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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8分鐘:一件影響證券市場歷史的事件
黃浦江與蘇州河交匯的北岸,從外灘往北過了外白渡橋的第一個路口東側,有一棟建于1846年(清道光二十六年)的老飯店,原名叫禮查飯店。這是中國第一家西商飯店,在這如今被稱為浦江飯店的建筑內,充滿上世紀30年代十里洋場的氣息。1990年中國大陸重新創建證券市場,上海證券交易所安址于此。

上海證券交易所舊照
一進飯店的大堂,就可以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隔斷,看到原來是舊上海著名舞廳的大廳現在已成為坐滿紅馬甲、放滿電腦交易臺、高掛著巨大電子行情顯示屏的證券交易大廳。
進門左轉,沿著充滿舊時代裝飾氣息的樓梯上二樓,是上海證交所的辦公區。就在樓梯口的小空間,迎面放了一張秘書坐的前臺,右手朝南三間靠馬路的房間,就是上海證交所總經理尉文淵、副總經理劉波、吳雅倫的辦公室,而左手邊是一個四面無窗的小會議室,供老總們開會和接待使用。

原上海證券交易所交易大廳
時間是1995年2月23日,下午4:10。
前臺的秘書小劉,看到小會議室的門打開了,尉文淵陪著中國證監會期貨部主任耿亮和副主任姚剛談笑著走出來。
尉文淵說:“我們從1993年底縮短了半小時股票交易時間,現在下午3點半以后到4點半,有一段專門交易國債和國債期貨的時間。所有會員公司都可以在這段時間內從事國債現貨交易,而具有國債期貨業務資格的會員公司,可同時從事國債期貨的委托和自營業務,我們把它叫作國債交易專場。”
他轉向耿亮:“既然國務院已經決定國債期貨由證監會監管,要不我帶你們下去看看,實地感受一下現場氣氛?”
看到兩位領導興致盎然的神情,尉文淵回頭對小劉關照了一下,就帶著他們一路往一樓交易大廳而去。在樓梯上,尉文淵對耿亮說:“這兩天,因為一些傳言,市場有點騷動,部分國債期貨合約成交量上升得蠻厲害。針對部分券商的一些違規行為,我們今天上午還開了一個30家會員單位的專題會議,通過了六條有針對性的監管措施,準備明天見報。”
目送領導下了樓梯,總經理秘書小劉在工作記錄日志上,用娟秀的筆跡記錄下尉總今天最后一個接待詳情。4:18左右,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她接起電話,用她特有的又糯又嗲的語調說了聲:“上海證交所,請問您是哪位?”電話里傳來一通急促的上海話:“我是湯仁榮,尉總嘞了嗨(在)嗎?”盡管聽出來電話的是老熟人上海證交所理事、海通證券公司總經理湯仁榮,小劉還是不緊不慢地說:“尉總勿嘞嗨(不在)呀。湯總,儂啥事體嘎急吼吼的?尉總陪證監會領導參觀交易大廳去了,要么一歇歇回來我轉告伊儂來過電話尋伊,好哇?”湯仁榮在電話里的語氣更加急促:“儂馬上尋到尉總,告訴伊快點把主機關忒、停止交易。勿要問為啥!”
尉文淵一行一進交易大廳,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像下雨一般的鍵盤聲和場內交易員不時隨行情起伏不約而同發出的感嘆聲,讓第一次走進這大廳的人感覺到一種搭上市場脈搏跳動的亢奮。
而對尉文淵來說,也許見多不怪,他仍舊平靜地向證監會領導介紹著情況:“1994年,國債期貨市場得到較快發展,全年成交金額達19054億元,成交合約為7260萬口[1],12月底持倉[2]合約余額為237萬口。1995年1月,國債期貨日成交量又有所上升,日均成交金額達 755億元,日均成交合約為260萬口,1月底持倉合約余額為289萬口。春節后這一段時間,市場氣氛更加熱鬧……”
突然,尉文淵覺得不對,直覺告訴他這大廳里的氣氛很怪。他轉頭看了一下正經過的交易席位,發現電腦顯示屏上的價格曲線直線下跌、成交量大增,全場發出了一陣壓抑的驚嘆。他自忖:怎么回事?我剛才看到的這個成交量數字還算平穩,怎么突然變那么大了?難道是電腦出問題了?
尉文淵的第一反應是不是有人輸單出錯? 或者是系統出毛病了?因為正常不大可能有這樣的狀況。他轉身找市場(監察)副總監王強[3],讓他立即通過電腦主機核查原因。
尉文淵和耿亮他們走出還沒幾步,王強匆匆過來就著尉文淵耳朵說:“查出來了,是萬國證券的幾個席位用巨量大單把327合約的價格打跳水了。”
尉文淵腦子里“嗡”的一下,各種狀況分析和應對可能急速在大腦里運轉起來……
他緊趕兩步對耿亮和姚剛說:“對不起,我有一個市場突發情況要處理,看來不能繼續陪你們了。”兩位領導馬上客氣地表示理解,說:“我們晚上有約了一起吃晚飯,打擾這么長時間,我們也該走了。你先忙,留步,別送了……”
送走證監會領導,尉文淵趕忙問情況。就在這轉眼之間的電光火石一剎那,已經過了4點半,2月23日的國債交易專場已經收市。整個交易大廳里所有的交易員都沒有馬上離場,全都無語地呆坐著,大家一片茫然、驚訝、疑惑……
行情顯示屏上,從4:22:13開始,327合約的價格從151.30元急挫至147.50元,拉出了一根跳水的直線。無論是場內還是場外、不管是上海還是北京,所有參與上海證交所國債交易專場的人,面對這奇怪的跳崖式走勢都目瞪口呆,仿佛末日來臨般陷入一片奇異的寂 靜凝重的氛圍中……
當尉文淵得知,這些拋單是從萬國證券的三個席位分多次拋出成交時,馬上打電話給萬國證券的總裁管金生——這天中午他們還有過一次緊急約見。尉文淵問他是否知道這件事?管金生回答,他知道。尉文淵一聽,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是人為的,是有意而為的。于是,他沒有在電話中和管金生多說,只是簡單地要求他立即到證交所來說明情況。
接著,在交易大廳里,尉文淵當場從放置在交易桌上的一臺EPSON1600K打印機中扯了一截雙孔打印紙,在它的反面寫了幾行字:“327交易品種出現異常情況,經初步查證,有嚴重蓄意違規行為。如何處理,請各會員單位留意交易所公告。隨后把它交給手下,要求通過交易所遍及全國的專用衛星信息系統馬上向市場宣布。
無論是剛剛匆匆離去的證監會期貨部的兩位主任,還是尉文淵本人,在1995年2月23日下午4:30前后,誰都不可能意識到,一件影響證券市場歷史的大事件,就這樣毫不起眼地發生了……

[1]上海證券交易所國債期貨合約的單位在日常表述中用“口”,一口等于一張合約;而在諸如北京商品交易所等其他市場,常常用“手”,一手等于一張合約。目前中國金融期貨交 易所,新設立的國債期貨交易單位,也用的是“手”。
[2] 在市場數據的統計中,金融期貨持倉是以單邊計算的,除了明確標注之外,一般如果看到媒體公布的某合約持倉額是1400萬口,那就意味空方和多方均持有1400萬口。
[3] 王強是萬國證券公司創立初期最早進入萬國證券的四個年輕人之一,1990年籌建上海證交所時曾從申銀、萬國、海通等證券公司抽調業務骨干參與籌建工作。在1990年12月19日上海證交所開業后,王強和部分參與上海證交所籌建工作的各證券公司抽調人員被上海證交所留用,成為上海證交所發展初期的骨干成員。

本文選自《無常的博弈:327國債期貨事件始末》,陸一 著,上海三聯書店2020年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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