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看了很多韓國電影，非常喜歡韓國電影的狀態。《寄生蟲》在戛納電影節和奧斯卡電影獎上的輝煌只是一個個例，更重要的是，韓國電影各種風格百花齊放的狀態令人羨慕。他們既有《辯護人》《熔爐》這樣的政治題材電影，也有《鳴梁海戰》《漢江怪物》這樣的商業電影，還有《八月照相館》《老男孩》《空房間》這樣的藝術電影，甚至有《釜山行》這樣的喪尸電影、《恐怖直播》這樣的恐怖電影、《色即是空》這樣的情色電影。

今天來說一部被輿論稱為“女權主義電影”的《82年生的金智英》。這部電影改編自同名小說，去年10月上映后連續領跑韓國票房榜，引起轟動和爭議，在豆瓣電影上也贏得8.6的高分。這是一部和《寄生蟲》風格截然不同的家庭倫理電影，非常感人，而且引人思考，回味無窮。

1982年出生的金智英，原來是廣告公司的白領職員。因為生育，她辭去工作，當起了全職媽媽。雖然丈夫收入不低，生活條件優裕，但隨著孩子的長大，婆媳之間、夫妻之間的問題，養育孩子與事業追求的矛盾，漸漸郁積起來，使她困惑、抑郁，甚至產生了幻覺。在家人的幫助下，金智英開始嘗試著從抑郁中走出來。

同為東方國家，中國和韓國家庭的婆媳矛盾、夫妻矛盾都非常普遍，也都有很多反映這些矛盾的電影和電視劇。這種題材并不新鮮。《82年生的金智英》之所以引人注目，主要是因為影片不動聲色、娓娓道來的現實主義風格。

使用“金智英”這個韓國最大眾化的名字作片名，用意很明顯，那就是講述一個最普通的韓國婦女的故事。她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在重男輕女和逆來順受的環境中長大。兩個細節很生動地說明問題：一是父親出國回來，給弟弟帶了一支鋼筆，而給智英和姐姐只有本子。二是智英上學時被陌生男孩尾隨，父親還責備她，裙子不要穿得那么短，不要隨便見誰都笑。

后來，金智英經歷了從女孩到女人都必經的人生兩大關口：結婚和生子。在家庭和社會的壓力下，金智英生下孩子后，只好放棄工作，在家里全心全意做一個好母親、好妻子，到婆家則努力做一個勤勞能干的好媳婦。家務和心理重壓之下，她萌生了重新工作的念頭，卻遭到丈夫和婆婆的反對。

這些情節看似平凡，在任何女性身上都可能發生，卻折射出韓國社會的痛點。不管是小說原著，還是這部電影，在韓國乃至中國，都引起了強烈的共鳴。很多人都覺得，這些情節很真實，很熟悉，似曾相識。很多女孩都認為，這就是她們身上發生的故事。影片讓我們認識到，生活中每天都在發生的那些我們習以為常的芝麻小事，其實無不充滿著各式各樣的性別歧視和壓迫，將一個弱女子一步步推向精神崩潰的深淵。

更值得稱道的是，影片在講述這個故事時，沒有居高臨下地進行激烈的道德批判，而是心平氣和地娓娓道來。我們看到，影片中的所有人物都有著自己的行為邏輯，丈夫、婆婆、公公、母親、父親、姐姐、弟弟都很善良，都是為了智英好。從他們的角度出發，那些言行一點都沒錯，無可厚非。但是，正是所有這一切積聚起來，造成了金智英的精神崩潰。這樣客觀、溫和的講述，比之旗幟鮮明的女權主義說教更加有力得多。

所以，當評論家把這部小說和電影冠之為“女權主義作品”時，我是不贊成的。盡管影片中有女權主義的傾向，但總體上還是客觀的現實主義作品，真正準確、生動地反映了客觀現實。生活就是這樣，一個問題的產生，不會只有一個簡單的原因。任何問題，都是復雜的社會因素造成的。歧視和壓迫女性，就是這樣。僅靠激烈的女權主義宣傳和批判，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正像《82年生的金智英》里那位心理分析師說的，正視自己的問題，坐到醫生面前，才是最困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