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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接龍④|“災難面前沒人能幸免,救別人也是救自己”
【編者按】
新冠肺炎疫情下,每個人的悲歡離合,無奈與抗爭,都是一份獨特的命運體驗。
《@武漢——抗疫故事接龍》是澎湃新聞與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聯合推出的特別策劃,以新聞人物報道接龍的方式,記錄正在武漢與疫情搏斗的人們,呈現出相互聯系的他們在疫情之中的經歷、心情與感悟,以及面對生命考驗的自我重建。
“聽到這首歌的時候真的蠻激動的,這次重錄更多的是為家鄉加油,包括我們自己。”楊雪濤是芊子(化名)的高中同學,也是《手牽手》歌曲的演唱者之一。2月2日晚上十點,《手牽手》的完整版推文發布,楊雪濤聽著熟悉的聲音紅了眼眶。
上一次錄歌的感動更多源于同學情,17年后再唱《手牽手》多了份堅持和期盼。2003年,楊雪濤大學剛畢業;2020年楊雪濤的孩子剛會走路。非典沒有在他的生活中留下過多的痕跡,新型冠狀病毒卻深深地烙在了心里。
“上次離得遠,這次可是我們的家也在其中啊。”楊雪濤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妻子燦揚(化名)是協和醫院心內科的醫生,錄歌那幾天夫妻二人也因為生病在家隔離了。楊雪濤是個頂樂觀的人,他說,吃點藥總會好的,他的寬心也讓妻子心安。
臘月二十九,1月23日,武漢發布“封城令”的這天,妻子燦揚雖然只是咽痛,肺部沒有出現病灶,但淋巴細胞過低,專家就讓她回家隔離了。
隔離在家的十幾天,楊雪濤在錄歌籌錢,燦揚在問診尋物,隔離病毒但不隔離行動。燦揚沒法上一線,就在家里支援一線的同事,網上問診、看論文篩選藥物,與同事一起并肩作戰。她還聯系校友會的捐贈,與醫院牽線搭橋,為同事提供物資保障。
參與籌集物資的校友身處世界各地,美國、歐洲、加拿大,甚至還有阿聯酋……五花八門的醫療物資有美國標準、歐洲標準、韓國標準……這些物資就像是一個“聯合國”。
“等孩子長大了,我們要讓孩子知道,在這場疫情上,我們家是竭盡全力了。”夫妻二人都認為,自己盡力做著能做的事。
十點左右,在辦公室,燦揚接到了手術室打來的電話,病人發燒了,師弟也發燒了。醫院警惕性強,生怕病毒傳染科室,要求發燒就要立馬上報。燦揚還好,只是有點咽痛,不到一天,師弟的體溫也降下來了。工作照舊,上午的小插曲沒有打亂忙碌的生活。
當時不在意,可一旦起個頭,心里就忍不住地去想。過了兩三天,燦揚的咽痛沒有緩解的跡象,楊雪濤也出現了咳嗽的癥狀。燦揚心里很亂,臘月二十九趕緊去醫院查血,做肺部CT。肺部沒有出現病灶,但淋巴細胞過低,她將檢查結果交給院內負責新型冠狀病毒的專家,專家看了看說:“趕快回家隔離吧。”
她趕緊打電話給楊雪濤,“我好像中招了,你趕快過來檢查。”語氣低沉,心里說不出的難受。面對未知的病毒,人類有天生的恐懼,即使癥狀輕微,燦揚還是怕。
12月底,燦揚就告訴了楊雪濤不明病毒(后來認定為新冠病毒)的事情,作為醫生,敏感度還是有的。她不再乘坐地鐵上下班,盡管家和醫院就在兩個地鐵站旁。回到家,她都先洗澡消毒再去抱孩子,她最怕把家人卷進去。
“不一定就是啊。”電話那頭,楊雪濤笑笑說,“是了就吃藥唄。”他的淡定給了燦揚不少安慰。楊雪濤的檢查結果和燦揚的差不多,不過肺部沒有病灶,就沒有做核酸檢測。夫妻倆回到家就把孩子送走了,準備隔離。
臘月二十九,協和醫院像往常一樣載滿了病患,醫護們來來往往穿梭在各個樓層。大醫院每天都是這么多人,不因過年而減少,也看不出恐慌,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個人的臉上多了一層口罩。
在家的日子并不好過,剛剛封城,夫妻倆的情況又不樂觀,物資怎么辦?家里的老人孩子怎么辦?同事和病人怎么辦?“父母那一輩人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真的擔心。”燦揚說。
在家的前兩天夫妻倆不敢看手機,滿屏的新聞都是壞消息,親戚朋友的擔憂增添了不少惶恐。喝水、吃藥、喝牛奶、喝雞湯、睡覺……快點好起來。

“云支援”
除夕夜,家里冷清。孩子送走了,剩下一對隔離的夫妻和一對老人。按照原來的計劃,這個年是熱熱鬧鬧的,孩子剛會說話走路,年初一是楊雪濤的生日,家里人會好好聚一聚,現在一切都變了。
在家閑不住,閑了心里就難受。燦揚在同事群里忙工作,楊雪濤在同學群里出主意。
不能上班,燦揚就在武漢協和的網絡平臺上問診,一天也能看十來個病人。微信群里,燦揚和心內科的同事們一起看文獻,篩選藥物,大家都在出力。同事們把SARS以來關于冠狀病毒的文章翻了個遍,在其中找藥物,找治療方法,雖無法做臨床試驗,但也希望能夠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找出有用的內容。
燦揚的一個同事和自己的小孩都感染了新冠肺炎,她和小孩住在一起,同事在吃阿比多爾治療,但是阿比多爾國內的標準是給12歲以上的人服用,因為在查文獻的過程中發現俄羅斯批準了兩歲以上兒童可以使用阿比多爾,同事沒有別的辦法,就給孩子也吃了阿比多爾,情況在慢慢好轉,兩人都沒有住院。
“災難面前誰都不能幸免,誰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病人,救別人也是在救自己。”燦揚說。在群里,同事們還篩選出了的磷酸氯喹和治療艾滋的一些藥物,認為可能有效。
封城之后,楊雪濤的同學群里也忙碌了起來,清華湖北校友群、高中班級群這些與武漢相關的群都沸騰了。1月23日,一位同學提議再次錄歌,“疫情嚴重,我們也為家鄉做點事情吧。”同學說,他還把2003年版的《手牽手》發到了群里。這首歌本來是為非典而唱,大學畢業后,高中同學聚在一起回顧同學情,也為中國加油。17年后,這首歌將為自己而唱,“我當時立馬回復全力支持。”楊雪濤說。
錄歌那幾天,楊雪濤就窩在書房里,一遍遍地聽,一遍遍地唱,每一句詞都會錄上十幾遍。云錄制難度很大,合唱、獨唱都是一個人,不會有眼神交流,也不會有情感傳遞,楊雪濤什么都不想,閉上眼睛把歌唱好。“溫習的時候腦子里就想到了17年前我們一起錄歌的畫面。”那時候,十幾個人圍個圈,中間一個話筒遞來遞去,現在一個人對著耳機唱,音色也變了不少,“這次因為疫情,我唱的時候真的蠻感動的。”
最后這首歌發出的時候,錄歌成員共有20人,另外還加入了小朋友的聲音作為“彩蛋”。
楊雪濤說,當時有同學提議把各自小孩的聲音加進來,馬上得到了大家的積極響應。他們大概是3-10歲,共11位小朋友。畢竟這次錄歌和17年前不同,不光是為武漢自己的家鄉加油,小朋友是未來,通過他們稚嫩的聲音,希望得到更多人的共鳴。
“我當時聽到小朋友們的聲音,很驚喜也很感動。”楊雪濤說。
燦揚的桌面上,手機、ipad、電腦齊齊地擺著,電話、微信不斷,這頭牽掛著同事,那頭牽掛著病人。楊雪濤的手機里,信息也不斷涌來,這邊在籌款,那邊在捐物,云端的支援推著武漢向前走。
封城之后校友們聚集起來籌集物資,楊雪濤的一個高中同學在美國,他一天開車跑了幾百公里把沿途超市里的口罩、護目鏡買了個遍。清華校友會有個同學在阿聯酋工作,他發現阿布扎比有物資,就趕忙聯系楊雪濤:“想不想做點事?”
“可以呀!”楊雪濤答。
這位同學聯系了二十多個校友建了“阿布扎比眾籌群”,燦揚剛好在醫院工作,可以審核標準聯系醫院,就把她也拉了進來。
拉好群之后,同學很激動,立馬把物資的參數發到群里讓燦揚審核。那時候,阿布扎比的醫療物資價格沒有漲起來,而在美國、歐洲、加拿大的同學一時沒有買到。阿布扎比像個“新大陸”,承載著希望。短時間之內,群里成員籌集了近十萬元。找物資、籌款、過海關,各個都是難題,“真是個群策群力的事情,我們在里面做的事情不多,這一單耗費了大量的校友資源,真的挺不容易的。”楊雪濤說。
年后的幾天,聯系燦揚的人越來越多。在醫療系統工作了十幾年,基本上每家醫院都有認識的人,燦揚就做起了溝通橋梁,這邊的物資運到哪個醫院合適,那邊的醫院還缺些什么,每天都在聯系。可是聯系的越多,就越是擔心。
燦揚在武漢三醫院有個同學,她打電話過去問那里的口罩夠不夠,同學苦笑說:“我反正一個口罩用兩天。”同學說,醫院只有外科口罩,她的N95口罩還是年前自己在網上買的。白天戴了一天,晚上把口罩放在紫外線燈下烤一烤,第二天再接著用。“我當時特別心酸,我在家待著,吃喝不愁,我沒有真的去體驗這些事情。”
連接的另一頭是五花八門的物資。
清華校友捐贈了很多物資,但是來源多樣,標準各異。有美國標準、歐洲標準、韓國標準……還有一些是積壓了很多年的防護服,與現行標準不一樣,就要對比每一項參數,跟國標不一致的捐給政府、社區等基層工作人員,合乎規范的就捐給醫院。半個月來,燦揚審核了大量的物資,以至于已經記不清第一批物資是從哪里過來的。
在家的作息和上班的作息是一致的,八點就進入了工作狀態,“可能剛剛給這個病人開完處方,電腦上就要去查詢物資的批號,再打個電話問同學醫院這些東西還有沒有。”午覺起來,手機里就會有上千條未讀消息。
楊雪濤也心疼妻子,不過比起在一線工作,在家里楊雪濤會心安些,“協和醫院有有不少工作人員感染,另外還有疑似的,我們這是后方。”

那些“看不見”的地方
剛開始,物資的捐助主要集中在武漢的大醫院,漸漸地校友們開始關注其他地方的縣市。一些校友在基層掛職,就在群里呼吁大家關注那些之前“看不見”的地方,黃岡、恩施、麻城、十堰……一個個名單列下去,拼成了湖北省的地市圖。
燦揚也提議了一個地方——來鳳。來鳳是恩施州的一個小縣城,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年前燦揚的一個病人做手術,兩場手術之間有兩周的間隔,燦揚建議病人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再過來,病人拒絕了,說:“你不知道我出來一趟有多難,我們要從住的地方坐驢子,坐到鎮上,再從鎮上做小巴車到縣里頭,再從縣里頭坐小巴車到恩施州里面去,再從恩施州里頭坐火車到協和來。”
燦揚記下了這個地方,剛好來鳳醫院的急診科主任是她的朋友,燦揚電話聯系了朋友,“不行啊,我這里恨不得手套都是重復用的。”朋友說。燦揚趕緊把這里的情況發到了校友群里,“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種不會發聲的,甚至在地圖上都很難找到的地方,他們醫護人員也非常不容易。”疫情之下,哪個地方的醫護都是用血肉之軀頂著病毒。
校友的捐贈送達各個地方。麻城市人民醫院,兩千只口罩,一千件防護服;紅安縣太平橋鎮政府,兩千個口罩;黃岡團風縣,五十套防護服,五百個口罩……來鳳還沒有出現在確定名單上。
籌不到物資,燦揚只好跟朋友說這里沒有了,朋友也很感激,沒想到會第一時間想到這個小縣城。“說實話那邊的人還是蠻淳樸的啊,我是蠻過意不去。”燦揚還在等,等來鳳二字出現在下一批的捐贈名單上,等捐贈名單慢慢縮短清零。
“我沒有想到物資會這么缺。”燦揚說。疫情發展還不明朗,盡管已有國家的大量物資劃撥,醫院還是要省著用。封城一個月,武漢的醫護人員增多了,病床增多了,急診科的同事還是兩班倒,穿上防護服后,12個小時不吃不喝不上廁所,東西省著用,多救人。“這都是我的同事,都是在一線工作的人,我都深深地理解這是多么不容易,所以每一點東西都是非常非常珍貴的。”
民間的力量有限,但也提供了不少幫助。半個月,成都來的烘干機、山西來的蘋果,還有護目鏡上的防霧噴劑陸續送至各個醫院。還有很多批聯絡的物資,燦揚已經忘了來自哪里,捐到了哪里。
1月25日,楊雪濤夫妻倆到醫院復查,淋巴細胞水平有所上升,前幾天吃的藥見了療效,燦揚覺得夫妻倆的病不會變得很重,慢慢會好起來的。
2月2日,楊雪濤囤了幾十斤的蔬菜,大白菜、胡蘿卜、大蒜……成箱地堆在陽臺上,他在朋友圈里寫道:“論持久戰”。
隔離期間,醫院騰出大量的病房提供給新冠肺炎患者,燦揚的科室也受到了影響,排班不多,科室的同事輪流頂了燦揚的班。現在夫妻兩人痊愈了,2月底,燦揚準備回到工作崗位,讓同事休息一下。
“疫情趕緊結束吧,讓武漢人回歸正常的生活。”這是夫妻倆共同的希望。
(指導老師: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教師 周婷婷;澎湃新聞記者 張小蓮 崔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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