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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風圖畫書的敘事將走向何方?
定義“中國風圖畫書”極其困難,它很難被提煉為一個精準的概念。“中國風”有時表現于文字,有時表現于繪畫,有時基于故事的題材,有時基于故事的主題,有時依據繪畫的風格,有時依據繪畫的技法,有時來自作品的內在需要, 有時來自作者的主動選擇。我們可以據此給其一個描述性的定義:凡是在文字、繪畫、題材、主題、風格、技法等方面擁有鮮明的中國元素,能讓人聯想到中國文化或藝術形式的圖畫書,可以一概稱之為“中國風圖畫書”。
這是一個廣義的定義,涵蓋范圍足夠廣闊,但不能回避一些具體的質疑。譬如,韓煦的《走出森林的小紅帽》明明采用了中國傳統的拓印技法,但幾乎沒有人認為它是中國風圖畫書。為什么會這樣呢?要想厘清這一問題,需要進一步追問:究竟在敘事方面具有什么樣的標志性特征,我們才會把一本圖畫書視作真正的中國風圖畫書?
我嘗試把中國風圖畫書敘事的標志性特征一一列舉出來。一部中國風圖畫書作品,并不需要具備以下全部特征,具有其中一個或幾個,就有可能被稱為中國風圖畫書,而具有的特征數量越多,特征越鮮明,就越可能是中國風圖畫書。
中國故事
中國故事包括中國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寓言、童話、詩歌、小說、童謠等,也涵蓋了從古至今的時間范圍。

它可以是傳統的老故事,如蔡皋的《曬龍袍的六月六》,取材自土家族民間故事;也可以是關注當代生活的新故事,如熊亮的《我的理想》,以一個當代鄉村小學生的同題作文作為圖畫書的文字。當然,也不是所有講述中國故事的圖畫書就一定是中國風圖畫書,一個中國故事還需具備其他一個或幾個標志性特征,才能被確認為中國風圖畫書。
中國傳統水墨技法
水墨畫被視為中國傳統繪畫的代表,無論是只有黑白兩色的基本水墨畫,還是以“水墨畫”為基底,在其上敷色、點彩,使畫面在色彩上較為豐富、明快、鮮亮的彩墨畫,都能喚起一種不言自明的中國情愫。熊亮的多數圖畫書都采用水墨畫法,常以書法筆意入畫,自然成為中國風圖畫書的代表人物。蔡皋除水墨畫法外,也運用水粉畫法,但其畫面仍具中國彩墨的神韻。她的水粉圖畫書和水墨圖畫書一樣,也帶有強烈的中國風格。
中國民間元素
一部圖畫書,如果不用水墨畫法,有沒有可能成為中國風圖畫書?答案是肯定的。

朱成梁很少用水墨畫法,但也是中國風圖畫書的代表人物,這既是因為他經常講述中國故事,如《團圓》《棉婆婆睡不著》等,又因為他在創作過程中汲取了豐富的中國民間元素,如《團圓》《打燈籠》《小年的故事》中的節日禮俗文化,《別讓太陽掉下來》中的動物玩具形象等。他借鑒了多樣的民間美術技法,將年畫風格、木刻風格、漆器色彩等融入作品中。其他作家的中國風圖畫書中,也時常能見到布藝、剪紙、泥塑等源自民間藝術的繪制方法。
散點透視
中國繪畫與西方繪畫的主要差異之一是透視方法不同。一般認為,西方繪畫多采用焦點透視,觀畫者視點固定,畫中物體縱深方向的平行線在無窮遠處消失于同一點,即沒影點。而中國繪畫多采用散點透視,觀畫者視點隨畫游走,俯仰隨意,遠近從心,畫中各處物體的沒影點也各不相同。這并不是說,中國風圖畫書必須采用散點透視,而是說這種中國傳統的繪畫技法確實常見于中國風圖畫書中。
例如蔡皋《百鳥羽衣》中的一頁,畫面中間是船上的阿壯和落水的皇帝,畫面左下角是岸上觀看的人群,右上角是彼岸觀看的人群,但并不遵循遠小近大的透視原則,從此岸到彼岸,包括河中央,人物的大小比例都基本相同,每個人的表情卻各不相同,且栩栩如生,這是在召喚讀者的眼睛隨著畫面盡情游覽,延宕了閱讀體驗的時間;又如熊亮《二十四節氣》的谷雨、立夏兩頁,以散點透視法展現時令循序漸進的各種變化;他創作的《游俠小木客:可怕的預言》也以同樣手法的展現各個慶忌小人騎著小馬在水上疾馳的不同形態。散點透視的運用,常常是中國風圖畫書向讀者發出的一讀再讀的邀請。

留白
留白并不是中國風圖畫書獨有的繪畫手法,但確實是一種極其能體現中國風的手法,中國繪畫高手往往也是留白高手,擅以方寸之地顯天地之寬,更深得留白之美,正如蔡皋在《一蔸雨水一蔸禾》中所說的:“一個字也沒有的地方有一種寂靜的美和空曠的美。”在中國風圖畫書中,留白在敘事方面往往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蔡皋的童謠圖畫書《月亮粑粑》采用了大量留白手法,圖書前半部分,每一跨頁的左側均留白,偶有小圖,右側多為安置在圓月形畫框中的圖畫,左為人間,右為明月,月中有圖有色,而月的潔白光輝照耀人間。直到書的中段,出現兩頁變化:一頁左為明月,右邊留白,出現了一個人間的小孩;一頁左為喜鵲,右為小孩,左右均在人間。隨后各頁左右各有留白,因為皆在人間。留白的靈活使用,使得月宮與人間的空間轉換流暢簡凈,也使得故事既奇幻飛揚,又不失人間煙火氣息。

在熊亮的《看不見的馬》中,留白的運用技巧堪稱臻于化境,它講述的是一段戲中戲的故事—在圖畫書中上演了一段京戲。我們知道,京戲中的馬是看不見的,演員在舞臺上只靠一根馬鞭、各種動作與對白,就能表演出與馬有關的各種場景, 而接受了京劇的這種藝術假定性的觀眾, 就能以假作真, 仿佛看見了真正的馬。熊亮在這本書中想要讓讀者接受的是雙重的藝術假定性,既要讓讀者接受京劇藝術中看不見的馬,又要讓讀者接受圖畫書中看不見的馬,還有什么比留白手法更能完美地實現這一目標呢?因此,在整本書中,連一點兒馬的影子都沒有,凡需要馬出現的場景,均作留白處理。尤其精彩的是馬兒在河邊駐足不敢上前這一頁,畫面左側馬童對老爺說:“ 老爺別急,您瞧,那邊來了一條船!”說著話手搭涼棚向右張望,右邊有什么呢?一片空白,連一個字、一根線條都沒有,但這一片空白,又正是“波浪浩渺望無邊”的真實寫照。同樣的手法也用于倒數第二頁,這次畫面左邊馬童做出推馬的姿勢,右邊的一片空白是“水清草肥的開闊地”,接下來翻到最后一頁,除了文字,整個跨頁一片空白,但是讀者讀到此處,一定已經能夠見到馬兒在草地上輕松地散步,也一定能夠聽到馬兒快活地打鳴。這本書中的留白技巧,深合圖畫書敘事的基本原理—運用知覺封閉將靜態的、不完整的圖畫轉換成動態的、完整的故事。
關于中國風圖畫書敘事的標志性特征或許還有,讀者也可以無窮盡地列舉下去。這些已列出和未列出的特征將組成一個關于中國風圖畫書的“知識集”,我們可以通過這個不斷擴充、改變的知識的集合,更多地了解中國風圖畫書及其敘事。在我看來,與其去嚴格規定中國風圖畫書的定義,不如通過閱讀、思考和分析去探究中國風圖畫書的敘事將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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