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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防控十堂課⑨|災害現場,明清四明文人曾這樣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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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疫情防控十堂課》發布第九堂課《直擊災害現場的震顫書寫 明清四明文人災害書寫掠影》,原文如下——
直擊現場的震顫書寫
——明清四明文人災害書寫掠影
作者:寧波大學教授 張如安
災害現場,明清四明文人這么寫
▲點擊音頻,收聽音頻《災害現場,明清四明文人曾這樣書寫》
一部人類文明史,亦是人類與災害的不斷抗爭史。
我國的文學自其誕生起就與災難結下了不解之緣,女媧補天、后羿射日、夸父逐日、精衛填海、大禹治水等神話傳說,無不以自然災害為背景。
我國地形復雜,自古災害多發,自然災害往往突發性強,破壞大,創傷深,容易撞擊作家的心靈,因此,對自然災害的書寫在文學史上一直不絕如縷,寧波作家的作品中亦不乏書寫災害的佳作。
災害文學的一個突出特點,就是詳盡描摹各種災難場景。一場大的自然災難發生了,常有作家直擊災難現場,書寫災害給人類帶來的巨大創傷,令讀者無比揪心。

(資料圖,明代唐伯虎《八景圖》(局部),來自新快報)
明朝天啟六年(1626)五月初六,坐落在北京城西南角的王恭廠,發生了一次古今未有的巨大災變。原因眾說不一,有地震說、羊角風說、隕石說和火藥焚爆說等,但都不足以解釋諸多的奇異現象,至今同3000多年前印度“死丘”事件、1908年6月30日俄羅斯西伯利亞通古斯大爆炸,并列被認為是世界三大未解自然之謎之一。
長期寓居京城的鄞縣人薛岡,親身經歷了這場令人恐怖的大爆炸事件,寫下了《紀丙寅五月六日京師所覯異變始末》一文。
他說自己居住之所張園離王恭廠只有半里路程。五月初六,他正大病初愈,無聊中想邀請客人來訪,就勉強起床,不戴帽子,獨坐床邊。窗外樹色滿目,鶯聲滿耳,不覺心情大好。童子將一幅新裱的好畫掛到墻上,又將紅芍藥插入膽瓶后,就按主人的吩咐出外辦事去了,因此薛岡身邊并無一人服侍。
上午巳時左右,北京城上空天色晴朗,陽光明媚,張宗伯派使者到家說事,話還沒有說完,突然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
薛岡嚇得臉色大變,最初以為是迅雷,隨即感到大地抖動,房屋如波浪中的船搖晃不定。薛岡害怕房子塌下來,急忙向門外逃去。
這時,門外已是天昏地暗,黑暗中漫漫黃土如雨般落下,令人窒息,耳畔仿佛有鬼嘯神呼之聲。一陣眩暈襲來,薛岡想抱住園中大樹,誰知大樹已無處可尋。使者緊緊挽著他的手,蹲藏在庭院一角。
恍惚間,他聽到有人驚呼:“東方著火了?!苯又致牭娇蘼曀钠稹Q褪拐卟桓覄訌?,等到太陽光照進來后,才發現兩人都成了黃土偶。
再過一會兒,天色放晴,薛岡觀察到自家屋瓦碎了一地,檐楹像被人拆毀,門窗與帷幔全都化為齏粉,撒在地上,園門不知去向。再北望張宗伯甲第之家,以及鄰舍人家,房屋全都倒塌。薛岡驚魂未定,不顧一切地跑進自家臥室,發現衣裳、被褥、圖書、器具散亂無緒,全都被埋在數寸厚的黃土之下,突然間他又驚異地發現,竟然還有物品整齊疊在地上,仿佛有人剛剛整理好似的。齋中剛掛上去的那幅畫從墻上掉了下來,被一根能伸縮的絲線吊住后晃動不已,總算沒有掉到地上。
這時薛岡才真切地意識到,周邊都已成廢墟,只有自家的房屋沒有完全倒塌,自己沒受傷,更沒被壓死,真是不幸中之萬幸。
薛岡呆望之中,聽到墻外人動如市,從窟窿中望出去,只見男女老幼,有的背著,有的扛著,有的扶著,有的已死,有的還在流血,活著的相擁一起,痛苦呼號。薛岡慌忙跑出去,一問,才知王恭廠火藥庫發生了大爆炸。
到了傍晚,薛岡驚魂甫定,大著膽子走近王恭廠爆炸中心區進行察看,發現方圓十數里地中,大小房屋,在一聲巨響中被夷為平地,都城西南隅空蕩蕩一片,只有瓦礫土木與殘肢斷體亂撐如麻。
他不禁目駭心寒,魂搖魄戰,眼淚情不自禁地滾了下來。民間雞犬近者全部死光,遠者亦多受驚擾而死,從而也誘發了次生災害。
第二天,薛岡看到了司城官報告,統計房屋完全倒塌者大約為10931間,死者531人,生命財產損失巨大。薛岡進而分析了死傷者的情況:西南隅為官僚士大夫居住區,幸好災難發生在鄰近中午時分,其時官僚士大夫要么入署辦公,要么外出訪友,很少有窩在家里的,因此罹難者并不多,但家屬死傷者比例很高。
還有路上騎馬乘轎者,不少人在強大沖擊波中墮地受傷。薛岡堅持認為這次大災難是地震引發的,并質疑火藥事故說難以完全解釋災象。他認定這次災害等級之高、強度之大、危害之嚴重,為古今所未見。
災害發生后,朝野震驚,中外駭然,人心惶惶,各種怪異的傳言很多,有的說途中抱頭逃竄之人都光裸著身體,死人身上亦沒有穿衣服,也有的說一股旋風將齋壇供奉及旗幡全部卷入空中,總之越傳越玄乎。
薛岡曾以親歷者身份巡察災區,他以沒有親眼看見為由,堅持不信謠,不傳謠,從而為后人留下了一份珍貴的第一手災情資料。他用細膩翔實的筆觸記錄災情實況,抒發創傷感受,分析災變起因,堪稱古代災害文學的佳作。
洪水,無疑是古代最為頻發的自然災害之一,嚴重威脅著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
四明作家記錄洪災的為數不少,明代鄞縣人楊承鯤《北征記》就是一篇有代表性的散文。
萬歷十六年(1588),楊承鯤沿著大運河北上京城,一路上沒有留戀沿途的山光水色,而是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人事,為現實的社會苦難留下了剪影,令人觸目驚心。
他行經至上虞,看到大雪中道旁有僵尸。到了杭州,發現久雨久雪中,城里米價大漲,閭里有人吃糠,糠的價格幾乎可敵米價。

因為上年浙東西數百里地發生重大水災,漂沒廬舍,人畜不可勝數,土地無法下種,即使勉強種下去也得不到收獲。于是百姓紛紛流亡,居民至薄暮即就寢,夜里燈火絕滅。
至浙西平望,觀察到村人經常將木屑和糠拌著吃,野林祠墓間往往有人上吊自殺。到鎮江,他游覽北固山,看到男女都在挖野草,就上前詢問,人們告訴他:“為了填肚子。”
至新店閘,他與同伴登陸小酌,十分愉快,忽然看到道旁榆樹都沒有皮葉,一問,才知都被窮人吃光了。楊承鯤聽后慘然不樂。
到了石佛,遇見盜賊打劫運輸船,一人被殺,一人被傷。行至趙村,道上多有餓人告饑,楊承鯤忍不住煮粥給他們吃,這一小小的舉動透溢出一個下層文人的善良之心。

(資料圖,圖文無關,來自新華網)
歷史上浙東地區的洪災亦不少見。
康熙二十九年(1690),紹興府屬邑余姚、諸暨、上虞發生特大洪災,而以余姚受災最重,余姚又以黃竹浦受災最重。
時已八十一歲的黃宗羲經歷了這場災難,創作有《姚沉記》,向我們沉重地講述了親身見聞。
農歷七月二十三夜,大雨如注,明晨洪水襲來,平地驟高二丈。二十五日半夜,風聲如戰鼓萬面,山崩者多達百余處,山崗自裂處,涌水數丈而下,擋在路上的一切哪怕是萬鈞之石,都輕而易舉地被沖走,響聲震蕩數十里,水面如血色一般。
平地上的棺槨不用說了,連埋在地下的棺材都破冢而出,縱橫漂浮在水面上。房屋大者被淹沒,小者被沖毀,有的漂流而下的樓房上,一開始還亮著燈,但很快燈也滅了。
這場洪水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二十七、二十八兩日,洪水退去了三四尺,似乎情況有所好轉。這時,外面謠傳初三洪水再發,余姚城會沉沒,這可將全城老少嚇壞了,紛紛求城隍神保佑。
八月初二,果然出現了大風雨,次日洪水又大漲,僅比七月二十三日稍低一二尺。被水圍困的居民不得不揭掉屋瓦,登上屋脊,騎在梁上。他們只能自救,把門板扎成木筏,設法撈取水底禾頭,做成糜食用。大雨還在繼續,也不知會下到什么時候,其間餓死者不可勝數,姜、黃二姓之人幾被滅絕。
大水持續到八月十二,田野禾稼一空,哭聲不息,很多人都奄奄待斃,人的性命在災難面顯得前異常渺小和脆弱。

(黃宗羲)
黃宗羲不但充分展現了災害現場令人震顫的真實情景,而且也記敘了政府賑災的不俗表現。
紹興知府李鐸、余姚知縣康如璉積極投入救災賑災活動中。李鐸典賣自家的衣服、首飾,一人捐米1.2萬石。在他的影響下,同僚及富民亦紛紛捐米。他還泣請省級上司支持,布政使馬如龍動員全省十一郡共拯紹興一郡,形成了“一方受難、八方支援”的局面,可謂前所未有。
李鐸終于募得大米2.7萬余石,棉衣三千余件。他帶著這些救災物資,親自趕到余姚災區賑災。他除了下令打開官倉,免費將積谷發給災民外,還深入窮鄉僻壤,將米、衣一一發放到災民手里。他在沿途看到漂流的尸棺,又捐米140余石,令各鄉壯年饑民每日給工米三升,盡力掩埋,共計收埋無主尸棺789口,買棺埋葬暴露在野外的尸骸38具,避免了災后疫情的發生。
馬如龍還命令駐扎地方的將官撥兵分屯要路,防止盜賊趁火打劫,保障了災民的安全。
以李鐸為代表的清朝官員以實際行動多管齊下賑災救災,力求讓每個災民得到及時救治,不但使災民們含淚感動,而且也深深地觸動著作家的現實情懷。
為此,黃宗羲寫下了《越州李公救災記》《大方伯馬公救災記》《邑侯康公救災記》,為后人留下了清初浙江賑災官員群體的影像,也為后人研究賑災史提供了很好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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