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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成就了去年這部華語最佳
原創(chuàng) 趙皖西 新周刊


青春片成就了臺灣電影,也困住了臺灣電影,在如今好萊塢電影不斷蠶食和華語電影市場整合競爭的弱勢下,臺灣電影如何走出困境?《陽光普照》給了我們一個啟示。

上半年內(nèi)地觀影人次同比下降10.3%,下半年多部國產(chǎn)影片因“技術(shù)原因”下檔,本想借著賀歲檔掙回顏面的電影行業(yè),又因突如其來的疫情全體涼涼。
韓國影片《寄生蟲》在奧斯卡上封神的消息傳到國內(nèi),被迫隔離在家的我們只能表示艷羨。
易烊千璽入圍香港金像獎雙提名,這位年輕演員用一部《少年的你》證明了自己的成長,但反觀本屆金像獎入圍名單,還是不免讓人發(fā)出“金像獎式微、不復(fù)當年輝煌”的感慨。

然而前段時間,Netflix悄然上線了一部華語電影,看完之后我敢說,僅它一部,就足以掃清近期華語影壇的所有陰霾。
它被稱為“有史以來關(guān)注度最低”的金馬獎最佳影片,更以“11提6中”的驚人成績支撐起去年“星光暗淡”的第56屆金馬獎。
新晉“國民墻頭”許光漢從“鳳南小分隊”暫時掉隊,來到這部影片里,完成了他2019年的第三次“非正常死亡”。
*在許光漢最近三部大熱的影視作品中(《罪夢者》《想見你》《陽光普照》),他都死了或者死過。
它就是《陽光普照》。


故事發(fā)生在一個昏暗濕冷的雨夜,兩個青年冒雨騎著電動車來到一處餐館。



阿文是一名駕校教練,平時在學員面前,他只承認自己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就是阿和的哥哥阿豪。

和阿和不同,阿豪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孩子,如同太陽一樣,待人永遠溫潤如玉、溫暖陽光。
在阿和的口中,哥哥“從小到大受所有人喜歡,功課好、長得好,什么都好,好到連沒考到第一志愿的醫(yī)學系都要重考”。

他會親自去輔導班給阿豪送學費、關(guān)心阿豪的學業(yè)、用駕校發(fā)的筆記本督促阿豪“把握時間,掌握方向”。

然而承接家中所有陽光的阿豪,也希望偶爾能有一處陰影之地可供躲藏。
在一個午夜,阿豪洗好澡,靜靜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從頂樓跳下,用決絕的飛鳥一躍投下獨屬于自己的陰影。

命運的輪盤由此轉(zhuǎn)動,將原本身處暗面的阿和推到陽光底下。
因為在輔育院(相當于大陸的少年犯教管所)表現(xiàn)良好,阿和提前一年半被放出來。
在他剛?cè)朐簳r,女友小玉就已經(jīng)懷上了他的孩子,他們倆在輔育院完成了結(jié)婚儀式,出院后,阿和開始認真找工作,承擔起家庭里作為父親、丈夫和兒子的責任。

但一個曾經(jīng)進過輔育院的“不良少年”卻很難被社會重新接受。
阿和和父親阿文仍然無法交流,找工作也四處碰壁……
三年后,當阿和的生活好不容易恢復(fù)平靜,剛從輔育院放出來的菜頭立馬找上門來,又找阿和借錢,又強迫阿和和自己一起做違法活動。

阿和這個有前科的“社會邊緣人”如何被重新認可,被忽略的次子在哥哥死后能否重新?lián)肀Ъ彝ィ瑘?zhí)拗頑固的父親能否接受這“唯一的兒子”,血污和陰影走出的家庭又能否“陽光普照”……
一切的答案,都在影片后半段陡然攤開。


沒有人能說清楚這個家庭的悲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但可以確定的是,家庭中每個受難的個體都要為此負責。
父親阿文常年偏愛阿豪,忽視阿和,成為家庭里的第一被告。
他對阿和的否認使得阿和與混混為伍,最終犯下大錯;阿和被關(guān)進輔育院后,他又沒有盡到一家之主的責任,選擇逃避阿和的人生。

另一方面,阿文對長子的偏愛也壓得阿豪喘不過氣,阿豪被活生生地撕成兩半,承接陽光的那一半只能優(yōu)秀,存放負面和陰暗的那一半?yún)s被弟弟阿和全部奪走。
但就如《柳烈的音樂專輯》中所說:“如果每天觀光普照,那個地方終將成為沙漠。”——阿豪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自殺了。
影片借一個暗黑版“司馬光砸缸”的故事告訴觀眾阿豪自殺的原因:
司馬光和一群小朋友在玩捉迷藏,在所有小朋友都被找出來之后,司馬光卻堅持說還有一個小朋友沒被找到。
眾人無奈只能去找那個他口中不見的小朋友,最后終于在樹下找到一個大水缸,司馬光舉起一塊大石頭砸向水缸,果然里面藏了一個小孩子,坐在水缸的陰暗處看著缸外。
那個小孩子,就是司馬光自己。

阿豪就像那個司馬光,想要通過自己的死,完成“砸缸”的重舉,既可以解放自己的陰暗面,也可以把傾注在自己身上的陽光,全部勻給阿和。
一個早已破碎的家庭由此開始重建,但對影片中另外兩位受害者——菜頭和黑輪來說,在黑暗中尋找救贖的嘗試就沒那么容易了。
菜頭為了幫兄弟出氣,砍人進了輔育院,法庭之上,無人為他辯護,出院之后,家里的房子被查封,奶奶被趕到老人安養(yǎng)中心,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在輔育院待了四五年,沒有接受高等教育,缺乏生存技能,菜頭一出院就自動游離在社會底層,只能靠從事黑色產(chǎn)業(yè)謀生。
菜頭代表的是一代迷失在城市化大潮中的臺灣底層青年,在他身上折射出的,是“陽光普照”下社會的陰冷角落。

如果沒有影片開頭的傷害案件,這樣的冰冷現(xiàn)實永遠不會曝光在陽光底下,就像《王考》中所說的那樣:“黑夜是很公平的,無論地球轉(zhuǎn)了幾圈,黑夜地下,咱們看不到的,就是看不到。”
當初法院判定賠償受害人黑輪家一百五十萬,一貧如洗的菜頭家付不出錢,黑輪爸只能去找從犯阿和家討要賠款。

這是底層小人物在家庭遭遇滅頂之災(zāi)后,實施的最后一次反擊。
當他佇立在一片污穢之中,舉起噴槍盡情噴射時,他已經(jīng)放棄了自己的所有尊嚴,只想拿到那筆可以拯救自己家庭于水火之中的賠償金。

人們在面對暴力和不公時往往會呈現(xiàn)出一種失語的狀態(tài):
阿和不知道怎么跟父母填補雙方情感的真空,只能保持沉默;菜頭不知道怎么打消心中的不甘,只能纏著阿和不讓他過上好生活;黑輪爸無法得到法律的額外保護,只能選擇用踐踏自己尊嚴的方式挽回家庭損失……
這樣的“失語”,無形之中成為了底層反抗社會制度和結(jié)構(gòu)的意向表達。


雖然片名叫《陽光普照》,但全片卻運用了大量陰冷潮濕的暖色調(diào),幾個家庭的破碎和糾葛也在光影交織下被刻畫出來。
影片的敘述方式承襲了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一一》——透過對一個臺灣家庭亦真亦幻的觀察,窺探背后所處社會的空洞和縫隙,描摹畸形家國意識下人們的“不安全感”。

導演鐘孟宏或多或少繼承了楊德昌的遺風,他們同樣關(guān)注于描述時代的悲劇,但比起楊德昌對于都市的冷漠,鐘孟宏更鐘愛于在千瘡百孔的社會現(xiàn)實中填補個體的溫情。
作為臺灣“后海角時期”的新銳導演之一,鐘孟宏確實是如今最“夯”的一個,但他背后所代表的眾多新銳導演和類型電影,卻仍處于困頓之中。
2008年,《海角七號》橫空出世,猶如一劑強心針,一舉將新世紀初臺灣電影僅0.13%的本土市場占有率提升至23.4%。

《海角七號》不僅喚醒了當時幾近消亡的臺灣電影市場,更催生了數(shù)十位立足于本土創(chuàng)作的新銳導演。
新銳導演們選擇了和侯孝賢、楊德昌不一樣的市場道路,聚焦于類型片的探索,創(chuàng)作出眾多觀眾易于接受的小人物電影。
《艋舺》將黑幫片和青春片巧妙結(jié)合,展現(xiàn)黑幫之間的權(quán)力爭斗和江湖義氣;《雞排英雄》通過對臺灣夜市生活的點滴描述,讓人們感受到臺灣的市井溫情;《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更是紅遍華語圈,影響了中國大陸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的青春片創(chuàng)作范式……

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楊德昌曾說:“臺灣電影只有兩類——青春片與非青春片。”青春片為臺灣電影行業(yè)創(chuàng)造了十幾年的繁榮,但如今也因此被綁住手腳。
就連《血觀音》這樣揭露上層階級陰暗丑惡的電影,最后都不得不以小女兒棠真的個人成長為線索和結(jié)點。

在近幾年的臺灣電影票房排行榜上,幾乎一水兒的都是外國片,很少能看到臺灣本土電影的身影。
臺灣電影不僅面臨著好萊塢的長期蠶食,更在近年來華語電影市場的不斷整合中處于劣勢。
臺灣電影如何走出困境?
《陽光普照》給了我們一個啟示:類型片雖然取巧,但影響力終究有限,想要再次引領(lǐng)華語電影,或許還得重新回到侯孝賢、楊德昌的創(chuàng)作技巧和情感中汲取經(jīng)驗。

同一天,海峽對面的金雞獎影帝王景春也不謀而合地借兩部“最佳影片”的片名表達了自己對華語電影的祝福:“希望中國電影‘陽光普照’,愿所有的情感和愛‘地久天長’。”

[2]《陽光普照,為什么有些生命無處躲藏?》影士禾木兄
[3]《失掉大陸電影的金馬最佳影片,還能代表華語最佳嗎?》深焦DeepFocus
[4]《金馬最佳,亦是去年華語最佳》看電影
[5]《管窺好萊塢陰影下的臺灣電影》周學麟
[6]《“后海角時期”臺灣電影新銳導演創(chuàng)作:在地文化、商業(yè)自覺》張燕
[7]《近年來臺灣電影新美學傾向探究(2008年以來)》夏萌萌
[8]《虛無的質(zhì)感》梅雪風
[9]https://weibo.com/1644807043/IrBinu4zd?filter=hot&root_comment_id=0
[10]https://weibo.com/2262351592/IuBWsm60f?filter=hot&root_comment_id=0&type=comment#_rnd1582125486328
作者 | 趙皖西
原標題:《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成就了去年這部華語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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