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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王慧

文章轉(zhuǎn)自微信公眾號：社會創(chuàng)新家（social_innovator）

康瑜，受到了遠超預期的關注。

因為為山區(qū)小學生開設詩歌課程，被新媒體情感式傳播，自2018年9月開始，她受到了新媒體持續(xù)大量的關注。

康瑜（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2015年，康瑜從中國人民大學經(jīng)濟學學院畢業(yè)。畢業(yè)之前，她選擇退出保研，轉(zhuǎn)而前往云南支教。支教時，因為偶然看到一名小女孩創(chuàng)作的詩歌，她萌生出“以詩歌作為鄉(xiāng)村兒童情感表達和心靈陪伴手段”的想法，并于2018年7月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家面向鄉(xiāng)村兒童的詩歌教育公益機構(gòu)——昆明市呈貢區(qū)是光四季詩歌青少年服務中心（以下簡稱“是光”）。

作為一名社會創(chuàng)新者，僅一年多的時間，26歲的康瑜收獲大量的關注、贊譽、獎項、機遇，當然，還有恐懼。

01 “更希望大家看到‘是光’”

“放棄保研到山村支教”“放棄出國做公益”“用詩歌讓大山的孩子發(fā)光”……這些新媒體標簽化的表達，讓康瑜和“是光”走出了云南大山。

康瑜多少有些恐懼感。她覺得自己懸于輿論的鋼絲之上，偶爾，她會擔心，群體效應下，事情都有正反面。她沒有享受夸贊帶來的光環(huán)，更多是警惕、克制和覺知。

在本子上，她寫下對自己的告誡：“希望自己在受到贊譽的時候別太當真。同樣，如果有一天出現(xiàn)詆毀，也可以這樣?！?/p>

她更怕影響“是光”。接受《社會創(chuàng)新家》采訪，她說：“‘是光’是獨立的，不是我的。我不想有一天因為我的形象影響‘是光’。”

張?zhí)锾锸恰笆枪狻钡牧硪晃粍?chuàng)始人，和康瑜年紀相仿。加入“是光”前，張?zhí)锾镌谏虾Ｗ雒嫦蛑新殞W生的財商教育。因為手上的工作已經(jīng)基本成熟，加上認同“是光”的理念，選擇加入“是光”，成為第二位全職員工。

身為合伙人兼好友，張?zhí)锾锟梢泽w會到康瑜的糾結(jié)。她告訴《社會創(chuàng)新家》：“機構(gòu)發(fā)展初期，我們需要用這樣的方式推動‘是光’的發(fā)展。可能是康瑜有通過講故事感染人的天分，但這并不是她的本意，現(xiàn)在她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應對這些關注。對她個人來講，她更想把精力放在‘是光’項目本身，也希望讓大家看到‘是光’的專業(yè)，而不是她自己?！?/p>

張?zhí)锾铮ê笈庞叶┏蔀槭枪獾诙殕T工（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康瑜不否認“熱度”給“是光”帶來的益處：幾乎每次被傳播之后，都會有一些關注和捐款；企業(yè)合作也容易了些；有時候，康瑜到地方學校做項目，老師和家長還會直接認出她，“你是不是電視上那個人？”，工作自然就更好開展了。

但她更信奉項目的價值。很多人夸“是光”傳播做得好，但在康瑜看來，項目做得好，故事才自然會有，也早晚會被大家看到?！啊枪狻男疫\在于，在這兩年被大家看到了。但這不是‘是光’追求的。”

康瑜尤其不想在傳播中放大“救助”的概念，她反復強調(diào)，其中一些吐露留守兒童心聲的詩歌和故事，并不是在“賣慘”?！啊枪狻@個名字，包括項目落地和倡導的內(nèi)容，其實都是希望大家關注到這群孩子身上光亮的一面。在‘是光’這里，我們支持是出于贊賞，不是同情。”

作為一個初創(chuàng)公益機構(gòu)，“是光”只有3名全職人員，卻有1500多名志愿者，其中有生了孩子的媽媽，也不乏名校畢業(yè)生。在康瑜看來，能吸引這么多志愿者加入，除了這些人心里認同“是光”的理念和倡導，還有就是“是光”在用專業(yè)的方法做事。

康瑜更看重的，是“是光”的專業(yè)度。為此，她正努力抓住學習機會。回北京的時候，她利用工作間隙在五道口金融學院學習，同時也在上創(chuàng)業(yè)課。為了在籌款上有突破，她向行業(yè)前輩取經(jīng)，研究大眾籌款——一開始，“是光”的大眾籌款只有5%左右，今年則已經(jīng)達到了20%。

她希望，“是光”可以早一點以更成熟的狀態(tài)被大家認知，“這樣我可以慢慢淡化”。

02 平衡感性和理性

對于各個媒體報道中提到的“放棄”，她不太喜歡這個字眼?！胺艞壥裁矗糠€(wěn)定的生活、豐厚的報酬嗎？它們只是在我人生的價值排序中沒那么重要?！?/p>

很多采訪中，康瑜都會提到奶奶對自己的影響。很小的時候，奶奶就會和她討論生死，討論“人為什么要來世上一趟”。一直到高三，這都對康瑜影響很大?！白屛以谛〉臅r候，就逐漸厘清了一些比較重要的問題。”康瑜覺得，自己很幸運。

和大眾印象中“是講感性故事的那一掛”不同，骨子里，康瑜是一個不斷平衡感性和理性的人。

看似在人生的重要節(jié)點“猝不及防”地拐了個彎，其實康瑜有過理性的分析。她笑著說，自己說服父母的理由是，“創(chuàng)業(yè)這件事，商業(yè)失敗了可能會失去很多，但做公益即使在做第99個學校的時候失敗了，那前面98個學校還是受益的，那我就賺了?！彼睦锇堰@件事看得很清楚，“在公益領域，我找到了和奶奶討論過的人生意義的答案，在年輕的時候就找到了，我是足夠幸運的。而我的比較優(yōu)勢在這里，我也非常喜歡，那我為什么不做呢？”

但選擇之下，她也早早意識到，“當別人把口袋里的錢拿出來的那一刻，這就是公共資源，要用它們?nèi)ジ咝Ы鉀Q社會問題，（你的）責任是很大的?！?/p>

正式注冊“是光”之前，康瑜跑到全國各地的學校，通過調(diào)查、對比，做了一年時間的“求證”。她想知道，自己想做的詩歌教育，解決的是不是真問題。“如果覺得自己想的就是對的，那只是在‘驗證’。但其實我們應該做的，是先‘求證’。”

這多少和她的經(jīng)濟學專業(yè)思維有關。大學時，康瑜學的是經(jīng)濟。相較于“感性的觸發(fā)”，她更傾向從“供需關系”審視“是光”要做的事：“要看孩子們和鄉(xiāng)村一線老師是不是確實有需求?！?/p>

目前，“是光”已覆蓋偏遠地區(qū)700多所學校，為6萬多名孩子帶去了詩歌課。

“教孩子寫詩，不是為了培養(yǎng)詩人，而是培育心靈?！保▓D片由受訪者提供）

在很多人的眼中，“是光”很幸運——找到了“教孩子寫詩”這個讓人眼前一亮的點，傳播引起轟動，獎項、企業(yè)資源紛至沓來。

但康瑜很淡然?！昂芏鄷r候，我們是排除了1、2、3、4、5、6，才找到7這個選項。大家沒看到的是，我們被拒絕過很多次。只是因為足夠努力，所以更快找到了對的答案。幾乎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需要非常嚴謹?shù)乃伎?、小心的試錯，比如最小顆粒的籌款產(chǎn)品，是要提供課程、支持老師，還是支持學生？和企業(yè)合作，如何找到共贏的需求點？課程設計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完成1.0，這個過程是十幾個人一遍遍推倒重來?！?/p>

機構(gòu)發(fā)展勢頭良好，但康瑜和團隊很謹慎。在“是光”的發(fā)展上，康瑜常常借鑒商業(yè)方法，也認真分析過機構(gòu)自我造血的可能性。但當前，康瑜仍然將發(fā)展重心放在詩歌課的打磨以及對鄉(xiāng)村孩子的服務上。

“這也是我們團隊的默契，我們不能忘了，是光最初成立是為了什么?；跈C構(gòu)解決的問題和受益人群特點，最初選擇的是產(chǎn)品化的形態(tài)和規(guī)?；穆窂剑由嫌幸粋€特別給力的志愿者團隊，所以現(xiàn)在看發(fā)展勢頭不錯，但也僅僅是從0到1。當下工作重點依然是嚴格把控對鄉(xiāng)村孩子的服務質(zhì)量，我們不會快跑。”康瑜對《社會創(chuàng)新家》說。

詩人進校園（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對“教孩子寫詩”這件事，康瑜與團隊設計了完整的閉環(huán)：上游是課程包和培訓研發(fā)，中游是項目落地和詩歌活動，下游則是詩歌傳播和產(chǎn)品設計，同步進行項目效果跟蹤、評估。

2019年9月份，“是光”和云南昌寧漭水鎮(zhèn)達成合作，除了把詩歌課落地，還要共同推動詩歌音樂節(jié)、詩歌研討會等活動的落地，進而對整個鄉(xiāng)鎮(zhèn)文化產(chǎn)生影響。雖然剛剛起步，但對“是光”來說，這是將服務深化的又一次新嘗試。

寫詩的孩子中，長期缺少父母陪伴的留守兒童占多數(shù)?？佃ず蛨F隊將詩歌課命名為“四季詩歌”?！跋Ｍ@些孩子在四季里，感知到的不只有氣溫變化，還能有自我陪伴和生長的力量。教孩子寫詩，不是為了培養(yǎng)詩人，而是培育心靈。”

03 “直面恐懼”

多數(shù)時候，康瑜自認不是“力爭上游”的那種人。上學時，大部分時間里，康瑜會刻意在班上維持著“中等生”的位置，只有到中考和高考才“突擊一下”，最后也總能取得不錯的成績?！耙驗槿绻恢笨嫉教懊妫€需要被老師管、被其他人關注，這讓我不自在，也不能做很多自己喜歡的事。”

人生前20多年中，“創(chuàng)業(yè)”這一頗有“九死一生”意味的字眼并沒有在她的字典中出現(xiàn)過。但如今，肩上有某種“使命”的她必須適應“創(chuàng)業(yè)者”這個角色。除了不斷學習，還要應對大大小小的“坑”。

“直面恐懼?！笨佃Α渡鐣?chuàng)新家》表示，這是創(chuàng)業(yè)以來自己最大的變化。

康瑜性格溫和，以前覺得一件事情不對、某個人有敵意，她會選擇繞過去。而現(xiàn)在，她說自己“不怕起沖突，起了沖突之后也會積極應對”。

康瑜與孩子們在一起（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你別看她看起來很柔弱，但她心里是有一種特別剛強、堅定的東西在?！睆?zhí)锾镎f。

張?zhí)锾镉∠笊羁痰氖?，曾有一次，“是光”帶著學生參加一場跨年詩歌音樂會，當時康瑜尚是唯一的全職，需要找舞臺、籌款、指揮所有的志愿者，并安排孩子們上臺表演，集中了所有的壓力。演出開始前，一起走出地鐵的路上，她察覺康瑜臉憋得通紅。出地鐵口的一剎那，康瑜轉(zhuǎn)身蹲在地上“哇”得哭起來，但哭了一兩分鐘，又馬上站起來擦擦淚，繼續(xù)往前走。

在同學和朋友的眼里，不忙工作的時候，康瑜更像個孩子。她常常會迷路、丟東西，也會在回母校中國人民大學時被張?zhí)锾铩巴虏邸保骸半m然是人大畢業(yè)的，還是常常記不清哪棟樓在哪里?！?/p>

但一到工作，用張?zhí)锾锏脑捫稳荩熬拖衲掣走_突然豎起來了，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非常敏感?！?/p>

創(chuàng)辦“是光”不到兩年，康瑜生氣過兩次。一次是早期詩歌讀本上出現(xiàn)了錯別字和選詩質(zhì)量問題，她著急“不管是一個字還是一首詩，影響的都是幾百所學校”；另一次則是公眾號出現(xiàn)搜索關鍵詞失靈的情況，她擔心，學生的爸媽找不到孩子的詩。

創(chuàng)業(yè)者康瑜開始“吹毛求疵”：“細節(jié)上不下苦功夫，樓再高，也會晃?！?/p>

康瑜還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的管理者，但她覺得，自己至少是一個好的激發(fā)者?！霸凇枪狻?，大家在做喜歡、擅長和有意義感的事?！?/p>

曾有一位志愿者寫下在“是光”的感受，“在競爭意識充斥鋼筋水泥的現(xiàn)代生活里，‘是光’內(nèi)部卻仿佛有一種‘烏托邦’的感覺，大家都盡力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給別人添麻煩。有時候誰有急事，其他人也能及時伸出援手把任務接過去?！?/p>

在康瑜看來，人都有兩面，一面充滿光亮，另一面充斥自私、貪婪和虛榮。公益則是大家都把光亮的一面照給彼此，并且也照到有需要的人。這也是公益獨特的“撬動性”。

理性仍會時不時提醒康瑜“是不是在解決問題”。這給了她目標，也讓她學會放下包袱?！叭绻菫榱私鉀Q問題，那即使失敗也是有價值的，說明排除了一個錯誤選項。”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