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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新冠肺炎患者求醫史:趕不走的父親和防護服上感人的字
從1月23日21時許發出第一條求助微博,25歲的新冠肺炎痊愈者武康發布了50余條微博,粉絲從1000漲至現在的179萬粉絲。
這些微博記錄了他從發病住不進院的無助、被病魔折磨的痛苦、親人好友陪伴的溫情、醫護耐心診療的敬業、受到網友鼓勵的感覺以及痊愈出院的開心。
網友“小武@BIGWUGOD”起落的心境、身體的狀態通過文圖透過屏幕“刺向”每天關注著他的這些粉絲,“今天還好嗎?”“怎么樣了?”,等待“小武@BIGWUGOD”更新微博成為很多粉絲的期待。
當無助、辛酸遇上愛情、親情、友情,一部濃縮的26天求醫史得以“直播”給眾人。
在接受澎湃新聞(www.kxwhcb.com)采訪時,武康一連串列了好幾個要感謝的人,他覺得這個特殊的2020年新年,足以讓他記憶深刻。
他感慨:“這是我的新生?!?nbsp;
以下為武康口述:
我叫武康(化名),是一名曾給自己寫下了遺書又刪掉的新冠肺炎重癥患者,現在我痊愈了。
第一次從重癥室病床上熟睡中醒來,看到來打針的護士姐姐背上寫著“都好”兩個字,她和我打趣說,她比我小,我不應該叫她姐姐。
出院前,我看到了一位護士姐姐的名字反過來念就是“希望”,她的防護服上也寫著“希望”。
她們醫護人員的堅守,給了我們這些病人希望。

生活的“奧妙”之一就是它的不確定性,就如我感染上新冠病毒。
1月19日,我在漢口火車站匆匆吃了頓飯,前后待了一個半小時。當天下午,感到身體有些不舒服,“沒有力氣”,晚上就出現了腹瀉、高燒等癥狀,燒到39度。
那時候身邊幾乎所有的親朋好友,沒有任何人有新冠肺炎表現出的癥狀,我以為自己只是吃壞了肚子,一直按照普通發燒來治療。在吃了女朋友幫我買的退燒藥和感冒藥后,燒退了但是瘋狂拉肚子,就是在“拉水”。
20日,鐘南山院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明確表示新冠肺炎有人傳人的跡象,女朋友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染上,但是周邊同事朋友沒有一個人感染,我就繼續在床上躺著吃藥,好在不發燒了,但腹瀉依舊。
21日,發熱的癥狀又纏上了我,38.8度不退。四肢酸痛、咳嗽加劇,洗澡時咳出的痰中還帶著血絲,我開始覺得不對勁,趕緊讓女朋友和我隔開,讓千萬別來找我。
我隨即前往武警醫院、湖北省中醫院檢查。中醫院醫生檢查后,告訴我雙肺感染,基本可以確定是新冠肺炎。伴隨的壞消息是醫院無法收治我,想要開藥和打針需直接找別的醫院。
查詢發現武漢市第七醫院可以住院,但趕過去后醫院正在改造,第二天才能進,我又匆匆趕往武昌醫院。
武昌醫院的醫生查看后也發現我的癥狀很像新冠肺炎,給我開了抗病毒的藥,開了住院證。告訴我次日6點來才有空床位可以入住。
當天晚上11點多,我父母又打聽到武漢市第七醫院開放收治像我這類的病人,我爸就偷偷幫我去排隊,他排了很久,只為讓我多睡一會,然后打電話叫醒我,讓我去看病。
我當時很難受,讓他趕快走,他不聽。我趕到后“趕”他離開,他就躲在外面玻璃窗偷看我,我怎么“趕”都沒用。
在武漢市第七醫院,醫生檢查后也說我的癥狀基本是新冠肺炎,但檢測試紙用完了,無法給我確診和提供住院,讓自行回家隔離。
我問他,“我就這么回去嗎?”還記得那位年輕醫生用很平靜和抱歉的眼神看著我說,“我比你更難受,因為我見了很多,但是卻幫不上忙?!?/p>
我勸別我爸后,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開始自我隔離。我給朋友們打了電話作為告別,說了什么我記不清了,印象最深的那句話是“可能以后就沒我這個人了吧。”
22日下午4點,我拿著住院證去武昌醫院,一直等到晚上6點,卻被告知床位已滿,無法住院。現場等待住院簽字的病人都被勸返,護士說唯一可以簽字的主任去搶救病人了,沒有主任簽字的住院單作廢。
此時我呼吸已經很急促,背上肺部位置有明顯負重感,咳嗽咳血加重,四肢無力。和病友交流,他們說我的病癥速率很快。
沒辦法,我再次回到家中隔離,拒絕父母女友過來照顧。
當時能查到的定點醫院,都只接受病危病人,認識的幾個病友依舊徒勞奔波。我實在不知道我的情況,什么時候會突然病危,什么時候可以住院救治,只能靠著朋友、家人、女友的鼓勵硬抗。
另一邊,我也十分擔心和我接觸的親人好友感染,電話得知我媽也有輕微癥狀后,特別害怕,我不想讓他們嘗到我身處的困境。
次日,武漢“封城”。
“封城”當晚21時48分,我在微博了發了第一條我與新冠肺炎有關的帖子,描述了我前幾天的遭遇和當天的情況,底部@了“武漢發布”、“武漢市長專線”、“武漢市衛生健康委員會”以及諸多媒體。
我實在想不出可以自救的辦法。
帖子發出后,有上萬人評論、點贊、轉發,他們一邊在評論區、私信鼓勵我,一邊轉發呼吁幫幫我。素未謀面,我特別感動。
24日,我身體出現了一個新癥狀,每隔幾分鐘,快睡著的時候,胸腔就會響一聲,一下子激醒我。依舊是咳嗽、四肢酸痛、瘋狂拉肚子。爸媽做了十幾個菜送過來放在門口,但都被我放進冰箱,實在吃不下去。我奢求不住院了,能打個針就行。
25日,事情有所轉機。我所在的社區登記了我的信息,并幫我預約了醫生,讓我等消息。我的公司也知曉了我的情況,同事們都十分關心我,主動聯系問候并為我買了血氧儀,說是后續藥物也會幫我購買。
26日,持續發燒,狀態變得很差,社區安排了電瓶車接我和另一位病人去武昌醫院就診,我也終于打上了針。醫生護士都很好,很細心的告訴我怎么走、怎么排隊。
這一天,之前在武昌醫院結識的一對年輕患病夫妻給我發來消息,得知他們病情有所好轉,我很開心。記得相識那天,我當時也是有感而發,跟他們說,“如果上天能讓我們度過這次難關,一定好好熱愛生活,感恩人生?!睕]想到那哥們能一直記住。
其實,我一直這么想,要是我“扛”過去了,我一定感恩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再也不和家人女友吵架,多和好友聚聚。我還想去現場看Ti中國舉盾(TI是DOTA2一年一度的世界性比賽)、想看LPL三連冠、想看韋神17奪冠、想看中國再出幾個NBA選手、想看國足進世界杯......
寫下遺書又刪掉
從1月19日出現癥狀,折騰了好幾天,26日,我終于住進了武昌醫院。

當時住進來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情況,出院后才知道,我意識模糊的時候,女朋友拜托了很多朋友打聽到,我進的是重癥病區。但是從頭到尾,醫護人員和身邊朋友,全都沒跟我說過。朋友們每天都會給我發搞笑視頻,醫護人員每天和我交談也不提“重癥”、“病?!钡淖盅邸?/p>
但我自己能隱約感受到,我處境不太好。
住進來那天晚上,有兩位醫生給我做CT,當時一位醫生看完CT后說了一句,“怎么才三天(醫生從23日開始算)就這樣了?”我聽后心里涼了一截。主任醫生拉走那位醫生,然后跟我說,“放心,不是特別嚴重,你還年輕,肯定可以治愈的?!蔽耶敃r眼淚就流下來了,我知道他可能是善意的謊言,但是我真的很感激他,特別感激。
整個住院治療期間,每天都要吃好多藥,打很多針。當時,我有偷偷寫下遺書,但是不久就刪掉了。
每天最大的挑戰就是自己撐起來拔氧管吃藥,藥真的太多了。清早趁我還沒打針,我爸會送免疫球蛋白來,他遠遠的放在門口,然后一步三回頭,等他走遠了我才會去拿。我不知道這個免疫球蛋白還要打多久,每天四五瓶,太貴了。
我和爸媽只說過病情,但至于身體有多難受,我只敢和朋友說。
我在微博上連續發布我每天的狀態和治療過程,起初是為了求救,后來就轉變為分享自身病狀,希望能幫到其他人。有很多熱心網友都會不厭其煩的私信安慰我、鼓勵我,我沒法一一回復,每次寫長文都是斷斷續續寫好久,身體還是很虛弱。
住院的那段時間,護士每天7點會來給我們量體溫,37.2度以上算是發燒,血氧95以上算正常。如果需要抽血做血常規檢查,就要從早上5點開始抽。
2月3日那天,我一覺睡到8點多,是那段時間睡得“最沉”的一覺,早餐的豆沙包我愛吃,就都吃完了。起來之后,看到來打針的護士姐姐背上寫著“都好”兩個字,她和我打趣說,她比我小,我不應該叫她姐姐。

這些護士們平均20歲出頭,都很年輕,有的比我還小。他們每天在病房里來回穿梭,病人輸液、換瓶或者有什么情況時就會按響鈴聲,護士臺中心就會呼叫,呼叫聲一個接一個,基本很少停??吹胶枚鄟斫o我換瓶的護士,靠著墻稍微歇息,呼哧呼哧大口喘氣,防護鏡上全是水汽,我眼睛會不自覺泛酸。
有一次,看見給我打針的護士妹妹防護服背后寫的是“晴朗”,她解釋,她覺得這場疫情持續這么久了,應該是時候開始“轉晴”了吧?病友們看到了則打趣說:“不對,應該寫‘晴轉陰’啊,哈哈?!焙怂釞z測陰性大家都很期盼。

4日,我連著幾天都沒有發燒,3日晚上那個難扛下去的胸腔頻率也降低了很多,大概只出現了四五次。但是咳嗽依舊,總歸是在往好的方面發展,我安慰自己。這一天,打針時我的右手打不進去改打了左手,沒有打留置針,兩只手小臂和手腕都很疼,醫生和我說針打多了是會有點疼。
5日,分早餐的護士妹妹最后又來了一趟,和我們說有多的早餐,還要不要?同病房的一個大叔又要了袋酸奶說,“不要白不要。”我們都在笑,一早上氣氛很好,大家都很樂觀。同病房那個“話最多”的阿姨也出院了,以前偶爾覺得她有一點吵,但病房沒了她,一下子變得很安靜,我還是有點不習慣。但我想,她和她的家人一定會熱鬧開心。
6日,沒有護士姐姐來給我打針,因為護士長通知說,我可以收拾一下,去方艙醫院隔離。剛開始我有些擔憂,因為網上一些言論,讓我不免擔心方艙的治療條件不好。不過因為要繼續輸液沒有去成。后來看,大家在方艙都挺好,沒必要特別擔心。
8日,是元宵節。我去做了CT,與住院進來的(1月)26日相比,已有好轉,但是咳嗽加重了。晚上,醫院給病人送來了湯圓,讓我激動一番,還以為今年沒得吃了。

9日,一位護士妹妹的防護服上寫著“有我在!雷神!”聽說雷神山也準備開始收治病人了,得到救治的人一定會越來越多,情況也會越來越好的,我期望拐點早日到來。
10日,我和同病房那位每餐飯前誠心感恩的奶奶,核酸檢測都轉陰了,我眼淚差點流下來。這一段時間,多少次在鬼門關徘徊,最難受的時候遺書都寫好了,哭著和好朋友道別,也不敢和爸媽說,現在終于轉陰。就是咳痰是又開始有血絲,醫生給我開了藥。

記得住進醫院來的那天,我高燒不退、渾身冒冷汗、意識模糊,護士姐姐就給我戴了一個黃色手環,醫生讓我簽各種通知書,我嚇得要死,以為是我萬一“挺”不過去了用來辨別身份,沒想到小黃手環陪了我那么久,我也挺過了最難熬的那段時光。

想給醫護送奶茶
2月13日,終于,兩次核酸轉陰,我可以出院回家了,但需要回家隔離觀察14天,等一個月后再來復查。
出院前,我看到了一位護士姐姐的名字,反過來念就是“希望”,她的防護服上也寫著“希望”。他們醫護人員的堅守,給了我們這些病人希望。
社區派了車來接我,路上風很大,我和司機說能不能開慢點,他說好,后面果然開的很穩很慢。到家后我給司機鞠了個躬,轉身回到了家里。
對于后遺癥,我的出院小結上寫著部分位置有“纖維灶”,有些緊張。醫生跟我解釋,每一個重癥患者基本都有纖維灶或肺纖維出現,這個東西就像你受了傷,傷好了之后會留下刀疤。“刀疤大,就有影響;刀疤小,就沒有影響?!彼砸蚕敫渌∪苏f,不要太擔憂,沒有盲目猜測的那么嚴重。

回家后,我把家里里外消了毒,洗了一個二十天都沒洗的澡,感覺特別舒服。小區物業會定時來給我送菜和生活必需品,身體情況每天需要給社區微信上報三次。我覺得小區管理嚴格一點,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因為并不是所有待觀察人員都會和我一樣老老實實待在家里。
在家期間,我算了下,前期掛號、買藥、輸免疫球蛋白等,我個人自費花了25180元,確診后治療費用11000,確診的這部分費用已經明確可以報銷。
從感染發病到自我買藥治療、確診住院治療,再到康復出院,我要感謝很多人,這一遭艱難求醫史實在難忘。
還未痊愈時我說過,“如果我康復了,我想我會成為大家口中調侃的無敵抗體。”我就在想,等我康復后過了觀察期,我也要加入他們。
我聯系了武漢血液中心,等觀察期結束之后,檢測身體沒有什么問題,第一時間就去獻血漿??吹叫侣劺锏慕榻B,說康復后的病人體內有抗體,將血漿輸到危重病人的體內后,對于他們來說是“特效藥”。
我還需要感謝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前一段時間我去過的所有醫院,秩序基本都是穩定的,基本上病人都在規規矩矩的排隊。
我在武漢市七醫院碰到的那個年輕醫生,僅在排隊期間,他就連續工作了4、5個小時,我天亮離開后,他仍在診室里接待病人,我不知道他的體力負荷是否超標,但是他沒有抱怨,就坐在那里,一個接一個的病人,好似沒有盡頭。
住院期間,一位照顧我的護士妹妹刷到了我的微博,經常鼓勵我,她說她很喜歡喝奶茶,但現在都喝不到。我想等疫情穩定后,給醫護工作者送錦旗,還一定要送很多奶茶。
之外,我還想感謝當時送我來醫院的社區司機,穿著防護服,停車等待別的患者時,全是家里打給他的關心電話,他們不怕嗎?我想肯定是怕的,但是他們仍然在崗位上。
記得一次躺在病床看微博私信,一位網友說她這一天的十八歲生日愿望是希望我平安健康,這么貴重的禮物,我只能回以“謝謝”。還有一位網友給我分享了他們家那里的大雪,雪很大,厚厚的一層鋪在原野,他讓我快點好起來去看許多美麗的風景。
總之,太多的鼓勵和感動,趕走了我的負能量,讓我積極配合治療,戰勝了病魔。
真誠的來一句: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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