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時差|廣東廣州:恐慌把我們推向家人,又把我們推了出來

2020年1月25日晚,廣州沿江中路一間酒吧沿街擺放了碩大的年份數字。
我們的春節出行計劃一直縮水,原本打算與朋友自駕游廣西、云南,那時候關于肺炎還沒流出任何消息。
過年前一周,武漢開始公布病例數量,有一張大家或許在網上都見過的中國地圖,各個省涂成或紅或白的色塊,深淺不同的紅色代表著這個省是否出現了確診病例,以及確診病例的人數。湖北涂上了豬血樣的紅色,周邊幾省有紅旗紅,有淡紅,白色表示既沒發現確診病例也沒發現疑似病例。那時候我們覺得事情不至于太糟糕,所以擬定了去廣東開平的旅行計劃,開平碉樓就是《讓子彈飛》的取景地,電影里的鵝城。
就像給一杯水注入了紅墨水,墨水有條不紊地擴散,最終把它的寄主占為己有。接著廣州出現了確診病例,珠海、湛江等市也變為紅色,各路人士通過媒體呼吁春節好好在家待著吧。看來旅游是不可能的了,我們只能去20公里外的我父母家。

廣州東華西路,空蕩蕩的街。
自大半年前家里的婆媳關系鬧僵后,我們已很久沒有去他們那兒了。經過努力,我總算讓我老婆明白了三件事,去他們那兒的話,一是不會淪落到每天叫外賣的境地,二是減少與外界接觸后自然就減少了被傳染的概率,三是等疫情平息下來能順理成章地把寄養在他們那兒的小孩接回我們自己家。
她顯然被說服了,但依然強調,她會在假期中段回來,因為她不可能與我媽和平相處超過三天。眼下我需要馬上解決除夕夜在一張桌子吃飯這件符合傳統習俗一事,并且得保證吃完年夜飯不能抱著小孩拍拍屁股馬上回家。既然她暫時同意了,那么趕緊出門。
口罩在大多數藥店賣斷貨了,此前幾天,擁有大量閑暇時間的老人在一個個藥店門口排隊?,F在藥店恢復了寂寥,你踏進去不待開口,柜臺后面的小妹會先說“口罩賣光了”。所幸我們家常備幾袋,能應付一陣子,至少春節能捱過去。

超市里搶購泡面的市民。
伴隨疫情出現的,還有一出很火的家庭情景劇,“90后”讓家里的“60后”戴口罩,長輩們都表示“沒事”?;蛘叱鲇趷勖孀?,或者對日常防控完全不當回事,或者就是單純反對年輕人的主張等等,“60后”們坦坦蕩蕩暴露著自己的嘴臉。街頭的情況與網上所戲謔的如出一轍,所見到的年輕人,基本全用藍色白色黑色迷彩的一塊布料包住了口鼻,不戴口罩的確是年紀較大的人。

跳廣場舞的孤獨的大媽。
走進父母家,第一眼就看到緊挨著大門的高低柜上的一袋口罩,恍然冒出一個念頭:假如他們每個月沒有那么多工資的話,恐怕也會與那群不戴口罩的“60后”為伍。念頭一閃而過,我也沒有深究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畢竟為了準備年夜飯,還有不少工作要做。不過當看到我的臥室窗口外的景色,還是耽誤了幾分鐘:
一街之隔的城中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花花一大片碎屑,被削平的范圍難以估量,但至少能建四五個樓盤。我詫異地發現瓦礫之間長著幾棵大樹,無法想象它們此前怎樣與握手樓共存的,難道嵌在墻體里面嗎。
我父母搬來這里10年,除有一次過年我回了北方家鄉,其他年份的春節都是在這間屋子度過的。窗外那片出租屋會靜默地度過每個春節,有時會有個沒回家的男人爬上某棟房子的屋頂,那里豎著一個籃球架,他在屋頂無聲地運球、投籃。但現在都不見了。

一場冬雨,又澆走了街上一半的人。
但當我聚焦于屋內,好像一切又都沒什么變化。吃過飯,按時打開春節聯歡晚會,董寶石唱著《過年disco》,沒有聽過原版的我爸媽,一定覺得年味滿滿。
手機上是另外一個世界,幾乎沒有人吐槽春晚的細節,幾個微信群在傳播真真假假的疫情消息,微博上群情共憤。有人說這是一個分裂的夜晚,電視上呈現出了多少顏色,我們的現實生活就失去了多少色彩。父母與妻兒陸續睡了,只剩我堅守客廳,零時的鐘聲響起,白云山以北燃起了煙花,延遲傳來的煙火聲震響了窗玻璃,像有人敲窗提醒著我:來了,來了。我還是喜歡夜晚,喜歡窗外黑魆魆的色調,電視喜慶祥和的背景音,感覺什么都沒有變過。
年初一與北方老家通電話,才知道村子里同樣“封掉了”,每個村口把守著幾個干部,非本村人嚴禁入內,走親戚都不行。據說到了下午,綱紀逐漸松弛,打個招呼就行。網上流傳多張“花式封路”照片,有把村頭的路用挖機鏟斷的,有運來土堆攔路的。武漢真的“封城”了,身邊的朋友們也猜測,下一步廣州或者珠三角其他城市會不會也要封城。不過直到第二天,廣東的汕頭市才發布封城的通告,然而一個小時后,該通告被撤回。廣州市則以“官宣”的名義表示不會封城。

2020年1月25日,河北正定縣老家的村口,干部們用轎車封住了路。蔣娃表妹攝
果然婆媳關系隨著每一頓飯在逐步緊張起來,關于小孩該吃什么,關于家里誰來掃地……女人們怎么那么深諳一語雙關。我判斷第二天就得離開,必須要在拋物線墜落到無可挽回之前,結束這場團聚。
有專家稱,新型冠狀病毒在傳播過程里,毒性漸弱,傳播性漸強,這是病毒存活下來必然的演變。很好理解他的話,病毒沒有必要殺死我們,它更希望與我們共存——真聰明。婆媳關系也將與我們共存,怎么把這層關系處好,需要更聰明的大腦,而非我這樣的逃避者。
離開父母家,我們重回到了街頭。戴口罩的比例大幅提升,熱乎乎的氣流從鼻孔涌出來,噴薄到冰涼的面頰上,挺舒服的——我擔心等疫情過去,口罩卻摘不下來了。

整家烤魚店,這天中午就我們兩個顧客。
這天中午,我們在一家烤魚店解決了午餐,唯一的食客。味道真好,一條魚啃得干干凈凈?!拔覀冇媱澾^年期間都營業的,不過客人很少,等老板通知,你們不戴口罩嗎?”服務員小妹問。我指了指皮包,“吃飯不用戴吧?!彼⑽Ⅻc頭,口罩勾勒出笑的形狀。
毫無疑問,我們挖掘到了一家春節期間確保吃飽吃好的完美餐廳,熬到上班,一切就好辦了?;丶衣飞?,順便逛了超市,方便面的貨架前擠滿了戴口罩的人,我們什么也沒買。當晚,買單時關注的烤魚店公眾號發來了一條消息,雖說我中文系讀了幾年,倒也是讀了半天:全力防疫,我們與你一起共克時艱,初三到初七暫停營業。

2020年1月26日,廣州地王廣場,一位游客被桃花吸引。
(作者蔣娃系作家、社會觀察員)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