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又逢一年辭舊迎新時。此刻不論你身在何處，相信都會與家人團聚、和老友重逢。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家鄉，你會有什么發現和感觸？難得的相聚，大家坐在一起又會聊些什么？

2020年新春之際，澎湃新聞推出“圍爐夜話”專題。區別于浮光掠影式的簡單記錄和宏大敘事，我們希望呈現的、似乎是碎片般的景象，但又意味深長，蘊含著這個國家的另一些細節。

文 | 胡欣紅

編輯 | 俞詩逸

“你這樣一個有教育情懷的老師，怎么也去當公務員啦？”

春節期間，見到小A，這是我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

小A是我踏上教壇之初教過的學生，非師范專業畢業的他，經過一番周折，終于如愿通過招考成了一位高中教師。令人意外的是，熱愛教書育人的小A，年前竟然改變了工作單位，當了一位鄉鎮基層公務員。細細想來，小A的選擇，既有共性問題，也存在鮮明的個性因素。

一位有教育情懷的老師，為何選擇考公務員？

教師考公務員，并不是什么新鮮話題。

5年前，《中國青年報》的一篇《甘肅會寧：一次警察招考引發的教師離職潮》，曾一度引發輿論熱議。

甘肅會寧，因盛產高考狀元而被譽為“狀元縣”。在這個有58萬人口的貧困縣，每年都有一大批學子考上重點大學，“會寧學子滿天下”是會寧人的驕傲，年輕人也為當上一名人民教師而自豪。然而，就在尊師重教的會寧，一次招錄警察的計劃卻引得大批基層教師離崗：總共招錄了189名警察，其中有171名來自教師行業。教育強縣緣何出現教師大面積離職潮，引人深思。

隨著教師待遇和地位的有效提升，教師職業已經是社會上比較吃香的職業，近年來教師考公務員的熱度也隨之明顯下降，但依然有教師因為種種原因流向公務員隊伍。

有一個不爭的事實，就總體而言，公務員待遇確實比老師要高一些，公務員晉升空間也要比老師大一些。對于大部分年輕教師來說，工資待遇是個非常有吸引力的現實問題。真正想考并能考上公務員的，大多是年輕教師中的佼佼者，他們的心自然更“大”。尤其是一些特別有理想抱負的優秀年輕教師，往往不滿足于僅僅當個老師，他們需要更大的平臺，去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和人生價值。

除了上述共性因素之外，小A的選擇也充滿了個性因素，有很強的偶然性和隨機性。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之所以報考公務員，他一開始純粹是出于陪同和激勵弟弟的考慮。想不到竭盡全力的弟弟沒考中，沒怎么好好準備的哥哥倒是入圍了。

過了筆試面試兩道關口，在政審和等待報到的過程中，究竟是去是留，小A還一直踟躕徘徊、猶豫不決。一方面覺得機會難得，另一方面又舍不得離開自己深愛的講臺，如果教育局或學校領導能出面真誠挽留一下，就準備繼續好好教書育人。

小A雖然只是一位普通高中的語文老師，但文采斐然，先后加入區、市兩級作家協會。然而，墻內開花墻外香的小A，并沒有獲得教育部門的足夠重視。教育主管部門領導雖然在大會上一再表態要重視人才，對優秀年輕教師予以破格晉升職稱等，可是光打雷不下雨，未見有實際的行動。像小A這樣憑借自己的才學名聲在外的老師，被視而不見，不免令人有點心寒。

當然，教育部門的領導可能也有自己的一些考量。一者相關制度規定，教師考上公務員，教育行政部門必須無條件放行；二者領導親自出面挽留一個普通教師，或許會覺得有點掉價；三者教師職業已經成為香餑餑，想通過教師編制招考進入教師隊伍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此外，學校層面的一些做法也著實挫傷了其真摯而深沉的教育情懷。因為堅守個性而頂撞某些所謂的“領導”之后，小A在課務安排上屢屢遭遇不讓教畢業班之類的穿“小鞋”行為，心中頗為郁悶。更直接的是，因為被“打擊”還影響到了個人問題的解決。

樹挪死，人挪活。小A考慮換個地方去尋找另一半，但想選調進城，卻往往僧多粥少，并非是一樁容易的事情。既然在教育系統內部流動難以實現，一有機會自然就會考慮跳槽了。

個人問題雖然是小事情，卻是大民生。一部分有才華且單身的年輕教師，可能并不指望著什么破格晉升，只希望自己的才學能獲得教育主管部門認可，生活上得到教育主管部門的關注，以便能早日紅袖添香，佳人相伴！

總而言之，既然學校不怎么待見自己，教育行政部門的相關領導也沒有任何挽留和表示，就意味著自己的價值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和體現，小A也就毅然拋下了心中的不舍與牽掛，去新單位報到了。

公務員的酸甜苦辣，同樣一言難盡

成了公務員之后，小A發現想象中的“苦盡甘來”并沒有到來，相反產生了一種上錯船的感覺。

到了一個全新的環境，需要一段時間適應,固然是一個重要因素，但更關鍵的是，小A感受到公務員的工作強度和壓力,出乎他的意料。

名義上，公務員上班時間是8個小時，但公務員實際的工作時間比一般教師的長得多，工作也壓抑得多，工作期間也沒有個人時間可言。尤其是鄉鎮基層公務員，事務極為繁雜，在8小時之內往往很難完成上級下派的各種工作任務，因此加班是常態，中午一般難得有休息，吃完午飯馬上回辦公室工作，而且午飯時間一般并不是規定的12點，而往往是12點以后，有時做事情做著做著就誤了飯點。

至于到了晚上下班，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還是得看工作有沒有完成，加班到晚上六七點鐘那是小意思，加班到凌晨也時有發生。那么周末能不能雙休呢？周末雙休是自然的，但并不能保證，能不能雙休得看既定工作的推進情況，有無社會突發事件發生，如果情況特殊，國家法定假日也必須加班，而且不是累了就能休息。

公務員在上班時間，得正襟危坐，教師倒還可以利用課間時間，調節一下身心。有情懷的學校還可以設立一個教師閱覽中心，里面除了提供書籍，還為教師提供茶水、飲料、小點心，上完課的老師還可以去里面休閑一下，有些教師在可以到操場上舒活一下筋骨，而這些待遇是公務員沒想到的。

雖然沒干了幾天公務員，但個中的酸甜苦辣，小A已經深有領會，可謂一言難盡。公務員“一張報紙、一杯茶”混一天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了，小A不無戲謔地感慨自己考了一個“假公務員”。

備課、上課、批改作業、管理學生、教師培訓、競賽、寫論文、教科研課題、職評，還要應對種類繁多的檢查驗收，作業布置多了有人抗議，布置少了又有人反對……教師工作壓力山大，身心疲憊，甚至達到了“別人看著都累”的程度。而公務員也同樣難言輕松，甚至比教師更累更辛苦。好不容易沖出一座圍城，卻進入了另一座圍城，小A不免有些無奈乃至產生些許迷茫。

與其“干一行怨一行”，不如“干一行愛一行”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教師要不要考公務員，很難做下定論，需要結合個人的個性志趣等因素，統籌考量。尤其是大力確保教師待遇不低于乃至高于公務員的當下，更值得好好斟酌。如果僅僅奔著工資待遇而去，很可能最終會追悔莫及。

“干一行，怨一行”。教師也好，公務員也罷，都有各自的苦衷。作為一個有20多年教齡的資深教師，吐槽與摯愛共存，可謂“痛并快樂著”。以個人之見，只要心中有濃郁的教育情懷，沒必要去考公務員。如果是人各有志，那就應該當機立斷，切莫怨氣沖天消極懈怠，卻始終下不了跳槽的決心，最后不僅沒有改換工作，改變自己的命運，還耽誤了學生。誤人子弟，罪莫大焉！

“干一行，愛一行”。或許做不到發自內心地愛上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但應該堅持基本的職業操守。最起碼在改行之前，理應做好分內之事。

遇到好老師是人生莫大的幸運。在學校待過的人，對教書育人往往充滿情感。很多時候，教育主管部門完全可以通過真誠的關懷，為教育留住更多的人才。小A成為公務員，就并非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