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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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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 王子逸

編劇: 王子逸

主演: 奧卡菲娜 / 馬泰 / 林曉杰

類型: 劇情 / 家庭

制片國家/地區: 美國 / 中國大陸

語言: 英語 / 漢語普通話 / 日語

片長: 98分鐘

作者

肥內

編輯

parall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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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題材來考量，《別告訴她》無疑是平靜得讓人有點驚訝的作品。當然，有一個明顯的參照對象，是李安最早的“父親三部曲”：Billi闊別25年沒見的奶奶被診斷出癌末，生命即將終了，為了不讓奶奶“嚇死”，各路親戚借Billi表弟Hao Hao假結婚為藉口，全部回到奶奶身邊重聚。一場原本應該低調的婚禮，在奶奶要求下，變成一場盛大的婚禮。

在李安那里，尤其是《喜宴》，自然要加大婚禮本身的戲劇性，最后更要以皆大歡喜的方式結束：父親體諒了兒子的性向并接納了他的愛人，而假結婚的威威也陰錯陽差地得到了一個孩子，三人合組時髦的“多元家庭”。

但在《別告訴她》中是看不到李安式喜宴，甚至喜宴本身也不如想像中熱鬧、盛大。喜宴被簡化為三種環節：致詞、唱歌與席間的家人游戲。沒有桌上豐盛菜肴的展示（《喜宴》與《飲食男女》的食物都是重要道具），更沒有瘋狂的鬧洞房。只有長年在日本生活而不黯中文的Hao Hao醉后痛哭，以及奶奶昔日戰友遲來的告白。

編導按捺住戲劇性張力的原因，也許有兩點。

一是影片開始時提示的“Based on An Actual Lie”（根據一個真實的謊言改編），并且在影片結束時給了一段貌似是導演王子逸的奶奶現實影像，附帶說明“在確診后六年，奶奶依然與我們同在”，封閉了這個“真實”環。

由于是導演自身的親身經歷，并且基于對奶奶的珍視，影片并不刻意渲染情緒，甚至不夸飾事件的經過。以此保持了一種相對現實的維度。

然而，這只是第二個原因的前提：影片最終并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我們是看到了“現實”的奶奶后來的情況（在影像中她做諸如片中的吐氣運動，元氣十足），卻不見“影片”的奶奶，因為兩者會合了；至于其他人，Billi回到了紐約，生活會因此改變嗎？Hao Hao的“婚姻”是否接著演下去？

戲內與戲外的奶奶合一，以及其他人回到生活的軌跡上，以強調了“life goes on”的意象：正因為沒有結束，意味著并非將一件戲劇性事件解決。“終結”成了這部片小心翼翼所要避免的概念。

不相信經由一個事件就徹底改變生活，若非反映了時代精神，起碼也相當契合我個人的審美。

就這點來說，作為一部在美國頗受到（華人觀眾）歡迎的作品來說，無疑比李安更前進些。它讓我們看到編導的勇氣，不把題材自帶的優勢（文化沖突）當作煽動的本錢，并且也不愿意拿皆大歡喜來粉飾復雜的人心，這也是為何影片除了一張全家福合影外，并沒有刻意消弭Billi母親與姑姑之間的摩擦——后者雖一直留在中國并強調中國如何如何好，卻又將孩子送到美國。

事實上，編導顯然無意凸顯并解決文化差異。一樣，不像李安作法，是讓人物學著接受西方文化（如《推手》）；當然，李安是否如表面上般妥協在這種沖突之中，其實也未必，在《推手》中讓父親有了續弦的希望，在《喜宴》中留下的最后一個鏡頭是父親在機場接受安檢時，雙手高舉彷佛“投降”，來到《飲食男女》中的父親索性娶了一個跟女兒年紀一樣的鄰居當續弦還懷了胎。雖說《飲食男女》回到臺灣為背景而不再處理文化沖突，但一步步像是透過讓父親消失的方式，象征性地接受西方文化或年輕人的新思維。亦即：取消以父親為形象的“象征界”來隱藏文化這個大概念。

王子逸的作法則是將沖突擱置一邊，而強調人物（即Billi）的內心頓悟。可是，這部片能讓人接受的處理方式也正在此：她用一個位階相當的概念來取代未回答的問題。

簡單來說，一部影片的提問當然可以在沒有答案的情況下也不讓觀眾失望，那就是提出一個與問題性質相當的出路。

比如《泰坦尼克號》觀眾能接受杰克之死的原因在于蘿絲因而找到了活下去的動力，且真的活到百歲都還硬朗，蘿絲之生與杰克之死是對等的，尤其，蘿絲并非只有一個人，她還有后代，所以基本上是“生生不息”這個更大的系統，替代了杰克的傳奇（當然，蘿絲的孩子也許正是杰克的遺腹子也難說，畢竟有藝術鑒賞眼光的蘿絲大可以靠藝術品買賣而獨立養活自己與孩子）。又如《野草莓》的老醫生或許沒能找到他如此冷漠且同樣受到冷漠的原因，卻因為原本想把孩子拿掉的媳婦改變心意，想留下孩子，同樣以生生來平衡了老醫生無解的探問，事實上也是給觀眾的一個答案：若非在這趟旅程中看到老醫生良善的可能性，媳婦又怎么會突然改變心意呢？

因此，婚宴結束時的全家福合照就顯的異常重要。雖說我不太了解是否在長春有喜宴完合照的習俗，但總是在這一刻，在象征分開的合照（法國理論家尤錫夫伊夏格布爾以此作為他《小津——無常的電影形式》開場），Billi像是頓悟般，一拍完照便趕往醫院，攔截幫傭阿姨手上奶奶的檢驗報告，再到復印店去請人假造一張寫有“良性陰影”的報告書，讓奶奶放心。

于是，沖突是在這一刻達到高潮：此前，長年生活在美國的Billi認為向奶奶隱藏病情是“違法”的。這是另一種“人權觀”，而Billi的父親與大伯則力圖向Billi解釋在東方的生命觀，是將一個人的生命與團體（家庭和親朋好友）維系在一起的，甚至，隱瞞病情的團體正是以不把實情告訴患者，而一起承擔內心的痛苦，誠如大伯所言：“如果你告訴了她，你就沒有負擔了。”

事實上，文化的沖突向來就是來自個體的經歷，而不存在于客觀世界中，因此，當Billi決定跟大家一起隱瞞奶奶病情，才是她（亦是影片）正視并調解沖突的時刻。

而Billi的解決之道不但符合中國思維，并且因此找到了另一種尊重生命的方式。因而是否符合她的道德認知已經不重要了。

影片也在這個沖突的前提下，在整個過程中壓抑了戲劇性，正如奧卡菲娜始終以她的駝背跟苦瓜臉，來體現這個被雙重沖突——來自中美人際邏輯差異以及為此得壓抑的情感——囚禁的弱小軀殼。也許，這也是為何誤闖民宅的鳥，要先后出現兩次：Billi租的公寓與奶奶家附近的旅館房間——兩個空間都不完全屬于她，隱喻性也就不言可喻了。

不過，這部片的優勢在于編導與其奶奶之間的“真實謊言”，但整體形式卻也恰恰讓位給這個內核。“別告訴她”的概念原本有可能成為更復雜的設計，比如在第一幕中的雙關語包括大家不告訴奶奶癌末實情，同時，Billi的家人也不愿告訴與奶奶過于親密的Billi實情（于是片中安排的一場Billi與美國友人用餐的戲就很清楚地帶出直白與委婉之間的微妙）；而后，正因有奶奶聯合姨婆向親人們隱瞞她看病的事，因此有了成為回馬槍的可能性：奶奶根本知道自己癌末反而向家人隱瞞，或者起碼是向Billi隱瞞。

“真實”限制了這種反轉的設計。但，也許這樣也好。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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