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韓蕊

老太名叫芳英，生于1927年，是一名標準的“90后”，當我在病房第一次看到她時，半靠在床上，面色蒼白、呼吸急促、嘴唇微紺。之前反復因為“胸悶氣促”在外院治療，“我媽老是生肺炎、胸腔里面有水，醫生還說我媽心衰，腎也不好”，患者女兒跟我描述病情“韓醫生，我媽這次又胸悶了，腳又腫的邦邦硬，肯定是胸水多了，你也給我媽抽抽水，調節一下心功能我們就回去了。”久病成醫真沒錯啊，這位女兒已經相當熟門熟路了。簡單的問診和體檢之后，我總覺得病史疑點重重，患者和女兒對于疾病的具體發病時間的原因都不清楚，整個病史就是一筆糊涂賬。既然如此，就讓客觀數據來解答我心中的疑問吧，按照入院常規，我處方了抽血化驗、檢查和相關治療藥物。

第二天，檢查回報越多，我心里的疑問也越大，比如，患者怎么貧血這么嚴重（血色素僅有6克，而正常至少要11克）？比如患者不光有胸水，心包腔也有少量積液；比如，患者大量蛋白尿、腎功能減退的原因是什么？比如，患者白細胞偏高，但血沉卻是正常值上限的6倍，根本無法單純用感染來解釋。還有不能解釋的重度肺動脈高壓，這么多系統的累及，難道是？我立刻返回床旁再一次做了更詳細的體格檢查和病史詢問，但沒有什么進一步的發現。那么，只能再次用化驗來解答我的疑問了。

當風濕指標報告出來后，我如釋重負，患者抗核抗體、抗dsDNA抗體全部強陽性，C-ANCA，PR3-ANCA陽性，加上貧血、胸腔、心包腔積液、大量蛋白尿，“系統性紅斑狼瘡”的診斷確定無疑！且繼發了血管炎，引起間質性肺病。而這種自身免疫疾病，與心衰、肺炎引起的胸水，治療方案完全不同！與風濕科醫生會診討論治療，我們為患者制定了激素+免疫抑制劑的方案。

故事說到這，容我先介紹一下，系統性紅斑狼瘡這個病。

顧名思義，系統性，而非單一性，是說這個毛病累及了多個系統，比如腎臟、血液、腦、皮膚、關節；紅斑狼瘡，是說這個毛病典型的表現是面部出現紅斑，且這個斑像被狼咬過愈合以后形成的紅色瘢痕。

這個可怕的疾病有何特點呢？

一、育齡期女性多見。

狼瘡最喜歡妙齡女子了，男女比約為1:10，大量流行病學調查顯示，雌激素水平與狼瘡發生密切相關。

二、癥狀累及多系統。

系統性紅斑狼瘡是一種全身性的自身免疫疾病，病變多，累及廣，涉及皮膚、關節、腦、肺、腎、血液多個組織臟器。很多系統的累及相當隱晦，患者自己根本沒有感覺，需要在醫生系統的檢查過程中才能發現。可以說，狼瘡是一個隱藏的很深的敵人，最擅長偷襲。

三、癥狀多樣易誤診。

系統性紅斑狼瘡表現太多種多樣了，最開始癥狀輕微、很容易被患者自己忽視掉；多系統的累及不是同時表現出來，診斷過程很漫長，極易被誤診。比如它典型的表現為面部蝴蝶狀的紅斑，很多患者卻以為是凍瘡或者皮疹、過敏而不去就醫；比如，它可能首先表現為貧血、蛋白尿、甚至習慣性流產，患者分別奔波于血液科、腎內科、產科，走了很多彎路，最后才診斷為系統性紅斑狼瘡。

四、慢病還需堅持治。

與狼瘡的斗爭是個長期漫長的過程，且治療狼瘡的激素和免疫抑制劑都有相當多的副反應，比如發胖、顏值下降（妙齡女性最關心了），比如繼發糖尿病、骨質疏松、肝功能減退、易感染，無論出現何種意外，都必須聽從醫生的意見，權衡利弊，堅持治療。經過醫生系統、長期的治療之后，很多狼瘡患者病情都得到很好地控制，生活、事業、甚至懷孕生子都與常人無異。

再來看看我們“90后”狼瘡老太，診斷上也走了一些彎路，對于一個90歲的高齡老人來說，沒有典型的面部紅斑，沒有關節痛、雷諾現象等風濕性疾病的典型特征，任誰都不會忘系統性紅斑狼瘡上想，畢竟，對于90歲而言，肺炎誘發心衰、心衰肺炎引起胸水，心衰導致腎衰，營養不良、慢性疾病導致貧血都是一些再正常不過的現象，再加上病程太長，病人和家屬都搞不清楚前因后果，這就需要我們臨床醫生足夠敏感，足夠耐心，抽絲剝繭，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和細節，善于推翻既有的診斷，才能讓真正的元兇畢現！

智斗“90后”狼瘡的過程雖然曲折，但結局非常理想，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復查肺部CT，慢性間質性的病變幾乎完全消失，胸水明顯吸收；血色素從6克升到10克；肺動脈壓力從75mmhg’（重度肺動脈高壓）減少到35mmhg；血沉從120mm/h下降到10mm/h；陽性的ANCA轉陰。激素的效果是肯定的，但也付出了代價，糖尿病的副作用出來了，好在我們提早溝通，家屬理解，現在胰島素治療下，血糖基本平穩。患者臉上的笑容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