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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大疫當前的書畫家,不僅僅是以“藝”戰疫
面對當下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書畫家該何去何從?本文作者列舉了當前“以‘藝’戰役”為主題的書畫微信展過多的具體案例,從書畫家如何介入社會公共活動和書畫家自身兩個方面作了反思。
2020年春,武漢出現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一時間牽動了全世界的目光。疫情蔓延,讓所有國人揪心,總想做點什么,這是人性之中“善”的本能。每逢大災大疫,中國人總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需要指出,每個人的能力不一樣,盡心盡力就行,一個乞丐捐出一元錢和一個億萬富翁捐出一百萬,都有特定的意義和價值。
俗話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書畫家們自然也有一份責任,面對大疫,該何去何從?本文所探討的,并不是教誰該怎么做,不該怎么做,側重的是一種反思。最近一段時間,“以‘藝’戰役”為主題的書畫微信展特別多,進而形成了兩種截然對立的觀點:一種認為,“吶喊助陣,何錯之有?”一種認為,“消費國難,惡意炒作”。事實真的如此簡單嗎?但凡分析問題之前,應該避免非此即彼的觀點,因為書畫家不是某個人而是一個群體,既然是群體,必然存在多種想法、多種做法,不可能整齊劃一。
說正題之前,先說說書畫家印人和醫生之間,自古以來就有一種不解之緣。歷史中既是醫生又是書畫家的人有很多,代表性如明代的王肯堂,清代的傅山,直至當代的陸維釗等等,醫者仁心,懸壺濟世,書畫家們強調提升全面的修養,二者皆“以德為先”。再者,篆刻家手中有刻刀,醫生有手術刀,不管是何種刀,必須要有一種神圣感和責任感,一個是對藝術的真誠,一個是對生命的熱愛。書法中有一句常見的俗語,“唯俗不可醫”,用的就是這個“醫”字,書法存在不足,謂之“病筆”,釘頭、鶴膝、輸尾、蜂腰,諸如此類。凡此種種,說明書畫家與醫生之間,天然有一種親近感。當眾多的醫務工作者投入到抗疫第一線,經歷生與死的考驗,但凡有一些血性和良知的書畫家,都會油然而生一種使命感,想去表達一些什么,盡力去做一些什么。我相信出發點是好的,這也是“何錯之有”詰問的來源。


發乎真誠是毋庸置疑的,值得肯定,但不能認為,只要出發點好就行了,好心也會辦成“壞事”。雖然目前需要精神鼓勵,但單純的精神鼓勵,解決不了實際問題。這并不是一談金錢就會被認為沒有道德這么簡單。當前最大的問題是什么?治病救人。治病救人,包括采取一定的防范措施,都需要投入各種物資。正當此際,一件件書畫作品電子圖片,確實比不上一個口罩、一件防護服發揮的作用更大,要是在平時,氣定神閑、茶余飯后,書畫作品的精神價值當然值得肯定。這說明什么問題?時機很重要。


毋庸諱言,目前的書畫微信展已經存在過多過濫的問題。如果沒有各自的主題,相互重復,眾聲喧嘩,就分散了注意力和關注度,起不到鼓與呼的作用。一哄而上,鋪天蓋地,多了之后,就難免給人一種空喊口號的感覺。其中也有一些措辭不當的作品,比如一位名家所書,最后有“惟愿天佑中華,因禍得福……”字樣,此處“因禍得福”顯然不妥。“禍”已經是明白的事實,不存在“因禍得福”,難道要盼望災禍降臨?

還有一副對聯,款字內容別扭,想用文言文,但沒有功力駕馭,所以出了洋相:“上至國家領導,下至販夫走卒,無不關注”,用“販夫走卒”來稱呼人民群眾和醫務工作者,合適嗎?也有一些隨而便之的作品,內容與抗疫救災沒有一點關系,“夜半頹然坐,閑蟲不出聲。東風似無意,空有月初橫。”看不到一點惻隱之心,還有一些應付的作品,內容都是寫爛了的諸如“大愛無疆”、“眾志成城”等,不值一提。這當然會招致一些反感。有些畫家的作品,曾在復制的嫌疑,不計其數的人同時對著一張照片模擬,甚至還有極個別畫家要上前線送畫給醫生,誠摯之心可鑒,但需要考慮到現實情景。從內心來說,相信每個人的出發點都是出于愛心,都是真誠的,但表達方式不對,也會招致相反的效果。歷史中的書畫經典之作一而再、再而三地證明,經典必定是一種“合作”,換一種說法,藝術水準發揮與個人真誠度和投入度一定是成正比的,只要是假裝的,一定會看出端倪。面對大疫,關鍵是不能有“私心”。 有私心當然會被責難,還有一種不是私心但極易被誤認為私心的言行,這樣的言行多了,就是導致不是炒作的炒作出現,甚至批評的炒作也成為一種炒作。不管如何,結果都會被認為是“消費國難”,蹭熱度則在所難免。在王陽明的心學中,對于知善惡、去私欲,有著非常深的一種理解。王陽明認為,心即理,沒有私心,就是合于理,不合于理,就是存有私心。誠是心的本體,恢復心的本體就是思誠的功夫,為人處事之時,始終保留一份初心,就好比俗話所說——“心底無私天地寬”。

這些當然不是書畫家的過錯和責任。為什么好心會辦“壞事”,事與愿違?因為是否為良性效果,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首先,書畫這種形式,在大疫大災出現時,宣傳效果遠不如新聞、視頻和微信爆料等更讓人關注,有更直接的傳達效果。
其次,在習慣性的觀念中,書畫家辦展,多半是帶有一種喜慶成分——除了特殊指定的主題而外,無論是個人還是集體展覽,在所難免。突然一下子涌現出這么多微信展,加劇了某種喜劇效果。在亞里士多德的理解中,喜劇的來源首先是出于低級的“模仿”。也許第一個辦“抗疫”展的,會有正面的宣傳效果,然而,不計其數的微信展競相登場,便有了炒作的意味,況且也不能完全排除個別有炒作居心的人,企圖“刷存在感”。可以換一個角度來思考,這次疫情具有一定傳染性,不便公開集中展示,加上微信的便利和成本低廉,故而展覽不絕如縷。試想一下,如果沒有傳染性因素,沒有這么多自媒體,而是另外一種災害,人員可以公開集中,難道書畫家都能去辦展?顯然不合時宜。
再次,精神鼓勵當然重要,可以體現某種豪情和決心,但物質援助同樣重要。兩者皆不可缺,后者可以解決實際問題,因為時間不等人,時間就是生命。
有鑒于此,微信展這種形式應該有一個合理的“度”。所謂的“度”,就是在合適的位置上找到合適的時機和合適的形式做合適的事。不能不說,目前普天蓋地的微信書畫展,已經過多地占用了的信息資源,無助于對疫情的發布和關注。
一個是時機。如前所述,主要是治病救人,需要物資。
一個是形式。對于書畫家來說,最便捷的形式就是書畫義賣,捐助款物。
值得稱贊的是,有一些個人,美術館和地方書協,已經在捐款捐物。各級書協應該組織發動,保證有序地進行。通過義賣作品來籌款,通過正當途徑來實施。名家應該帶好頭。記得去年底,有人針對“巨額獎金”大放厥詞,認為五十萬的獎金和明星出場費相比并不算多。這句話如果放到現在,就很明確了,權利和義務、責任應該是對稱的,如果能在捐款時也以此為標準,則更讓人口服心服。這并不是強求,而是說到公眾人物之時偶然想到,最主要的是,每個人只要盡心盡責即可。
通過書畫家面對此次疫情的做法,本質上反映出一個問題——如何有效地介入社會公共生活?既然是介入社會公共生活,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必須介入,長期以來書畫家給人的印象就是,平時經常辦展,自娛自樂,春節時突擊寫點春聯,和大眾互動,如此而已,留給社會的主要印象,更多像是大玩家,羨風雅、愛談潤格。書畫家真正介入社會公共生活,可以有效塑造彼此的精神世界,改變一些看法上的誤區。二是如何介入,既然是介入,肯定是雙方的,就存在接受方式的問題。如果不能充分考慮這一點,很可能變成一廂情愿,不合時宜,不是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或者說常見的方式甚至是唯一可能的方式就是合理的。
近代以來,書畫家就有賑災義賣的優良傳統。每當災難來臨,書畫家通過半辦展義賣來籌款,這一點以“海派”最為典型。歷史地看,海派書畫是在一種社會轉型、政治變革、都市發展和經濟開放的綜合因素下發展起來的。這其中,經濟結構的市場化運作、商品化推介起到了重要的杠桿作用。海派書畫家作為一個社會群體,對于現實的關注和對于民生的關愛,乃至對于災難的關切,已經從群體意識上升到一種群體實際行動,并從一時一事的參與到日常規范的長期投入,從而組織籌建了專門的協會,使之納入常規的運作機制,并在策劃和實施上使之契約化,在操作推行中實行制度化,這是一種帶有現代理念的社會性進步和歷史性提升。毫無疑問,這是書畫家的責任,也是一種情懷。既適合名家,也適合普通書畫家,尤其是后者。
需要指出的是,在書法創作當中,自近代以來,因為公開發行的報刊媒介存在,出現了“題詞書法”的類型。社會知名人物乃至領袖人物,每當有重要的社會事件發生,他們的題詞在報刊上刊登出來,會起到鼓舞和激勵人心的巨大作用,表達對事件的關注,普通書法家的作品數量再多,也無法具備相應的社會效應。
竊以為,一般書畫家所能發揮的作用,主要是通過籌款起到補充物資的作用,其次是一定的精神鼓勵作用,社會公眾人物更多地是精神鼓勵作用,其次才是捐款捐物的作用。綜合來看,就是前文所強調的“度”—— 就是在合適的位置上找到合適的時機和合適的形式做合適的事。

除了深入思考如何介入社會公共活動,對于書畫家本人來說,也可以有一些反思。往大處說,書畫家要有一種家國情懷,最典型就是傅山,不能只在書齋里,所以他的書畫都是大格局、大氣象,雖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但應該成為一種志向、一個目標,“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往小處說,就是注重“書如其人”,提升個人的全面修養,也就是顧炎武對聯的下半句——“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為避免疫情的傳染性,要求盡量“宅”家。
書畫家不妨利用這難得的“長假”來修身養性,在家安心多讀些書,錘煉自己的筆墨功夫,都說平時應酬太多太忙,沒有時間讀書,沒有時間整理資料,這個難得的“假期”,可以著手實施,既能相應國家號召,又可以充實自己,何樂而不為?想想那些堅持戰斗在第一線的醫護人員,再想想那些必須堅守各自崗位的企業職工,書畫家更應該珍惜和充分利用自己的條件。其實說到書畫家,乃是一個總稱,除了少數專職書畫家之外,大多數書畫家身處社會中的各行各業,他們也許將要奔赴各自的工作崗位,以各種形式和疫情展開斗爭。在此,要表達由衷的敬意。
大疫當前,書畫家不僅要有大藝,更要有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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