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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滅的澳洲山火:桉樹“點火”,猛禽“助燃”
原創 胡同 新周刊


就是這里,這里就是家,就是我們。
——《宇宙時空之旅》

比如這次已經燃燒了4個月的澳洲山火,有認為是對森林過度保護造成的,有認為是人為縱火的,也有人認為是澳洲遭遇了120年來極旱的后果。

這些觀點都沒有問題,但用這種觀點單一地復盤這場大火時,卻難免有利用誘因“過度解讀、消費災難”的嫌疑。
這不僅不利于世界和平,也不利于傳播人間友愛,甚至忘記了人類實際上共處一個星球,最終導致人在一個單一的價值觀中,失去分析問題的能力。
因此,我們不妨用進化論的角度,重新梳理這場火災的成因,讓人從經濟社會跳出來,回到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辨中。

也是對目前大規模種植桉樹的地方行為提供借鑒。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造成澳洲這場山火的一個重要誘因是“桉樹”和“猛禽”。通過進一步的梳理和分析,我們不難發現,這場火災照亮的,是生物進化過程中最殘酷的表達方式。

桉樹是澳洲的國樹,也是澳洲的“殺手”。
——這或許并不是桉樹的本意,在澳洲漫長的生態進化史中,桉樹是自然選擇下的幸存者之一。
或許不少人對桉樹感到陌生,實際上,桉樹的衍生品無時不刻出現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
其中至少包括清涼油、驅風油、精油、牙膏、漱口水、紙張、膠合板……
在園藝圈、花卉屆,室內設計領域,桉樹、尤加利(桉樹的一款變種)都是出鏡率極高的物種。

人類就是這樣,喜歡護理簡單,加工又方便的原材料。
在這一點上,桉樹真正做到了經濟價值最大化,無論是葉片還是樹干,甚至根莖,人類都能從中提取相應的原料。
讓自己成為有經濟價值的物種,然后進行擴張,這就是桉樹進化的優勢條件之一。

澳洲受海洋性和熱帶雨林性等氣候的影響,荒漠和戈壁是主要地貌,森林覆蓋率只有20%,而這20%的面積中,有超過8成的樹木是桉樹。(公開資料稱桉樹占有率從70%到90%不等)。
桉樹雖然在人類面前以花枝招展的姿態出現,但在自然界,為了奪取生存和進化權,桉樹的生存策略是“賊喊捉賊”的那個殺手,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帝國”式侵略者。

由于桉樹有大量的揮發類物質,眾多衍生品中不乏精油,所以就不難發現桉樹是油性膚質,但桉樹的油脂主要集中在葉片,為了減弱在高溫中的水分流失,桉樹的葉片還普遍較小,所以和其他的樹林相比,桉樹林更容易被點燃(40°C以上即構成自燃條件),并且燃燒速度快(對自身傷害較小),也更容易在風中擴散。
加上桉樹的分支大多生長在樹尖,因此發生火災時,在落葉層不厚的情況下,可以減少火焰對樹干的直接燃燒。
但面對火災,桉樹也有兩手準備,不同于傳統的“人怕傷心樹怕剝皮”,桉樹的營養導管已經從樹皮進化到了樹心,過火之后,仍然會有大量的桉樹存活下來,而其他種類的植物,大多都在火災中死亡。
更進一步,在過火以后,桉樹的樹皮中一些休眠狀態的樹芽,會在過火以后蘇醒。

而種子也會在過火之后爆裂,落地生根。
桉樹的生命力之強,可見一斑。燒之不盡、隨風而生。
這或許并不是桉樹有意進化而成的競爭方式。
在《槍炮、病菌與鋼鐵》一書中,作者賈雷德?戴蒙德描述了在澳洲調查時的發現。
人類進入澳洲后,發現澳洲沒有任何可馴化的本地哺乳動物,農業也是一個毫無希望成功的行當(土壤貧瘠、天氣變化毫無規律),所以澳洲土著居民用“火耕農業”來代替糧食生產。

具體做法就是燃燒土地,驅趕可食用的動物,另外就是將茂密的植物叢林變成更容易通行的稀樹草原。
這種人類活動,在澳洲的土地上持續了4萬多年,直到殖民者帶著現代化的農牧業進入這個海洋之國。
桉樹或許正是利用大火,不斷進行著物種洗牌。
結果就是,在如今的地圖上,澳洲是鐵紅色的,植被尤其單一。


1939年,攝影師Harold Cazneaux(哈羅德?卡茲諾)在南澳拍攝了一張著名的桉樹照片,并為其取名為“忍耐的精神”,照片迅速紅遍澳洲。

他在作品的描述中寫道:桉樹被澳人升華為精神象征……桉樹有種圣母的感覺,犧牲自我與救贖他人,為那些艱苦勞作、遠離異鄉的歐洲人帶來莫大的精神安慰。
澳洲的自然環境,不似歐洲鮮潤精致,而是蒼茫干澀又遼闊。
桉樹的高大,桉樹皮的蒼白,葉子的細,枝頭的疏離,和周邊的自然渾然融和,這是其他任何漂亮帥氣的樹木不能替代的,自然是描述澳洲的藝術作品所不可缺少的。

在進行領地擴張和擠壓其他物種的生存權以后,桉樹的自然屬性忽然被人格化——這是桉樹在人類精神領域中的勝利。
很快,桉樹便成為了澳洲的國樹,并且為了適應生存,進化出了超過900種桉樹品種。
和國樹共生的物種自然也成了澳洲的國寶之一——考拉。
考拉是為數不多、以桉樹葉為主要食物來源的物種,原因是這種軟萌的動物可以代謝掉桉樹的毒素。

為了不被動物啃食,桉樹進化的另一個細節是讓樹葉有毒,并且散發出強烈的刺激性氣味;另一方面,它讓自己的樹干光鮮亮麗,讓嚙齒類動物難以下嘴。
當然,毒終究是毒,對考拉來說也是毒,這種神經性毒素,導致考拉吃完,便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睡眠排毒是不是聽起來很耳熟)。
這也是考拉看起來一直在睡覺的原因。

其實它們真的是在睡覺,一天24小時里,它們大約要睡20個小時,如果沒有在睡夢中掉落地面摔死,剩下的時間自然又是在吃桉樹葉。
這簡直就是動物界的癮君子。
在沒有火災的情況下,這兩款國寶共榮共生。可一旦大難臨頭,桉樹能重生,考拉便化作春泥。
據澳洲環境部長稱,這一次的澳洲山火或許已經令2萬只考拉死亡。

但自然界并不允許食物白白浪費。因此誘發了澳洲食物鏈另一個物種的進化。
猛禽。
當發現大火可以驅趕動物,并且令食物口感變得更香甜以后(人類也這么認為),一部分的鷹、隼便學會銜起燃燒的樹枝,圍獵和驅趕陸地上的哺乳動物,后果便是令火情變得多發而復雜。

這種情況被Twitter上的一句話形容得殘酷無情:“如果澳洲的動物沒有毒死你或者吃了你,它們就有可能會放火燒了你全家。”
一些科學家發現,生活在澳洲的野鳥,確實是居心叵測的縱火犯。
早在1980年,澳洲北部的一場山火中,消防員迪克?尤森和他的伙伴在開辟出隔離帶后,忽然發現附近的其他地方隱約出現新的火點。
就在迪克用望遠鏡進行確認時,20米外空中的嘯鳶(鷹科,中型猛禽)正抓著一根冒煙的樹枝進行高空投放。
在迪克當天的觀察里,那只嘯鳶一共點著了7處新火點。
迪克在2012年9月,又目擊了黑鳶(老鷹)的縱火。
這并非鳥類的好奇多事,鳥類學家鮑勃?戈斯福德(Bob Gosford)在6年的實地研究中發現,鳥類的縱火并非單槍匹馬,而是組團出擊,原因便是為了圍獵。

簡單的邏輯是,當林火燃起,蝗蟲、青蛙、蛇類和鼠類以及一部分哺乳類的動物會窒息而死,而當大火燎烤過尸體后,肉香隨風飄散。
煙霧和肉香的混合氣味招來了十里八村的各種鳥類。
就像在中國西藏,禿鷲看到山坡上燃起桑麻,便知道要進行天葬的邏輯相似。
但在澳洲,可供享用的食物不夠時,一些大型猛禽就會抓起一根燒著的樹枝飛向遠方,在沒有著火的叢林上放重新投放,一處新的火點就形成了。
隨之而來的又是饕餮盛宴。
澳洲的土著,將這些鳥稱之為“火鷹”。

在當地的一種叫“Yabadurrwa”的宗教儀式中,土著會模仿“火鷹”,將燃燒的樹枝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這項研究結果最終發表在《人種生物學期刊》(Journal of Ethnobiology)上后,立即引起科學界的轟動。
意外的是,還有研究員收集了西非、巴布亞新幾內亞、巴西、美國南部等地的火災信息,均沒有發現猛禽縱火犯的痕跡,所以結論便是:會縱火的鳥,飛不出澳洲。
這就是澳洲,不同于馬達加斯加的生態進化工廠物種演化的絢麗多彩,澳洲的進化緩慢而殘酷。但每一次迭代,都造就了更強的生存能力。
如果朔其根源,氣候惡劣自然首當其沖,但被神格化了的桉樹,至少在火上澆了油。而獨一無二的澳洲猛禽縱火犯們,扮演的則是煽風點火的角色。

2017年6月,葡萄牙大佩德羅岡山區爆發了一場大規模森林火災,造成62人死亡,250多人受傷。
對于這個人口僅1000多萬、人口密度不及中國一個吉林省的國家來說,這是傷亡率極高的一次火災事故。

實際上,葡萄牙山火每年都有,而且葡萄牙本身也有應對森林火災的豐富經驗。但事后,熟悉葡萄牙林業發展的人將這場災難歸咎于迅速膨脹的桉樹種植業。
在那以前,葡萄牙以種植以櫟木為主(其皮可以做軟木),出口占全球的50%。但由于櫟木只能用于容器塞(如開水瓶木塞)、緩沖材料、特種鞋材、模型、羽毛球頭等。市場增長空間不如桉樹。
因此葡萄牙曾大力推廣桉樹種植,2015年已經達到70萬公頃,最終導致悲劇發生。
桉樹的擴張目前也在中國南方發生,中國稱其為“速生桉”(原產國為澳洲,中國部分地區的人稱其為“畜生桉”)。

2019年6月末,廣東省自然資源廳公開了一份回復人大建議的復函,明確支持廣東種植桉樹。
樹農喜大普奔。
目前廣東省已經種植桉樹2300萬畝,占全省林業用地面積的14%。這個數字或許仍在變大。
而在廣西,桉樹的種植面積已經達到2600萬畝,支撐起了廣西每年近千億元的桉樹產業。
和廣東剛起步的推廣種植不同,廣西的桉樹種植已經有120年的歷史,漫長的歷史,賦予了桉樹“亡國樹”之名。

在2018年央視的一次報道中顯示,土地在種植了桉樹以后,土地肥力下降乃至枯竭,再種其他的作物都不理想,桉樹林中種的花生,炸出來的油是黑色的,而靠近桉樹的甘蔗也是苦的。
即便如此,為了擴大經濟收入而種植桉樹的省份在中國達到了18個。
這背后除了桉樹自身的生存優勢外(容易生長、快速成材),還有國際大型造紙集團的推動,以日本大王造紙株式會社、印尼金光集團等造紙公司為例,他們大多與中國南方的部分農村合作社都簽訂了長期供銷協議。
對促進地方綠色經濟發展來說,桉樹仍是最優選擇。

但是,桉樹的弊端與風險,也顯而易見。
桉樹,種還是不種,本身就是一出經典的、有關物種生存和進化策略的博弈。
通過不斷地變種,占領生存領地,擠壓其他物種,再通過火的力量,改善土地肥力,從而迅速進入生態鏈頂端。
人類看得到桉樹的努力和價值,但人類在某種程度上,也成了桉樹創造經濟價值中的犧牲品。

畢竟人類習慣用經濟價值來標定人生的價值,可人一旦在這個價值邏輯中沉溺得太久,就會逐漸對地球的變化感到默然,在與地球的共生關系中顯得越發脆弱。
如果說地球就是一株桉樹,那么人類就像樹頭上的那只自我麻痹的考拉,進退兩難。
在紀錄片《宇宙時空之旅》的最后,尼爾?德格拉塞?泰森說,當人類發射的太空飛行器——旅行者1號即將離開太陽系的時候,最后回望了一眼地球。

在那一眼里人們看到了一個微小的藍色小點,“就是這里(地球),這里就是家,就是我們。匯集了成千上萬自信滿滿的宗教信仰、意識形態、經濟學說,似乎忘記了我們生活在這顆塵埃上,懸浮于一縷陽光之中。”

[2] 4個月,8萬平方公里,澳大利亞林火肆虐背后都發生了什么?|澎湃新聞
[3] 槍炮、病菌與鋼鐵 |賈雷德?戴蒙德
[4] 廣東省政府公開支持桉樹 |桉樹巴巴
[5] 桉樹經濟背后的隱憂 | 政經文史談
[6] 植物為什么會自燃 | 科學大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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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難滅的澳洲山火:桉樹“點火”,猛禽“助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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