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碰到重大突發(fā)事件時，都會出現(xiàn)一些宣稱商家“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的現(xiàn)象。如何來理解這些行為呢？要不是特別離譜，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但這次似乎有所不同，引起了不少爭議。

本文試圖借助經濟學基本分析工具——供求模型來解釋口罩價格為什么會大幅上升，并說明價格機制可以與政府監(jiān)督、道德勸說一起促進口罩供應，最終平抑市場價格。

一些讀者可能會想，我不想知道為啥會漲，反正這種情況下就是應該不漲價，因為老百姓“買不起”了！我們先試著來問一句，“買不起、用不起，你就不要買那么多來用可不可以？”若平時談論豪車、金銀首飾這些奢侈品價格時，這樣的反問是正常的，在當前社會，奢侈品的高價不會司空見慣，不會引起公憤。

為什么當前不能說你可以不買或者少買呢？因為在這個特定時期，口罩被認為是完完全全的剛需，它成了必需品。在這種情況下，高企的價格和不得不用之間就產生了激烈的矛盾。似乎有點“沙漠里天價賣水”的意思，但細節(jié)上不盡相同，可能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既然人命關天、必須要用口罩，那么冷靜下來思考，我們其實面臨兩個實際問題：

首先，怎樣以最快的速度生產出更多的口罩供人們抵抗病毒的感染。這是頭等大事，如果沒有產品被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天價還是平價也就無從談起了。后邊我們會提到，價格機制能夠增加口罩供給量。

其次，如何將生產出來的口罩分配給更需要的人。下文我們會提到，我們可以對需求進行分類，對真正的剛需和特定群體進行非市場化供給，對大眾普通需求仍然可以用價格來調節(jié)供求。

上述兩個問題講白了，就是口罩這種病毒防護用具的供應和分配的問題。如果在平時，我國早已確定解決方案，那就是依靠市場和價格信號來指導生產和資源配置活動。目前的問題是，針對特殊情況下特殊的商品，許多人就開始懷疑：市場是否真的能夠很好地激勵供給并有效配置資源，其他方式是否更好？比如，是否可以通過行政命令和道德勸說，讓生產廠商加班加點地生產，通過“嚴格執(zhí)法”讓經銷商不敢漲價。

然而，我們首先要明白，價格引導（經濟激勵）、行政命令和道德勸說都是上述問題的解決方案，但這些方案也都不是免費的，都有成本。比如行政命令就意味著要有足夠多的行政力量去監(jiān)督整個生產流程中方方面面的人。

如果讀者認為這兩個問題的解決比口誅筆伐更重要，那么且耐心看看經濟學給出的解釋和可以提供的政策建議。

為什么當前口罩價格會上漲

有讀者可能會說，這很簡單，消耗太多、要買的人太多，生產跟不上，商品供不應求，當然價格飛漲啦。如果許多人這樣想那就太好了，因為至少可以確定一點，我們還可以從道德以外的角度來看待口罩價格上漲的問題。

醫(yī)用口罩算是醫(yī)療器械，在中國，截至2019年7月，在國家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公示的存活醫(yī)療器械生產和經營企業(yè)有21.89萬家。圖1是近10年中國醫(yī)療器械生產經營企業(yè)數(shù)量的變化情況，其中大多數(shù)是民營企業(yè)，可見平時市場供給的增長沒有問題。如果考慮到其他非醫(yī)用口罩的生產力量，那生產主體可能就更多了。從市場結構來說，這肯定不是壟斷市場或寡頭市場。在競爭性市場中，即使不存在行政命令限價，口罩價格也由市場供求來決定，不是想漲就能漲的。

按照經濟學的供求模型，在競爭性市場中，通常情況下口罩需求的快速增加會導致市場均衡價格上升。但是上升的幅度有多大呢？給定需求彈性（我們前面已經提到，現(xiàn)在口罩是必需品，這意味著其需求彈性很小）的情況下，這取決于供給彈性。如果供給彈性較大，價格將不會有大幅度的提高。極端情況下，如果一種商品供應的邊際成本幾乎為零，則其供給彈性非常大，這樣事情就好辦了。例如，現(xiàn)在不是要給更多的人提供口罩，而是給更多的人發(fā)送每天的疫情資訊，那就可以無成本增加供給，因為多給一定規(guī)模的人發(fā)送這些資訊，邊際成本幾乎為零。

然而，如果口罩的供給彈性不是無限的，那么需求的增加必然會帶來價格的上漲。這里的供給彈性大小是由生產函數(shù)決定的，平時也這樣，不是廠家臨時編出來的。比如土地的供給，我們經常將其假設為供給彈性為零（供給曲線是一條垂線），因此土地需求增加不會帶來供給上升，只有均衡土地價格的上升。

如果我們不管這些，反正就是要禁止上漲！在經濟學分析框架下，這會導致限制價格低于市場均衡價格，從而出現(xiàn)需求遠遠超過供給的情況，就是現(xiàn)在這種市場上口罩短缺的情況，計劃經濟時代并不少見。價格上漲不到位，結果必然就是供不應求。當然，這并不是說要放任價格上漲啥也不干，關鍵也得看價格上升幅度和限制價格的成本。

控制市場價格的成本不容小覷。我們有21.89萬家醫(yī)療器械生產經營企業(yè)、遍布大街小巷的藥店（據(jù)筆者統(tǒng)計，全國注冊為企業(yè)或者個體戶的“藥房”或“藥店”有55.89萬家），以及線上平臺不知其數(shù)的賣家……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有一定程度的定價權，監(jiān)督口罩價格的成本必然是非常龐大的。當然，如果只將目標瞄準那些“瘋狂”漲價甚至售賣假冒偽劣的商家，則成本會小很多，新華社最近就報道了幾起案件。但總的來說，均衡價格的力量擺在那里，真正能夠控制住價格的，還是需要依靠供給的增加。

不用價格機制，增加口罩供給的成本也很高

不用價格機制解決，那么市場需求就在那兒，只能讓口罩供應上來，并且需要通過其他不給廠商提價的方式，比如政府督促、道德勸說。經濟學把價格上升帶來的口罩供應上升稱為口罩供給量的上升，將其他因素帶來口罩供應的增加叫做口罩供給的上升。在經濟學供求分析框架里，政府督促、道德勸說如果有用，那就是讓口罩供給曲線右移來增加口罩的供給。此時，即使價格不變，口罩供應也能上升。

讓口罩供給曲線快速右移，其實就是讓企業(yè)在價格不漲的情況下快速增加產能。這是需要成本的。在短期內，廠商可以縮短休假、增加工人數(shù)量，讓原有生產線滿負荷運轉來增加產量，但這種增加的幅度有多大？“長期”來講，需要投入固定資產，增加生產線。盡管就如目前正在營造的武漢小湯山醫(yī)院——火神山醫(yī)院和雷神山醫(yī)院——那樣，中國速度無與倫比，這個“長期”可能絕對時間上很短，但沒有價格激勵，誰來為遍布于全國各地的口罩生產企業(yè)提供這部分投入？目前全國共計1.8萬家醫(yī)療器械生產企業(yè)，只有30家是國有企業(yè)。

在現(xiàn)實當中，價格機制、政府督促和道德宣傳三種方式并不相互沖突，它們可以同時發(fā)揮作用增加供應。然而，即使是社會輿論的鼓勵和監(jiān)督不算成本，政府督促生產的成本不能被忽略。增產最終還要落實到生產企業(yè)，圖2展示了醫(yī)療器械生產企業(yè)在大陸各省份分布的情況。面對數(shù)量眾多，分布如此廣泛的非國有生產廠家，我們該如何低成本督促生產呢？要知道，無論是促進生產還是限制生產，都需要高額的成本。如果能夠輔以適當?shù)膬r格激勵，相信工作會好做很多。

口罩分配環(huán)節(jié)可對特定需求進行補貼

根據(jù)新華社最新的報道，我國口罩年產量占全球50%。目前工信部已經向重點企業(yè)派駐特派員服務企業(yè)，組織生產。筆者也希望可以在短期內通過幫助企業(yè)降低生產成本的方式迅速提升產出。

然而，為配合供給端，需求端也還是可以做點文章的。前文我們提到，如今對口罩的需求堪稱剛需（需求彈性很小），但正如新華社的報道中所說的那樣，口罩的需求可分為醫(yī)護人員的需求和社會大眾的需求。前者的口罩需求必需要得到保障，其需求彈性可以視為零。無論如何，采取非市場方式保證供應，是非常有必要和正當?shù)摹?/p>

但社會大眾的需求呢？其實還是有一定彈性的。仍然可以通過價格機制來配置口罩資源。比如筆者現(xiàn)在如果覺得口罩價格太貴，可以選擇留在家里看書寫文章。如果有急事要出去，那也會省著點用口罩，也沒有問題。無論如何都沒有到沙漠里買水，不買會渴死那種程度。在這種情況下，允許價格機制發(fā)揮作用，通過價格上漲控制一部分有彈性的需求量，筆者認為并沒有什么不妥。

那么，對那些真正需要口罩，但又買不起的群體該如何呢？筆者贊同浙江財經大學李井奎教授私下交流時提到的觀點，與其花費成本去管制價格，倒不如鼓勵利用慈善捐款和政府財政資金，通過各類社會救助體系定向補貼給特定的需求群體。

最后總結一下，面對當前市場上口罩的供求矛盾，直面我們的目標做理性的思考還是非常有必要的。正如好友李井奎教授所評論的“我們不是從情感角度贊成啥反對啥，而是從結果看哪一個更有效率”。利用經濟學的基本分析工具，我們發(fā)現(xiàn)其實價格機制、政府督促和道德勸說之間并不矛盾，善加利用市場機制，相信我們很快就能度過這段口罩供求緊張的困難時期。

（作者楊奇明為浙江理工大學經管學院教師、管理學博士、應用經濟學博士后；施丹燕為企研數(shù)據(jù)研究員、金融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