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廈大涂鴉墻被亂寫,我看挺美的啊


這條被稱為“最文藝的隧道”,讓廈門大學一躍成為必去景點,每年都吸引著大批游客前來打卡拍照。
隨之而來的,還有曾屢次三番被報道的“涂鴉墻遭游客亂涂亂畫”,前段時間再次引起熱議。

在討論亂涂亂畫不文明的聲音之外,老藝術家突發奇想產生疑問,涂鴉墻不就是允許亂涂亂畫的嗎?
似乎吃瓜群眾們對涂鴉都沒有什么了解,覺得不就是壁畫嘛。
但如果覺得涂鴉墻只是好看的背景墻,而忽略了涂鴉背后的故事,那實在有點可惜。
涂鴉隧道背后的故事
廈大學生和游客在隧道里多年的拉鋸戰,其實早在在2015年就被央視報道過了。
當時報道里還對比了一幅叫 “08級國貿碩畢業匯報演出”的涂鴉在2011年和2015年的變化。
經過了四年的游客洗禮,畫里每位同學的臉幾乎都被添了幾筆。簽名留言不在話下,還有任意添上幾筆波浪線“過手癮”的。

想必那個畢業班的學生多年后,再來隧道看看自己當年和同窗一起畫的涂鴉時,心里肯定不好受。
為了保護、恢復涂鴉的原貌,學生們操碎了心。
他們自發組織志愿者舉著文明提示巡邏;用公眾號宣傳拍照打卡姿勢,還給文明游客送明信片;正在創作的藝術大神還加班加點修補原作。
可是,防不勝防的是誰都能帶支筆進入隧道,巡邏學生的數量根本抵不上源源不絕的游客。
據統計,2017年參觀人數日均近2萬人次,暑假期間一個月期間接待了約66萬人次。

游客們洶涌的“創作熱情”硬闖進了學生原本的創作空間,讓芙蓉隧道里一公里的涂鴉墻,無法正常展示一幅幅作品生長到衰老的過程。
據說涂鴉墻的第一幅作品誕生于2009年。幾個藝術學院的學生看上了隧道里無趣的墻壁,一夜之間,每天來往飯堂和學生公寓的同學們發現了墻壁原來是塊畫布。
各個院系、社團都搶著要來占一面擁有自己名字的墻。學生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給墻面留下了很多經典作品。
如畢業生告別母校時最愛的“我愛你,再見”,原本是廣告系學生的一個傳播實驗:用各種語言寫下這句內心的吶喊。

還有可愛的“大白”卡通人物,是一對美術系情侶看完《超能陸戰隊》后,即興想畫就畫,當日完成的作品。
因為想上墻的人太多了,如今每一副作品的底稿內容、選址、作畫時間等細節都需要經過審批,墻壁已被一層層覆蓋翻新。
涂鴉墻對于每屆學生來說,都記錄著某個時刻的他們。在未來的某天,墻上的年少回憶就自然會被新生的作品覆蓋。

顯然,游客不會理解這面墻對學生們的意義,只是在網上看見照片后,覺得好看就蜂擁而至。
細讀游客的“大作”,有普通簽個名的、祈福希望考上廈大的、也有對原作評論的、還有表白的、罵人的。
報道采訪中,一些游客理直氣壯覺得涂鴉墻就是給大家畫畫的,學生能表達自己,為什么游客就不能留言祈福。這種言論馬上引起一眾網民的反擊。
固然亂涂亂畫、不尊重創作值得譴責,消消氣后,老藝術家心平氣和想想這游客的意見。
奇怪,自由亂畫不應該是涂鴉原來就有的樣子嗎?
涂鴉墻本來就是涂鴉客表達自我的空間,和學生規矩地作畫相比,游客留言意外地與涂鴉文化自由叛逆的特點吻合。
像“我愛你,再見”作品的空白已經滿是留言,雖然看起來不如原作的干凈美觀,從另一個角度看,加入不同的留言后,反而更有原生態的粗糙風味,不是嗎?

涂鴉和亂涂亂畫本來就是一回事?
國內語境下,涂鴉還是很少人了解的小眾藝術。
雖然大家都有接觸過涂鴉藝術相關的作品,比如印有KAWS的人物圖一件衣服遭瘋搶,但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和涂鴉有什么關系。

涂鴉泛指在公共、私有設施上面做的人為和有意圖的標記,包括圖畫和文字。本來定義上,和亂涂亂畫就是一個概念。
既然能叫涂鴉墻,那墻上就應包容各種的亂涂亂畫。

雖然涂鴉是外來文化的舶來品,但如果要數在墻上留言也算涂鴉的始祖,那我國古代的到此一游、景點題字傳統,也能說是一種早期的涂鴉。
西方的涂鴉藝術起源似乎與外游關系不大,因為涂鴉原詞“Graffiti” 是意大利文,追溯詞源是希臘文中“書寫”(graphein)的意思。所謂涂鴉,真的就是墻上寫字。
考古學家在古埃及和古羅馬人的遺跡里,發現很多早期涂鴉作品。城市的墻,是古代人最好的通訊工具,這時候的涂鴉特別日常、充滿生活氣息。
像龐貝古城遺址的墻上,就遍布古代人的亂寫亂畫。據考究內容包括罵人話,示愛,咒語,還有小心惡犬之類的標語。
20世紀,現代涂鴉才在歐美流行起來,帶起這一波熱潮的居然還是“到此一游”。戰爭頻發,軍人們喜歡所到之處在墻壁、欄桿、地面畫點什么。
歐亞戰場上,美國大兵最常畫的一個涂鴉,是畫里有一個人趴在墻上偷看,人們只能看見他的眼和鼻子,下面寫有“吉佬兒到此”。

戰后,世界各地大城市里墻壁上出現了新的街頭涂鴉。活在陰暗處的人們,如童黨、街頭小混混等,喜歡在墻壁上留下名字宣誓控制范圍。
這種大人看著幼稚的留名,對于精力旺盛的青少年來說,就是在另一個世界里“稱王稱霸”的爽快。

不少著名的涂鴉藝術家的訪問中,回憶到年輕時參加涂鴉的原因大都是,因為自己在學校、社會里是個無名小人物,想要找點存在感。
如果能把自己的名字涂滿一面墻或廣告牌,第二天整個城市就都能看見這個名字。涂鴉滿足了逆反心理,又能感到成就感,這使得他們愿意一次次去冒險。
在六七十年代,涂鴉和嘻哈音樂、街舞、DJ等活動,逐漸組成年輕一代最潮的街頭文化。
這期間,美國涂鴉客數量大增,在某些地區如紐約,歪歪扭扭的簽名和符號席卷了地鐵、立交橋等地標。


一些具有藝術才能的涂鴉客們,開始專研如何把簽名(tagging)寫得更好看、更吸引眼球,他們的涂鴉元素變得越來越豐富,內容從簡單字體,到反戰、性別歧視、弱勢群體無所不談。
此時為了“涂鴉而涂鴉”的藝術家們盡力和幫派劃清界限,他們以作家(writer)自稱,來凸顯他們對作品的精心設計與思考。


涂鴉的熱潮持續了幾十年,令傳統藝術家開始重新審視這種來自街頭的藝術。
一些畫商開始舉辦涂鴉畫展,八十年代一部分涂鴉藝術家的作品獲得傳統藝術界的好評,漸漸成為博物館,畫廊和收藏家爭奪的新寵。
這段時間出現的涂鴉大師們,已經影響到流行文化的多個領域。
哈林的涂鴉,描繪工業文明時代人類的壓抑和迷茫,多次被時尚界選中作為服裝元素。
巴斯奎特將黑人藝術、兒童畫等日常元素融進涂鴉,推進了美術繪畫技巧的發展。
作品常拍出天價的班克斯,他執導的“街頭藝術災難片”還提名了奧斯卡。還有商業上很成功的KAWS,他設計的人物從玩具到裝置藝術,無所不在。

涂鴉在中國出現得較晚,而且只停留于時髦的文化標志,如果只是停留在“到此一游”,確實映襯出我們的涂鴉藝術想象力缺乏了些。
大品牌喜歡把涂鴉用在廣告,聯名商品來吸引年輕人,涂鴉藝術原來的“不合作”,“反叛”的精神甚少被提及。
不過,離開了這種內涵的涂鴉還算不算是涂鴉,就是另一個話題了。

由于文化土壤的缺失,我們可能難以理解除了好看,涂鴉風靡全球的原因。
作為下里巴人的街頭藝術,涂鴉不是放在畫廊里一塵不染的陳列品,其價值更在于草根性、以及野蠻生長的生命力。
是污染,還是藝術?
涂鴉之所以被很多人視為藝術,除了幾十年大范圍的流行,還是因為一些涂鴉作品得到藝術界的尊重和肯定。
在此之前,成人的世界根本看不起這種青少年用來抒發情緒、摸索自我的玩意。
說起來就是這么奇怪,普通人看著是別扭的字體,如果告訴你這是藝術,你也可能更容易發現其中的美感。

當然無法否認的是,具有強烈逆反意識的涂鴉藝術,經常都行走在法律的邊緣。
涂鴉客總要更管理人員玩躲貓貓,涂鴉藝術家Shai Dahan笑稱,“夜晚巡邏的工作手冊寫著,如果看見會逃跑的東西,首先得懷疑是不是在涂鴉。”
為了清除市內的涂鴉,紐約政府每年花巨資清洗地鐵等交通工具,把一些公共場所的墻壁重新刷白。現在國內法律規定,沒有批準的涂鴉就是破壞公物。


如果涂鴉客素質參差不齊,自發性的涂鴉就像牛皮癬、廁所文學一樣,確實會造成視覺污染。
況且從小被教育愛護公物的人們,對涂鴉接受程度很低。
國內已很少能找到自發性的涂鴉墻,像是華中科技大學的東九墻,多次被粉刷又重新被涂鴉后,還是消失了。

而廈門大學的涂鴉墻是個半公共的空間,藝術和文明的尺度都取決于校方。
涂鴉隧道本來是讓學生創作的秘密空間,開放后必然難以阻擋游客的自由創作。
若是想禁止亂涂亂畫,這面墻改叫藝術墻、海報墻,設計成像畫廊一樣供游客參觀會更適合。
目前涂鴉墻的嚴管模式也吃力不討好。其實基于涂鴉自下而上的創作特性,不妨讓涂鴉墻帶點人情味的互動,成為游客和師生共同創作的藝術品。
互動是涂鴉文化一個重要的載體,留言也是一種參與藝術的方式;如果作品被涂寫了就應該用新的涂鴉去令它變好看。
如果能向游客提供特定的留言位置,甚至像黃鶴樓一樣設立電子涂鴉墻,如“廈大等你”這樣的祈福區域,會否更能體現大學包容自由創作的大度。

能讓不同人通過藝術來交換意見,也是街頭藝術的特殊魅力。藝術家ShaiDahan舉了個例,他在瑞典街頭木板上畫過的一匹黑色帶斑點的馬,過幾天后墻上出現了路人的便簽留言,懷疑馬脖子的長度比例是否符合生物學。
幾周內越來越多留言加入討論,直到最后一個看得郁悶的路人往馬頭隔壁貼了一把尺子,這場有趣又無聊評論會才結束。
如果游客的留言能和原作品和諧共處,還能營造屬于景點的文化景觀。
如意大利小鎮維洛那的朱麗葉故居,莎士比亞的讀者們想象著和朱麗葉一樣,站在那個窗口向羅密歐傾訴愛情,于是在外墻上留下大量愛情提問。
據說還有公益組織定期以愛神丘比特名義,選出一些留言來回信。

我看廈大涂鴉墻要想真正平息這件事,沒必要與游客爭執,或許更難展現一座大學的包容氣度。
從另一角度想想,也許對待游客的包容,還能成就更自由豐富的涂鴉墻。隧道在遇見學生們源源不絕的創作想象之前,只是冰冷的建筑物。
現在這里已成為了人們涂鴉的地方,各種畫風的涂鴉們,新舊交替,加上來自各地的游客留言,大家都是有感而發,精美和粗糙共存。
沒有高不可攀的深奧,涂鴉里凝聚了眾生百態,容納著不同人的聲音,貼近生活又異常精彩。
涂鴉的生命力就在于野生的自由和包容,而不是乖巧的好看。
雖然不能盡顯涂鴉粗曠野蠻的張力,但在現有條件下,隧道散發的藝術靈感、人文情懷已是難能可貴的。

當然,在缺乏涂鴉生長養分的土壤上,談什么藝術或是污染,似乎還是不太合適。
畢竟大部分人的審美更看重時髦好看,甚至忽略對創作的尊重,就更不可能談及涂鴉藝術的內涵了。
參考資料:
涂鴉與街頭藝術,[英]安娜·瓦克拉維克,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15-01
折疊廈大時光:鳳凰樹下隨筆集,陳福郎,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08-01
廈大思明校區實行參觀管理新規每天接待人數不超過1000人,李靜,東南網,2018-10-20
央視看廈大 l 芙蓉隧道里的涂鴉需要你的愛護,廈門大學,2015-12-21
你知道芙蓉隧道里那些門的用途嗎?,廈門大學學生會,2018-04-09
墻在說話,涂鴉的戰場在街頭,東方早報,2014-07-13
詩人拜倫與熱河路——談“亂涂亂畫”,昱可,FreedomFaith,2018-07-05
TheLanguage of Street-Art,Shai Dahan,TED: Ideas Worth Spreading, TEDxG?teborg,2012-11-08
ThePopular History of Graffiti: From the Ancient World to the Present, FionaMcDonald,Skyhorse,2013-06-04
Graffiti L.A. Street Stylesand Art,Steve Grody,Harry N. Abrams Publ.; LaterPrinting edition (2006)
原標題:《廈大涂鴉墻被亂寫,我看挺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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