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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浦七夢·實錄|工人:回望與重逢(上)

朱夢夏 徐千欽 楊拓
2020-02-01 21:04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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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朱夢夏 楊拓 徐千欽 剪輯:徐千欽 本片在上海城市空間藝術季SUSAS學院“楊浦七夢”項目中創作并展出 出品方:澎湃新聞 復旦大學信息與傳播研究中心 上海城市公共空間設計促進中心(14:04)

這個時代似乎是屬于年輕人的。就連當下新型冠狀病毒導致的肺炎,都能衍生出許多段子。比如,年輕人請家里老人出門戴口罩,但翻來覆去說不通;又比如,春節勸父母放棄聚會,年輕人戲仿大爺大媽的微信語體,編出一套說辭。

這一類情節看起來有些無奈。年輕人看老人,總是太固執和古怪。但年輕人也許并不理解,老一輩的人生經歷了什么,是怎樣的時代塑造了他們的觀念。

也許,正是那些轟轟烈烈的往事、突然降臨的轉折和各種各樣的艱苦歲月,令一些人更相信命運無常。

我們也試圖促發更多交流。2019年11月9日,在上海楊浦濱江楊樹浦路1500號綠之丘的“楊浦七夢”展廳,“工人”單元開展了一次老工人茶話會。

如工人單元的研究者朱夢夏所稱,楊浦曾經有非常多著名的工廠,對國家的經濟發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有很多無名英雄在背后默默貢獻,發揮價值。互聯網時代,大家溝通的渠道越來越多,但反而會有很多矛盾和不理解。

“借此,大家都能走出自己習慣的交往空間,去和不太熟悉的人溝通與交流,去聽一聽他們的故事,了解他們原來是怎樣生活和工作的。”

在這次茶話會上,工人出身的作家管新生、老紡織工人吳翔、廠辦學校老教師趙明玉,以及廠里的老人事宋幼敏,講述了自己的人生經歷,和對城市的感受。在場聆聽的,還有同濟大學兩個黨支部——研究生第九、第十支部的同學們。年輕人把這次座談會,以及參觀楊浦濱江的城市更新,當作自己的主題黨日活動,希望真正了解過去的故事,見證并踐行新中國的發展歷程。

以下是茶話會部分實錄。

11月9日,綠之丘楊浦七夢展場,工人茶話會由朱夢夏主持。曹鉞 圖

管新生:我是66屆的中學畢業生,因為文化大革命,1968年畢業分配進入工廠的。那時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作為那個年代的工人,我其實很幸運。

我們廠原來是屬于瑞士老板的,他大約是1930年代初來上海的。楊樹浦靠著黃浦江,工廠的原材料要從江邊運輸,外國老板看中這一優勢,給民國政府打報告,要求把這塊地租下來辦廠,民國政府答應了。1932年華鋁鋼精廠開張。

我1968年被分配進上海鋁材廠。鋁材廠生產程序是這樣的:把鋁錠投入熔化爐,熔化成鋁水,鋁水再澆鑄到鐵模子里,然后經過熱軋機、冷軋機一道一道壓延,產品為鋁板、鋁材、鋁帶、鋁箔等。鋁板經過鋁制品廠加工成各類鋼精鍋、飯鍋、炒鍋等,包括鐘表面、空調的鋁葉、牛奶瓶蓋等。最后的工序還有彩色染箔機,成為香煙、茶葉、巧克力等五顏六色的外包裝。后來還應用到軍工方面。

我們廠在上海屬于輕工業局管轄,因為上繳利潤高,在局里名利前茅,成為局單列單位。在中央則屬于冶金部領導。

當時我們廠號稱遠東第一。在此之前,中國是沒有鋁材廠的。在1930年代,產品應該是很前沿的東西。

在我進廠的時候,工礦企業的工人月薪一般為四五十元,五級工七十多元,技師是工人中的高級職稱,月薪在一百二十元到一百四十元。而在鋁材廠,一般工人月薪二百八十元,技術好一點的三百八十元。廠里掃地的工人月薪也有一百五十元。工資最高的,是廠里的總工程師,為外國老板高薪聘用的德國留學博士,著有《冶鋁學》技術專著。月薪5500元。這個工資水平,在當年是不可想象的。我進廠那會兒,正好文化大革命,這個總工程師被打倒成了“牛鬼蛇神”,和我一起在熔鑄車間勞動,工資減為75元。所以,當學校給我通知時,鄰居一聽我進了鋁材廠,都說哎喲,進外國老板的廠,工資老高的。

工人茶話會現場,同濟大學的同學帶來的茶歇點心。澎湃新聞記者 王昀 圖

其實這一切和我們不搭界,我們是“36塊萬歲”。剛進廠那會兒,我還是小藝徒,學生意要學三年。當時月薪是17塊8毛,等滿師了就是36塊。

最早我在三車間做壓延工。三車間在高溫季節是恒溫42℃,兩臺軋機三個人大輪班輪流轉,平均一個多小時才輪到休息,什么該有的額外待遇也沒有。雖然相同時間段的爐子間恒溫高達72℃,但可以二十分鐘對換班休息,每天優待你兩大瓶防暑降溫的鹽汽水、廠部食堂一客最高價位的免費高溫餐,一年還能發放一雙牛皮工作皮鞋——那年頭,這是一雙可以出客的時髦貨,絲毫不讓嶄新的工作服,能夠讓男小囡光光鮮鮮穿到丈母娘面前去,那是一種時代的榮耀,一種工人階級的驕傲。更讓人仰慕的是在那個什么都要憑票供應的年代,一般干部定糧每月28斤,車間工人30——32斤,而爐子間頭上出角,定糧每月高達42至48斤。因為它是高強度勞力。除了這些物質方面的巨大誘惑力之外,加上那個年代的年輕人腦子沒進水偏偏進了火,認為火熱的爐子間是最能鍛煉革命青年的地方,人人都有轟轟烈烈的英雄夢,雖然夠不上雷鋒歐陽海蔡永祥劉英俊麥賢德的級別,但誰都期盼著能在平凡的工作崗位上干出一番絕不平凡的業跡。就這樣,我強烈要求去爐子間,成了“熔爐前被烤焦的一個音符”,一干就是十三年。

再后來,政府要求文化補課。凡加工資的每個人,一定要有初中文憑。我因為在《解放日報》上發表了小說詩歌,廠里領導覺得我有點文化,就把我調到了廠部教育科做語文老師,教的是輕工裝備公司下屬五個單位的工人。先是文化補課,補完初中補高中,等工人把高中文憑拿到手之后,上海市全面開始了技術補課,比如機械制圖、高等數學等等。教育科有很多專門教技術的老師。技術補課之后,送他們去參加市里的統一考試,比如考五級工、六級工、八級工、技師等。

這時大概是1990年。我不懂技術,教不了技術的課,于是就做班主任。公司下面五個單位的工人來我們廠上課,我負責每天早上和中午的兩次點名。除此之外,就是在辦公室打電話、喝茶、看報紙,和人嘎山胡聊天。我覺得,我是在浪費生命,于是就和廠部領導說,你們不是經常說局里領導提起鋁材廠有個作家管新生嗎,你們也經常以此為榮,那就干脆讓我回家搞創作去,也好給你們臉上爭光。領導說,好!但是你得給我們一個理由。

行,那我就去找“理由”。

管新生如今仍然住在楊浦區。澎湃新聞記者 王昀 圖

我是1988年憑著在省級以上報刊發表76萬字的作品成為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的,便去上海作協請創作假。作協同意了,同時告知我,作家協會每半年要審核,根據你半年中發表的文章字數,判定是否達到標準。達到了標準,才可以繼續請假,不然就請你打道回府。但有一個問題,創作假期間工資由誰來發?由我們發的話,就是這樣的要求。

廠里聽說后,說,我們來發!你的工資不過每個月兩百多塊,不要作家協會發——因為廠里有什么事情,還需要你回來做宣傳。你可以把《解放日報》、《文匯報》、《勞動報》、《新民晚報》、《青年報》,甚至電視臺廣播電臺請來為廠里作宣傳。而且你是廠里的廠報主編,一月一期,每期都要你簽字才付印,這關系到單位是不是能評到市級文明單位,市里每年都會獎勵廠里,前提必須要有企業報。

后來我跟市作協匯報了關于工資的事。作協領導哈哈大笑說,那你的創作假可以請到退休了!他們給我蓋了個章,創作假就此成立。

這樣,我從1991年開始,進入了準“專業作家”的創作期,一直到2004年退休。

我原先在爐子間工作,屬高溫工。根據國家勞動人事部和市社保局的規定,高溫工可以提前退休。2004年,我55歲,退休了。辦理退休時,廠里勞資科說,管老師,你退休工資怎么這么低?他們一翻資料,才發現我“創作假”出去的十多年,廠里給我交的是最低的養老保險。

我退休之前,是靠寫作吃飯的。無論小說詩歌散文,無論大型晚會的朗誦串聯詞,甚至大到電視連續劇,都寫,而且大都是組稿。因為有了些許名氣,所以命中率極高。一位電視臺制片人說,我就佩服靠寫字吃飯的作家,他開出的稿費在當時是最高的。我們單位的黨委書記也對我說,兩百多塊錢工資,是給你買煙抽的,要想吃飯,你就爬格子去。所以,我一直在靠碼字吃飯。

我有兩個朋友在報社工作。他們說,老管你的作品好多啊。我說,都是逼出來的,不寫沒飯吃。我當時每個月就拿兩百多塊,后來比下崗工人的工資都低。主要靠寫作,什么都寫,發瘋似地寫,玩命似地寫。好在當時年輕。

我在廠子里待了40年,有濃郁的工人情結,寫下了不少工人小說。

回顧創作發表出版的近八百余萬字的文學作品,工業題材占據百分之六七十以上。我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叫《競賽》,刊登在《解放日報》的“看今朝”文藝副刊,寫的是如火如荼的工廠生活,即班組勞動相互競賽的故事。在“文化大革命”的特殊時期,這短短一千五百字,出了校樣之后,讓我足足等了一年,才見報問世。當時在廠子里那可是“爆炸新聞”,一時間成為了廠子里談論的“焦點人物”。

刊登就意味著作品被別人認可,創作帶來的喜悅和成就感在心中油然而生,欲罷不能,于是更為勤奮地去書寫身邊的人、身邊的事、身邊火熱的生活,并一發不可收。在《西湖》雜志上發表了短篇小說《把脈》、在山東大型文學雜志《柳泉》上發表了中篇小說《生活的長河》,一直到后來的《洋插隊》、《廠長軼事》、《走下銀幕的槍手》、《楚河漢界》、《海派漢子》、《太陽,在我們自己手上》……無一不是工業題材。

11月9日,工人茶話會現場,年輕人專注聽老人家分享。澎湃新聞記者 王昀 圖

再后來,我關注處于轉型期的國有大中型企業的現狀,和那些最普通的工人的生活,創作了長篇小說《兄弟時代》,該書榮獲了第十四屆華東地區優秀文藝圖書一等獎。長篇小說《上海沒有寓言》則是對一群下崗失業工人生存現狀的直面,為了創作這部長篇小說,也不知開了多少次下崗工人座談會,我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對工廠的關注。所以,在1997年“上海市十大工人藝術家”的首屆評選中,被上海市總工會授予了“上海工人小說家”的榮譽稱號。

2013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三卷本長篇小說《工人》,用一百萬字描繪來自江蘇、浙江、廣州的幾個工人家族在上海的命運糾葛。著名學者陳思和評論:“海派文化有兩個傳統,一個是繁華與糜爛同體共生;另一個是現代工業發展中工人力量的生長。缺失工人命運的海派文化是不完整的。”我創作的“百年工廠”,其實就是“百年上海”。工人世家的命運,其實就是一座城市——上海的命運。中國第一代產業工人的誕生,自1865年9月20日(清同治四年八月初一日)兩江總督、江蘇巡撫李鴻章奏請設立江南制造總局于上海始,迄今已百余年。隨著新時期的改革開放,國有企業天翻地覆的改革,中國進入了“后工人時代”。

《工人》出版后,加印了好幾次,有幸榮獲工人文學大獎。在出版社和上海作協主持下,還召開了《工人》小說的研討會,聆聽了許多領導、專家、同行的意見和建議。上海廣播電臺還制作了長篇小說聯播,獲得了全國的獎項。這一切都讓我感到十分欣慰。

2019年,由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了長篇紀實文學《工人新村:上海的另一種敘事記憶》,首印8000冊。寫的是整整一代人的集體記憶。很多人印象中,上海的代名詞便是法租界、石庫門、花園洋房、咖啡館、西餐廳、老克勒、海上名媛……然而,在建國后的上海,還有“工人新村”!

我是在1954年10月隨著父母從“上只角”的常德路移居到楊浦區的控江新村的,那時的控江新村屬于近郊。事實上,工人新村幾乎都位于大上海的“邊緣”,而工人新村的興建同時意味著上海城市化的拓展。今天看來,“工人新村”是介于1860年代因太平軍攻打上海而興起的石庫門里弄模式和1990年代興起的小區模式之間的。我家分到的是一居室,使用面積近14平米,衛生間、浴室、廚房、陽臺均為公用。在當時上海的大多數人家均擠在尚需要“倒馬桶”、燒煤球爐的弄堂房子里,控江新村毫不夸張地說絕對是“土豪”級別的了。

我在書中記錄下的一句口號便是當年的生動寫照:“一人住新村,全廠都光榮。”很多勞模是戴著大紅花、在鑼鼓齊鳴的喜慶氛圍中喬遷的。這是一個城市、一個時代、一段彌足珍貴的歷史記憶!

陳思和老師在為《工人新村——上海的另一種敘事記憶》作的序里這樣寫:“在海派文化的復雜含義里,如果少了工人階級的生活文化這一塊,那么海派文化肯定是不完整的;反過來說,工人文化也同樣體現了海派文化的精神,它是上海市民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新生兄這部回憶性隨筆集的時代性和地區性都是非常明確的。時代就是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地區是特指楊浦工業區,是上海工人階級比較集中的生活區域。但從他筆底下呈現出來的,仍然是鮮明而豐富多樣的上海生活場景。”

當然,時有不少報紙雜志來約稿,由于進入了商品經濟時代,他們要懸疑小說,要警匪小說,要武俠小說等等題材。行!我是十項全能冠軍,在創作上全面出擊。作品發表出版后,銷路業績果然不錯。

在寫作這條道路上,我在摸索前行。迄今發表出版了800余萬字,成為了中國作協會員,也是楊浦區作協副主席,《楊樹浦文藝》雜志常務副主編。不管怎么說吧,我依然是個工人,我在《工人新村:上海的另一種敘事記憶》的新書分享會上說:我一定要把工人文學進行到底。

是的,這就是我的心聲。

工人茶話會后,黨建活動留影。曹鉞 圖

趙明玉:我們一家都是工人出身。我是1973屆的初中畢業生。經歷了文化大革命,沒有好好學文化知識,是個文盲畢業生。

我畢業分配,要根據家里哥哥姐姐的去向落實。

我大哥是1968屆的國棉十九廠技工學校的畢業生。為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他作為學生干部,報名上山下鄉。等到他都要出發了,我們家才知道他要去內蒙古插隊這件事。我媽媽因此很傷心。大哥去內蒙插隊,因為他有技術,后來又去了黑龍江農機修造廠工作,曾被評為黑龍江省呼瑪縣勞動模范。

我大姐學的是電焊工。畢業分配時要被分到農村,但歪打正著,進了上海鍋爐廠當工人。大姐廠里的師傅是八級電焊工,她跟著師傅做電焊。鍋爐廠要焊很細小的管子,很不好焊,但我大姐技術精湛。她是這個行業中信得過電焊工中的一位,曾獲得德國焊接協會焊工教師資格職稱。1978年,她被評為上海市勞動模范。

我二姐先是上山下鄉到崇明農村去了。二姐因為會鉆工,打孔、磨鉆頭技術非常好,在農場辦的鋁制品加工部門工作。我媽媽是國棉十二廠的工人,她退休了,我二姐就頂替上來,但頂替去了國棉十七廠,在國棉十七廠的銅管車間修銅管,一直做到1996年她下崗。二姐是第一批下崗工人。

我做了一輩子教師工作,教技術。今天面對你們這些小青年,我又感覺,我對著我的學生。我一站,就又是一堂課。

我是1973屆畢業的。當時老師說,我可能被分到新華醫院衛校。我一聽,到衛校去做護士,要給人打針,我就害怕。去拿通知前,我天天心里難受。最后通知下來,我被分進上海木箱廠技校。

進技校前這段很坎坷。一開始我是分到安徽農村。因為我大哥去了黑龍江農機廠,大姐留在鍋爐廠,我就要被放到農村。當時學校放榜,一看被分到安徽農村去,回家后我告訴了我爸爸。爸爸就去漢口路市政府那邊問,說我們家大兒子,到底屬于支農還是支工。上海市后來發文到學校,說我大哥屬于支農。這樣一來,我從安徽農村換到了上海木箱廠技校。

于是,我在廠里學了兩年車工。

學完之后,學校本來要把我分配到安徽外廠去。當時名單都公布了。畢業會上,我爸表態說,服從學校分配,我也做好了去安徽的準備。

沒想到,過了一個月,分配名單下來,要我留在學校做教師,不讓我到安徽外廠了。因為木箱廠當時轉產,要搞鏟車發動機,需要培訓和培養大量技術工人。別看我矮矮小小的,車工學得很厲害。廠里就把我留下來,做技校老師。

這一做,就是一輩子。

我當教師,不僅是教學生,還是在教自己。我是技校生,沒有大學學歷,又是文化大革命過來的人,沒有文化基礎。我這一輩子,有時間就自學。邊帶學生邊自學,靠自己去啃各種知識。學生上課時,我就下車間。操作上我要自我訓練,理論上也要自己啃。不管寒假還是暑假,只要有假期,我就到外面參加培訓班,去學習,去考試。十多年時間,不斷在學習。

當教師要懂教育學和心理學。我沒有系統學過,都是自學的。

如果沒有證書,不好評教師職稱,我就去考證書。

我整個教書過程,一直是邊教邊學,先自己學會,再去教學生。

在廠里的日子,我受過兩次傷。

第一次是下車間體驗,心理受了刺激。平時看車間工人做得很輕松很順,我就去跟著體驗,干機械加工。體驗了一個星期,我發現,工人的技術比我教得好太多了。我們的技術教學怎么這么土?后來,我不斷下車間體驗,吸取工人們技術的精華,用以指導我的教學工作。

第二次是做產品,把腰弄傷了。車間有生產指標,工人一天要做六百片的小薄片。完不成指標,要扣工資。我要教學生八小時內怎么做這六百片。我自己先到車間做做看。我不先自己做,怎么教好我的學生,幫助他們順利進入工作崗位呢?結果累死累活,才做了三百六十片,當時腰就壞了,還因此落下了病根。

工人既然能完成,那一定對科學技術有要求,只不過我沒掌握。知識要在實踐中體驗,不能光放在嘴上說。“黑板上種田,天天大豐收”,技術不是簡單的事,必須反復訓練,出差錯就要找到原因。如果不親身實踐,很多東西體會不到。

今天我還帶來了一些東西。

第一樣東西,是紡織工人身上都能看見的圍兜。

我家有四位紡織工人,我婆婆和我老公的妹妹,都是國棉九廠的。這是我婆婆留下的圍兜。我二姐也留了她的圍兜。我們是穿工裝褲的。上班不許戴手套,不許留長發,要戴帽子,因為是搞機械的。

接下來,是兩張照片。沒學過機械的人,估計看不懂。這是我和一個老師一起研制的測量儀,用來測量螺距。

過去不像現在零部件都通過高端手段檢測。我們那會兒全是手工測量,用手調同心軸、橢圓度、平直度。做螺紋,單頭的好做,由機器控制螺距,不會出現誤差。但雙頭的、三頭的,只能靠自己測量控制。為方便測量螺紋分頭時的誤差,我們設計了一個測量儀。無論教學生,還是帶去參加考試,都很好用。它是我的寶貝。

這個測量儀做好后,孔老師還親筆寫了一篇文章,今天沒帶過來。

我曾經帶著我的螺距測量儀去拖拉機廠參加比賽,拿了第一名。孫中敏校長還參加了頒獎會。要是沒有這個東西,我當時參加比賽根本沒法測量。

后來搞改革,學校單位倒閉了。我一直放在辦公桌里的這個儀器,被當廢鐵弄掉了。當我知道,辦公桌被撬掉,這個測量儀沒了,當時眼淚就下來了。我心疼我這個小東西。

第二樣東西,也是一張照片。下崗之前,我參加了一次上海市針對教師的技術競賽。這是我在操作時的一張照片。

當老師不僅要操作好,理論知識也要好。我還參加了理論考試,是上海市參加考試的所有技工學校中的第一名。

考完之后沒多久,我們學校關門了。2002年3月,我下崗了。

第三樣東西,是教學論文的手稿。

我們教學工作過程中,經常要寫一些教學心得,寫自己的想法和體會。這是我寫的教學論文的手稿,寫的是對德育的滲透。

我們講,搞技術不是單純搞技術,人要有思想和品德。這在德育上體現。我根據教學實踐寫了這個論文。當時在我們學校系統當中,這篇論文得了一等獎。手稿我一直留著,前兩天翻箱倒柜把它找出來,自己又讀了一遍。

我真的覺得,做任何工作,沒有愛心和責任感,沒有職業道德和信念支撐,很容易半途而廢,走不到盡頭。

學生都具有可塑性。沒有笨學生,笨的是不會教的老師;沒有一個學不成才的學生,只是他還沒找到方向。所以,老師在教學過程中,以身作則,引導學生走向正確的道路,是非常重要的。

你們現在面臨就業,要樹立信念。即使中途遇到困難,但要按照信念去做。信念很難建立,老師要注重對學生信念的培養。

我做了31年教師,帶了26屆學生。我們學校兩年一屆,我經常帶插班。帶完一年級,跳上去帶二年級。大概帶了六屆初級班,一直在帶畢業班。好多同學畢業后改行,沒有做機械加工行業。我曾經還聽到,有學生說,學的這些知識都沒有用。

但三十多年后,我遇到當年的學生,給了我不一樣的答案。

下崗以后,我喜歡拍照。有一次我去弄照相機,碰到當年的學生。他在賣照相機的轉接環。他說,早就改行了,現在會弄照相機轉接環,都是靠當年學的車床加工以及各種精密部件的知識,沒有那些,自己的轉接環做不到這樣的精密度。所以我想說,學知識不要局限于當下它有沒有用,可能未來某個節點,它就會派上用場。很多學生一畢業就把好多書扔掉了。扔掉干什么?留一留吧,說不定哪天翻出來,會有更深的體會和領悟。

下崗以后,我隨老公上了國際遠洋船,體驗遠洋生活,給船員做培訓。船員都是大學畢業后到船上工作,但他們機械加工專業基礎沒有我好。我一看他們做的不靈,就去教他們做。在大學生面前,我一點都不氣餒,可能其他地方我比他們差,但機械加工問題上我覺得比他們強。但有一點我不行,就是我沒在車間做過系統性的產品加工工作,我只是在教別人怎么做。

知識應當在實踐中檢驗,如果停留在書本和學校,根本提高不了。今天中午,我在大屏幕上看到了這次進博會。現在加工齒輪,一次就成功,達到精密度要求,我就感慨,現在已經高科技到這種程度了。以前加工一個齒輪,不知要經過多少工序。高科技好東西,沒有改革和提升,機械加工技術怎么能提高呢。

現成的知識,擺在那里,永遠是別人的。要掌握知識就得自己親身體驗。像我一樣,教了一輩子書,沒下過車間,連六百片薄片都完不成。

這就是我的體會,謝謝大家。

    責任編輯:王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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