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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過去了,神作從來只有這一部
原創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對“神作”的再觀察
· 文 / 毀諾城主
· 編 / 白鷗
在《新世紀福音戰士》(《EVA》)首播的1995年,導演庵野秀明剛剛從失戀中平復心情,就在連劇情走向都沒想清楚的情況下準備干票大的。彼時的GAINAX正緩緩從《王立宇宙軍》的鎩羽中復蘇,龍之子也遠未淪落到今天連周年紀念作都拍得極為不像樣的地步。盡管萬代由于之前《王立宇宙軍》的賠本說什么也不肯再給錢,但GAINAX還是爭取到了出版界大佬角川的投資……這些日后將站在命運的風口浪尖的人們,尚不知道他們會締造一個怎樣的傳奇。
不管在今天遭到多少“神作名不副實”這樣的質疑,把《EVA》稱作是個經久不衰的奇跡仍然不過分。藍光碟(BD)的銷量是日本深夜電視動畫的生命線,而它就在這競爭激烈的戰場上于銷量榜首屹立至今,甩開了第二名《化物語》一半的差距。它還歷久彌新地保持著較高的話題度。就在不久前,油管的知名ACG影評人毒舌老外gigguk還在吐槽Netflix版的《EVA》連ed的版權都沒拿下。當然了,最新的重磅炸彈絕對要數已經拖了許久的《EVA:||》終于解禁了十分鐘的內容,為此甚至還組織了專門的放映會。如此種種,都是建立在它的本體是一部頗為晦澀的機器人動畫的基礎上。我們不禁會問,《EVA》的魅力到底在哪里?

01
異質作品的的誕生:神學與哲學為根基的機戰
首先,《EVA》到今天還能不斷“圈錢”頗能說明其基礎設定的先瞻性以至于到今天還不過時。畢竟在那個時代,只是試水過幾次而已的深夜動畫遠遠未成體系,電視動畫給大多數人的印象也是“給小孩子看的”。所以背景設定詳實豐滿又頗具深度的《EVA》不嚳是一場轟動,不僅是在當時的動畫中顯得鶴立雞群,也讓當時的商人們看到了深夜電視動畫的新藍海。
《EVA》的故事線明暗交替,共同推進。明線的EVA與使徒的戰斗和碇源道與SEELE為之不斷勾心斗角的人類補完計劃是以神學組織的。當然了,庵野秀明不是基督徒,《EVA》也不是布道詞。從那個在使徒亞當降臨,世界發生大災難過后的社會環境一經揭示起,整部作品里的神學元素就充斥著“上帝死了”(尼采語)般的后啟示錄風格與異質感。在設定中,作為最大他者的上帝這一能指是缺位的,“使徒”成為了人類敵人的名字,人類被設定為是來自猶太文學(并非很多文章所說的來自猶太教)的莉莉絲的后裔,而莉莉絲又是沉睡在地下戴著詭異面具的可怕巨人,碇源道是SEELE的第十三人……不一而足。
但是,神秘元素只不過是菜肴的裝飾而已,故事的重心還是放在了人物內心歷程的刻畫上。正如庵野秀明自己所說,去除掉一切修飾部分之后故事的核心是少年真嗣的成長戲劇。這一部分的設計同樣富有格調,采用了叔本華的“豪豬理論”來探討人與人相處的距離的問題,用“心理劇”的治療手法來演繹TV最后兩集的意識流,還有類似于夢境的表現手法映射真嗣的欲望。真嗣是故事毫無疑問的主角,就連在最后兩集由于資金和制作進度管理不善而萬策盡時也堅持完成了真嗣的故事線(當然完成的方式就不談了)。

在神學和哲學、心理學結合的故事里,我們也不能不對看似尋常的巨大機器人這個元素有所再審視。EVA是戴著枷鎖的巨大人形生物,甲方庵野秀明(笑)給出的要求是“像鬼一樣”,機設山下いくと稱設計概念是“遭受約束的巨大力量”。它確實太像人類了,修長的形體不像是高達或蓋塔機器人那樣厚重充滿力量感的設計,簡潔的裝飾元素也不像五星物語那樣撲面而來的華麗美感。EVA就是EVA。它可以被理解為是駕駛員靈魂的外化,是駕駛員心理的巨大化的投影。事實上,確實也有和使徒的戰斗是駕駛員心理問題的具象化的說法。這有助于我們理解那些本來頗為難懂的劇情,因為把故事提煉成某種形而上的寓言后,它其實是一個用著存在主義風格講述的少年打開心扉的故事。不論TV最后兩集真嗣接受大家的掌聲的劇情,還是EOE中放棄了掐死明日香的舉動,都是與世界和解的表現(故事的最后明日香的一句“惡心”是薩特的《惡心》的再演繹)。當然,在這點上舊劇場版EOE做得更加極端,庵野秀明就好像搖著那些曾經由于對動畫過于入戲而寄刀片、噴涂恐嚇標語的長不大的觀眾的肩膀拼命要他們面對現實,甚至不惜動用有些極端的演出方式(崩解的綾波麗和被分尸的明日香)。盡管當時的日本觀眾也紛紛進入影院然后陷入了面面相覷的狀態,但不得不說的是有格調的設定就是能獲得成功,拉起話題度,這也讓日后的動畫涌現了不少在設定上下功夫的作品。
02
你我都是碇真嗣:時代浪潮之子
擁有優秀的設定和劇情的作品不在少數,但最終成為現象級的作品確實是鳳毛麟角,《EVA》的成功離不開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它所誕生的時代背景。在戰后奇跡的昭和末年結束以后,房地產泡沫破滅的日本陷入了失去的十年(也有人認為失去了二十年,但今天的學者普遍認為二十年的說法過于夸張了)中。作為娛樂產品的《EVA》的成功也是一種口紅效應。同時,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更是讓焦慮的精神無可逆轉地蔓延,一群邪教分子在鬧市的地鐵上投放毒氣的這一事件就像是某種全民性的精神創傷,仿佛昭示著日常生活的解構和秩序的破碎一般,荒誕感無以復加。于是,故事中的末日氛圍和現實中彌漫的悲觀情緒變得契合了起來。

或許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才會有碇真嗣這樣的角色的出現。正如負責人物設計的貞本義行所說,真嗣不像是經典的那種頭發長長的大聲喊著“上啊!”的熱血型機器人動畫主角,而是有種中性化的氣質,性格懦弱糾結又喜歡逃避,他最初就是懷著希望能打動當時的孩子和動畫迷的念頭去設計角色的。這也證明了真嗣是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年輕人的一個寫照。的確,面臨著老齡壓力,空前叛逆,與原生家庭關系不佳的年輕人們在看到和父親不知道該怎么相處的真嗣時;在真嗣要咬緊牙關讓自己不逃避和由于懦弱而認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時候;身邊沒有能交心的人,行為乖張之后卻又暗罵自己差勁的時候(病房自瀆名場面),他們——或者說我們,自然會心有戚戚焉。
盡管總有人列舉真嗣種種優越的條件來意圖說明這個人物在設定上的理想化色彩,但在各種缺點的烘托下,他的身上依然會有種莫名其妙的真實感,正是他的那些缺點讓無數的觀眾找到了共情對象。不過,同時也有許多人在他身上找到的是逃避現實的入口,恐怕又是庵野秀明始料未及,也是他不愿看到的反效果吧。
03
動畫史角度的考察:三無、傲嬌和世界系始祖
除了在動畫制作方面的制作委員會制度,《EVA》在動畫史上其他的貢獻還包括三無和傲嬌的人物屬性(雖然傲嬌的歸屬權向來頗有爭議)和世界系的動畫類型。
當我們在談論后來那些以可愛的美少女為賣點的深夜動畫時,除了追溯到《涼宮春日的憂郁》或《輕音少女》,還能追溯到的作品就是《EVA》了。綾波麗和明日香的人物塑造,除了經常被認為的是作為了三無和傲嬌的始祖,還基本確定了以后這兩種屬性的故事母題。高冷的三無少女在與男主角的日久生情中冰山慢慢融化,露出女性化的一面來;傲嬌通常會擁有強于男主角的能力,然后在日久生情中漸漸放下對男主角的偏見,萌生感情。當然了,在《EVA》中的女性角色反而更像是真嗣的陪襯,身負母親的符號意義,說出“我會保護你”的臺詞的綾波麗折射著真嗣渴望被愛的內心;明日香堅固外殼下的柔軟心靈與真嗣的懦弱相映成趣。但在后來的無欲望社會的不斷演進下,動畫中女性角色成為了主要的賣點,男性角色基本不加塑造為代入提供方便,甚至到了廢萌片直接去掉男主角的程度就是后話了。所以男主角失去了面貌后,美里這樣和真嗣互為觀照(庵野秀明心中的女主角)的集大姐姐、母親、伴侶角色為一體的人物,由于過于復雜,當然也在篇幅有限的動畫中很難再出現了,只有三無和傲嬌作為非常好用的屬性標簽一直被使用——雖然它只是非常流于表面的東西,而大多數動畫沒有深刻有力的人物塑造,只能做到對一種刻板印象進行復讀而已。

而世界系追溯到《EVA》的思路也并不困難,世界系是男女戀愛與世界存亡直接聯系,忽略中間一切社會描寫,其他因不同評論家提出的概念并不完全相同,故也有“男主角不戰斗”、“單女主”、“戰爭的走向較為絕望”的特征的說法。這些特征大多都能在《EVA》中照到影子。從《EVA》中會誕生這樣的作品并不難理解,因為它同樣在這些領域大幅留白以便人物的描寫能更不受拘束地展開,同時也進一步消解了時代特征增加普世性,讓情感更好代入。但留白并不意味著完全消失,狂熱的愛好者們在逐幀定格地看動畫的過程中輕松捋出了第二次沖擊過后世界爆發大戰,日美同盟敗給歐洲,日本割地,美國衰落,德國崛起的內容,都帶著明顯的冷戰敘事的刻印。而在二十一世紀初,核冬天的危機消弭后槍炮聲尚未遠去,但少年們只關心自身的命運與情感,對于詳細復雜的軍政背景并無感同身受的體驗……這都是世界系誕生的土壤。像是《最終兵器彼女》、《星之聲》都屬于此列。之后,隨著動畫的不斷發展,世界系的思想逐漸被內化,為大多數作品的設定所吸取,不論是從被批評談戀愛唱歌的劇情太長,比初代差得遠的《超時空要塞Δ》,抑或是經常被拿來開涮取笑的高中生建國的大河內一樓的經典套路,還是被認為格局太小的《高達鐵血孤兒》中都能看到這一趨勢,因此我們也就不太再專門用世界系去指代這些作品了。而另一方面,世界系本身也在發生改變,人物面對的矛盾從戰爭變成了超自然狀況,新海誠最新的兩部電影《你的名字》和《天氣之子》就是如此,而前者的大紅大紫和后者(截稿時)的差強人意,都證明了這種求新求變是市場的。的確,只有模仿是不會帶來超越的,在瞬息萬變的業界,沒有新的血液可無法接過奇跡的接力棒。

04
尚未被救贖的世界:EVA新劇場版
可想而知,質疑新劇場版是騙錢的言論在《序》的時候一定是甚囂塵上的,因為除了劇中人物變得更積極和中央教條變得半公開化這樣看似無關緊要的不同外,它似乎并不夠“新”,而是像個高清重制。但很快《破》的問世就打消了觀眾的疑慮,這次在結尾真嗣像個教科書式的熱血機器人動畫男主般拼命拯救被力天使吞噬的綾波,被觀眾評價“這么多年終于男人了一回”。
但是庵野秀明心中的《EVA》從來都不是熱血動畫,這樣的真嗣也絕對不會是他想要的真嗣。于是在故事里跨越十四年的《Q》中,綾波沒有救成,世界也被破壞了。對這一切感到絕望的真嗣一如當年一樣遇到可以敞開心扉的渚薰,然后再失去……可以猜得出庵野秀明還是希望給我們做一個有關于走出自己的世界,敞開心扉的故事。這次的故事中真嗣一直在循環封閉與走出封閉的過程,被雷天使重傷后的他不愿駕駛,被美里開導;明日香因事故生死不明他又不愿駕駛,但為了綾波又坐上初號機;引發沖擊后他陷入自閉,被渚薰鼓勵……伴隨著場面更大的戰斗部分,新劇場版的感情刻畫也更加直白,更加淺顯易懂。庵野秀明也許是意識到當年的《EOE》的結尾,為了達成與小他者明日香的和解,直接用回歸LCL之海的方式消解了大他者會讓一部分較為極端的觀眾看出“努力了也沒有用,世界都毀滅了”的意思,然后陷入更深一層的自我封閉中去,因此新劇場版才特意用更直白的演出挑明主旨。
當然了,用一部制作精良的幻想作品去讓人們不要沉浸在幻想中,聽起來很像是種諷刺呢。

05
舞臺要如何劃上休止符:《||》的展望
也許有不少人懷著一點想看庵野秀明出糗的幸災樂禍的心思,想看最后一部劇場版要怎么把許多坑給填到,但筆者對此并不擔心。如果我們再看看TV前24集和《EOE》,就可以發現設定上的內容在24集的字里行間里已經幾乎完全透露,在《EOE》已經沒有贅述的必要了,劇場版除了百川歸海般的各人物劇情線矛盾總爆發,就是享受全人類補完這樣的震撼場面。新劇場版也是如此,盡管《Q》開頭十四年的空白確實很讓人摸不著頭腦,但要整理思路也并非不可能,而現在在SEELE退場的情況下劇情的重大矛盾也就是NERV和WILLE的派系之爭,既然《EOE》能把NERV和SEELE的斗爭講明白,那么想必《||》也能做到。盡管在這樣劇情上的緊趕慢趕的情況下,《EOE》經典的火車對話,真嗣和明日香在美里家的爭吵,童年的夢這樣的經典演出手法可能會比較難以再現,但從放流的十分鐘來看最后一部對于大場面依然是不會吝惜,相信觀影體驗絕不會低于Q。
不知2015年的時候,當痞子說出五年后業界完蛋的驚世駭俗的預言時有沒想到過這年恰好也是新劇場版畫下句號的一年呢?其實比起觀眾們,staff們對于EVA這個IP注入的情感肯定更深,我們就期待在這個預言中的一年,新劇場版會以怎樣的方式交出答卷吧。

—FIN—
原標題:《二十五年過去了,神作從來只有這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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