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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憶廖炯模先生:一個老師過剩的時代,唯獨缺少先生
“先生這個稱呼已經久違了,似乎早就漸行漸遠,這個時代是一個老師過剩的時代,但唯獨缺少先生。先生已經背過臉去,那個年代連背影都模糊了……”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油畫系教授、博導,原油畫系主任姜建忠在撰文回憶與廖炯模先生相識點滴與感念時如是寫道。
2月16日清晨,知名油畫家、上海大學美術學院(今上海美術學院)第一屆油畫系系主任廖炯模教授在上海因病辭世,享年89歲。澎湃新聞獲悉,由于疫情期間,遵照其家屬意愿,喪事從簡,僅在今天(2月20日)舉行家屬告別儀式。

先生這個稱呼已經久違了,似乎早就漸行漸遠,這個時代是一個老師過剩的時代,但唯獨缺少先生。先生已經背過臉去,那個年代連背影都模糊了。能夠稱之為先生的其實不僅僅是知識,也無關性別,只有當人品、學術與氣質的交疊出現在一個德高望重的學者或藝術家身上的時候,他們才有資格被稱為先生。先生、與先生有關的文化自然地老去,消失……這是一個娛樂至死的年代。
也許現在很難有真正意義上的先生,但是我從廖炯模老師的身上看到了先生的品質,他是一位優秀的油畫家和教育家,桃李滿天下。



廖先生善良、正直、無私、豁達、樂于助人,有著獨立的人格和是非觀念,不隨波逐流、嫉惡如仇、淡泊名利。他是一位慈祥而內心有原則的人,在與他交流中你時常感受到的不僅僅是專業上的收獲,更是人格魅力的感染。他是一位接受過民國文化教育和新中國文化教育的人,也許他的一生并不是轟轟烈烈,但他非常適合當一名教授,在平凡的工作中教書育人,他把先生的美德貫穿在言傳身教的點滴之中。
廖先生是上海美術學院第一任油畫系主任,參與了油畫系的組建工作。他是一個具有個人魅力的技術型領導,儀表堂堂,舉止儒雅。他是一位把信仰、理想、修養與人生實踐統一在一起的人,表里如一。雖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思想從沒在先生的口中喊過,但是卻自然地流露在他的處世方法中。他既有家國情懷又有人文關懷,對傳統文化敬畏,又對新生事物滿懷好奇。沒有虛假的語言,低調卻有“腔調”,做事適度卻有風度,平易近人卻內心豐富,不折騰卻看懂人間復雜。油畫系在他的主持下很快步入了正常的教學軌道。人事關系簡單,無為而治,提倡:重業務,有理想,守道德,講人性。整個教師團隊不分年齡層面互相尊重,學術空氣非常活躍,在學術上大家開誠布公,互相探討,宛如一個大家庭,是他奠定了油畫系的優良品質。1985年正趕上國家改革開放初期,殘冬過去初春來臨,新建立的油畫系在廖先生帶領下生機勃勃。當時的油畫系水準在上海算是兵強馬壯,人才濟濟,學術上起著領軍作用的態勢。時至今日許多退休的老教師們回憶起那段日子依然非常深情,那是一段美好的歲月,彌足珍貴。

廖先生的油畫在60、70年代已經有很高的知名度,他深諳印象主義色彩的原理。先生的油畫風景總是陽光明媚,多云轉晴,一如其人光明透徹,一身正氣。他多才多藝,酷愛體育運動,年輕時是業余田徑和乒乓高手。廖先生出生在福建廈門鼓浪嶼,曾任教于魯迅美術學院、上海戲劇學院和上海美術學院,在生活中能用英語、日語、俄語流利地交流,也可以用純正的閩南語、普通話、上海方言交流。其實一個閩南人能把那么多語言講得如此純正,這對有些相聲演員來說也是有點難度的。有意思的是他還天生具有磁性的男中音嗓子,他用美聲演唱俄羅斯民歌《三套車》可以說是字正腔圓,猶如羅宋湯的濃烈味兒撲面而來。他從小也與書法結緣,寫得一手好字。

畫家的職業性質更多的是個體在畫室中完成創作的。一個嚴謹的畫家視作品為生命,藝術作品需要個性,提倡與眾不同。獨特性決定著畫家在性格上的獨立性和相對的排他性,要突破這樣的局限性需要境界和寬闊的胸襟。一個畫家在文化和技術上需要解決的是傳統與現代,社會與個人,個性與共性的關系。而先生可能更看重的就是做一個“大寫的人”。作為一個系領導廖先生更是一位能夠把未盡的事業轉換到下一代培養的理想中去的人,年輕人的成功與否也是他作品的一部分。


上世紀80年代初我大學畢業,何去何從?前景未卜。我有過彷徨,有過挫折。在我人生的十字路口有三個貴人相助過我,其中一位就是廖炯模先生!1985年9月我離開北京總政歌舞團前來上海美術學院油畫系報到,面對這既向往又陌生的藝術殿堂內心是忐忑和復雜的。記得,報到那天一位慈祥的長者,微笑著站在油畫系辦公室門口迎接我,他的手特別有力量,正是那雙有力的大手和和藹的笑容使我緊張的心情瞬間松弛了。
事后有人告訴我,對我來任教也是有過爭議的,因為當時我的油畫作品并不是很多,主要是舞臺設計、速寫和連環畫。但是廖先生以他敏銳的藝術嗅覺在我的速寫造型和連環畫的線條中判斷出我的潛力,給我提供了一個施展才能的平臺。以后我在油畫上的點滴進步與發展廖先生總是給我鼓勵與首肯。1988年當我獲得上海市第二屆青年美展油畫大獎時,記得廖先生在辦公室與我有過一次語重心長的談話。他有長者風范,親切、平等,有藝術判斷力,他視年輕人的進步為自己孩子的成長一樣由衷地高興,在與他的交往中我讀懂了許多。
繪畫的魅力在技術上的錘煉固然重要,但是人性、精神與心靈的東西卻是更重要的。那是繪畫藝術的軟實力,是觸及、撫慰、感動人心的根本所在。藝術不是說教,不是戰斗的武器,也不是炫技,是感染和撫慰人心的一貼良藥。

廖先生的一生遠離功利、官場,嚴格遵守著傳統禮儀與文化規范,平靜中有著對道德墮落者的鄙夷,對時風日下的擔憂,對藝術虛無主義的批判,有著對藝術的執著追求,對人世間的關愛。
有些人在時代里平淡,但卻被時間保存。廖炯模先生的一生是在演示著一個“人”的主題,一個中國普通文人的模樣和心情。
我在內心默默地舉起手來,向您致敬,一個平凡而具有偉大心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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