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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的春節假期,揭開了現代生活魔盒中的哲學寓言
或許我們希望在一個飄雪的傍晚,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吃著火鍋唱著歌,喝著小酒聊一宿??墒窃?020年的初春,這種最基本的愿望也變成了一種奢望。數以億計的家庭,被困在大師兄畫的圈里面,有的如唐僧默默念經,有的如二師兄心急火燎。

當然也有不幸的人在病床或在爭取一張病床的路上煎熬著,相較于他們,那些圈里的人,也是無比的幸福了。我們希望每個人都平安幸福,但現實依舊是殘酷的,在這個階段,通篇的文字甚至不如一個口罩有力,所以跳開病情的討論,我們把目光放在那些被圈在家中的億萬家庭,在他們這段略有些極端的經歷中,真實的呈現出現代人的生活狀態和困境,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現代性”體驗。
一、地球村(Global village)
威德漢姆·萊維斯在《美國和宇宙人》中有一段話,“隨著電話把一端與另一端的人連在一起,隨著快速安全的交通的發展,地球已經成為了一個大村落?!焙髞磉@個地球大村落的概念被加拿大傳播學大師麥克盧漢發展,并成為席卷全球的一個名詞——地球村。

雖然此前我們可以隱約的感覺到,無論走到哪兒,都可以看到同胞,在巴黎鐵塔、第五大道、京都神社,操著各地口音的中國人幾乎是景區的必備品。但全球感染的情況,卻讓我們真實的明白了,僅僅中國一個城市的人口,就能在全球有這么大的流動性和影響力。這也反映出我們生存的一個基本現狀,在這個地球村里面,沒有孤島,所有人都被關聯到一個命運的繩索上。
麥克盧漢對地球村做了深入的解讀。一方面,它只是描繪出一個狹小的空間范圍。在這個狹小的范圍內,人們可以快速地交流并在第一時間里得知發生的事情。也就是說在“地球村”里,無論我們生活在什么角落,都如同生活在同一個物理空間一樣。傳播速度的加速提高促成了地球空間實質上的變小,而空間的越來越狹小又進一步保證了時間上的同步性。正如麥克盧漢所說:“時間停止了,空間消失了。我們生活的地球村里,事情在同步發生。”
另一方面,從更廣闊更理想的角度來說,麥克盧漢所說的“村落”還意味著共同的社區和我們可以共同塑造的全球社會。首先,傳播媒介創造的環境使整個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家園中。其次,麥克盧漢認為,這樣的變化給人類社會帶來的影響是民族、國家等概念的瓦解和重構。

作為一個現代人,必不可少的一個觀念就是全球化的視野,要認識到我們并不能偏安一隅,大洋彼岸的蝴蝶扇動翅膀,也可能給我們造成災難。而在這種全球化的視野中,需要有一種理性的觀念,也就是人與人,國與國之間,不是只有合作和對抗,一切都在流動之中,并不是貿易對抗醫療就業要對抗,也不是邊境友好就是經濟友好,在地球這個村落里面,如何生存,是一個技術,也是個藝術。
地球村,可能是一種表象,真正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就存在于我們生活當中最重要的兩件事情上面,一個是出行,一個是傳播。
二、傳遞與傳播(Transmission and communication)
美國著名的思想家約翰·杜威曾說過,社會不僅因傳遞(transmission)與傳播(communication)而存在,更確切地說,它就在于傳遞與傳播中。
我們的高鐵構成了地里的骨架,高速公路形成了聯通的血管,飛機架起了大洋之間的橋梁,正是“傳遞”讓我們的世界,從一個立體的球面,縮小為一個平面的村落。在地球人和兩個地點之間,幾乎都不消自轉一圈的時間就可以互相抵達。

傳遞,壓縮了真實世界的空間距離和時間間隔。讓某些人可以在香港吃早茶,在巴黎喂鴿子,在武漢吃熱干面,去紐約看日落。但如果不想這么麻煩,我們早已經可以在醒來的時候看非洲動物的遷徙,中午的時候關注中東的局勢,晚上的時候欣賞北半球的極光,這一切都歸功于電子化的傳播媒介。
傳播,不是壓縮時間與空間,而是真正讓全世界每個角落的人,在同一個時間和空間內,分享這個世界,貢獻自己的體驗,人類在這個時代,真正成為了一種“共同體”。
也正是傳遞和傳播,支撐起了這個漫長假期每一個被困在圈里的家庭,保證即便不出門、不生產,依然能夠吃上東西,依然能夠送貨上門。同時也讓我們能不停的關注相關進展,決定自己的行動,在焦慮的同時也有足夠的消遣辦法。雖然被困在一個小的范圍內,但仿佛依然擁有整個世界。
大眾媒介與公共領域(Mass media and public sphere)
我們能夠足不出戶就跟世界連接,這要歸功于大眾媒介的發展。而大眾媒介生產的主要產品,就是新聞。一位學者曾經非常到位的概括了新聞的作用:“使痛苦者安穩,使安穩者痛苦”。

對于正在遭受困苦的人,新聞的向外傳遞,仿佛讓他們的痛苦被更多人看到,也被更多人關心,這種痛苦的散播,會讓他們感受到一種共同感,從而在對抗痛苦的過程中,并不覺得孤單。而對于旁觀者而言,新聞的深入,會讓人逐漸產生憂患的意識,會設身處地想象,會積極的防護,雖然新聞會讓他們有一種煎熬感,但正是這種痛苦,使得旁觀者行動起來。
在病毒面前,現代人能依靠的,只有兩樣東西,醫院和新聞。醫院治療我們的身體,而新聞,撫慰我們的內心。在客觀領域,我們信賴醫學,甚至崇拜科學。而在精神領域,我們依靠傳媒,依靠他人制造出的各種信息。
但這些信息里,有科學的,有雞湯的,甚至還有“蒙古大夫”、“上師仁波切”騙人的。大眾媒介在提供新聞的同時,也制造了諸多的“垃圾”,有的是不負責任的謠言,有的是利益相關者的騙局,還有居心叵測的蠱惑煽動。與此同時,大眾媒介有時候會被權力所抑制,無法發揮對現實問題的揭露和權力的監督作用,以至于事情發生了,才馬后炮般的出現一個個事后諸葛亮。

對于這種情況,我們更需要的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下,每個人努力共同創造出一個“公共領域。德國思想家哈貝馬斯認為,公共領域也叫公共性,是指“我們的社會生活的一個領域,在這個領域中,像公共意見這樣的事物能夠形成?!?/p>
公共領域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臘城邦時代,當時自由民共有的公共領域和每個人特有的私人領域涇渭分明:公共生活在廣場上進行,公共領域既建立在對談之上,又建立在公共活動之上。
17世紀,咖啡館、沙龍遍布歐洲,新興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和部分貴族借此積極參與社會交往。最初,他們探討的是一些文學問題,進行文學批評。當批判從文學領域轉移到政治領域時,資產階級公共領域形成了。
公共領域有個先決條件,就是要求具備一種社會交往的方式,這種交往的前提不是社會地位對等,或者說,它根本不考慮社會地位問題,反對等級及利益,提倡舉止得體。各色人等,不論層次與職業,均可在理性的層面上參與討論。

在這場席卷全國的病情面前,我們公民的自主行動能力得到了很好的體現,一時間自我防護到位,積極幫助他人或災區,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但在另一方面,在觀念的領域,依然魚龍混雜,讓人分辨不清。
面向未來,我們需要努力創造一個能夠讓大家充分理性的討論,辨別現實情況,尋求公共利益最佳出路的公共領域,在這之中,每個參與其中的人貢獻智慧,也能在其中成長,產出方案,幫助那些行動派更好的進行實踐,更可以用理性形成一個監督的利劍。在很多時候,能夠救我們的只有自己。
符號與神話(Sign and myth)
在反復的新聞報道中,我們把當前的情況,形容成戰局,這是一場戰役,每個人都在抗擊,用熱干面代表著武漢,我們說武漢加油,這并不是一場戰爭,一個城市也不能加油,但我們在使用這些詞語的時候,都能在廣泛的人群中達成一個共識,并得到很好的溝通效果,這就是符號的力量,更是在符號之上塑造的“神話”的幻像。

符號學要追溯到索緒爾的結構主義語言學,他把符號區分為,能指(表示符號形式)和所指(表示符號意義)。比如“雪”,能指就是雪這個字的形式、讀音,而所指就是我們心中聽到這個字之后,明確的那個晶瑩剔透、從天上飄下來的物質。
此后的符號學家羅蘭·巴特在其符號學理論中,對索緒爾的所指進行了更進一步的區分。符號含有兩個層次的表意系統,直接意指和含蓄意指(也就是外延和內涵)。外延意義是符號明顯所指出的意義,而內涵意義則涉及到文化層次。比如雪的外延意義,就是我們想得到的物理層面的雪,而內涵意義會隱藏得更深,比如冰清玉潔,比如瑞雪兆豐年等等。
在此基礎上,羅蘭·巴特觀察到社會中的一個實質——“神話”。他把“神話”視為“集體表象”,是一種集體行為,把社會和文化之物逆轉為“自然”之物。在媒介文本中,正是意識形態構建了符號文本的特定意義,使人們產生特定的聯想和認知。巴特將這些滲透了意識形態的符號文本稱之為“神話”。

簡單地說,在社會層面創造了很多“神話”,比如某個人是正義的象征,某個人是抗擊病情的先鋒,國家是母親,武漢要加油等等。甚至我們當前最熟悉的口罩,也被“神話”了,除了本身防護作用之外,口罩成為一種抗擊病情的心理“神話”,人們有了口罩,就獲得了一種神奇等能力,可以在這個世界自由穿行的能力。
當我們說加油武漢的時候,將一種本不存在的人性賦予了一座城市,這種神話讓我們很容易就忽忽略掉其中正在遭受疾苦的個體,而是從一個整體的角度,從一個擬人化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事件,這也就會引出兩個問題——內爆和超現實。
內爆和超現實(Implosion and hyperreality)
麥克盧漢形容現代人的狀況時,用了一個詞——內爆,就是內向地爆發和坍塌。事物內向的爆發往往會發出比外向更巨大的能量,導致處于臨界點的事物發生聚變。我們的生活已經混為一團,過去、未來、遙遠或是眼前,這似乎都沒有了區分。個人的、公共的,一切都在瞬間“內爆”于我們面前。內爆的全面發生意味著人性在自我中坍塌。

此刻,我們每個人都被各種信息包圍著,或刺激、或撫慰,我們或焦慮、或憤怒、或感動、或振奮。但這些信息造成了一個有趣的現象,我們似乎對那些遙遠地方發生的事情更感興趣,為新聞中的人高興,被視頻里的人所感動,而忽略身邊父母的相處和親友之間的感情。
內爆讓我們無法更好的評估自身在現實社會的位置,原有的遠近疏親的觀念被打碎,那些本來在生活之外的事情一下子被拉到我們面前,經過媒體的加工變得更加具有戲劇性,更能讓人感興趣。每一個人有限的關注度和有限的情感,都陷入到內爆過后的信息廢墟中,我們忘記了初心,撿拾著信息的碎片,被媒介制造出來的東西按摩著,舒緩在變幻莫測的現代世界生存帶來的內心焦慮。

從而,我們陷入了鮑德里亞說的超現實當中。就是:真實與非真實的區別已經模糊不清了,非真實超過了真實,比真實還真實。真實不再只是自然的自在之物(如山川、海洋),還包括認為生產出來的真實(模擬實境),它不是變得不真實或荒誕了,而是變得比真實更真實了。
鮑德里亞宣布“真實本身也在超真實中沉默了。復制媒介巨細無遺地臨摹,真實在從媒介到媒介的過程中被揮發了,成了一種死亡寓言,真實成了為真實而真實的真實(就像為了欲望而欲望的欲望),膜拜逝去的客體,但這課題已經不是再現的客體,而是狂喜的否定和對自己儀式的消除:成了超現實。”

本拉登真的存在么?“911”發生了么?海灣戰爭是否已經結束?這些也許都不存在,或者說真實的這些事我們都沒有見到過,我們所遇見的,都是被全球化媒體所包裝出來的,被各種意見分析所包裹著的一個超現實,在一個現實的基礎上的種種幻象。
如今,我們就是生活在一個“地球村”里,用“符號和神話”,構建了這個村子里發生的“超現實”事件,通過“傳遞和傳播”的便利,這些超現實在我們每個人大腦中“內爆”,讓我們陷入一種混亂的境地,如果想要避免這些情況對每個人的影響,就需要在“大眾媒介”中創建“公共領域”,讓我們辨別世界、監督權力、理性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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