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蘇州美術畫賽會誕生。這項持續33年、舉辦25屆的展覽，是中國近現代美術史上第一個全國性美術作品展，奠中國現代美術展覽之基，使藝術品由精英文化圈走向大眾，推動了蘇州美術專科學校的建立和中國第一座美術館的創建。2020年元旦起，蘇州美術館推出“回望江南——蘇州美術畫賽會100周年特展”，結合作品與文獻，呈現中國早期美術展覽的歷程。

1947年的今天（1月6日），《蘇州明報》刊登了一篇題為《觀美術展覽》的隨筆，作者南溫記敘：

“很早之前，我聽到了校慶舉行美術展覽會的消息，我感到無上的愉快，因為我有一個可以來盡情欣賞師長和同學們的作風和作品的機會了。這次美術作品是這樣排列的：師長分中西畫二室；同學作品也分作二部分，西畫還分作油畫、水彩、木炭素描等三室……”

1947年1月6日《蘇州明報》第八版 《觀美術展覽》 本文圖片除注明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圖

南溫所記展覽，是誕生于100年前的蘇州美術畫賽會。蘇州美術畫賽會是二十世紀初影響較大、持續時間最長的畫會，是中國近現代美術史上第一個具有開放性、秩序性、穩定性、持續性特點的全國性美術作品展，自1919年至1951年，先后持續33年，共舉辦了25屆，開時代之風氣，奠中國現代美術展覽之基，使藝術品由精英文化圈子走向大眾，推動了蘇州美術專科學校的建立和中國第一座美術館的創建，為當時中國的美育作出了巨大貢獻，對蘇州美術乃至整個江南地區的美術發揮著深刻的影響。

1919年，第一屆蘇州美術畫賽會征集畫件啟事。蘇州美術館供圖

1919年1月1日，第一屆蘇州美術畫賽會舉辦，多為各地學校美術團體參展。展品有中國畫、水彩、鋼筆、炭筆、漆繪、照相著色、刺繡等工藝品，“琳瑯滿壁，美不勝收”。雖是草創，畫賽會卻引起社會廣泛關注。

整整一百年后，2020年元旦起，“回望江南——蘇州美術畫賽會100周年特展”在蘇州美術館展出。未見作品與文獻，長長短短的“大事記”已悄然講述百年畫賽會的故事——1918年，顏文樑、楊左匋、葛賚恩、潘振霄、金松岑、徐詠青等籌備發起蘇州美術畫賽會；1919年，第一屆蘇州美術畫賽會在舊皇宮舉行；1926年，第八屆蘇州美術畫賽會會址在公園圖書館，增添泥人、兒童游戲物品等小學生做的玩具……這些鮮為人知的美術旋律合奏出中國近現代美術一段篳路藍縷的交響，也見證了中國美術交流走向公共空間的最初步伐。

蘇州美術畫賽會歷程

畫賽會：從“文人雅集”走向“公共空間”

展覽以作品與文獻聯合展陳的形式，呈現二十世紀上半葉在古今文化碰撞、中西文明融合的大背景下中國早期美術展覽的面貌，研究其如何以一種嶄新的藝術傳播形式，與不同歷史時期的藝術思潮、美育理念相適應，實現古今融合、中西合璧，從而推動江南美術仍至中國美術的發展。

吳作人《云雨寒林（小興安嶺）》油畫 蘇州美術館供圖

中國美術家協會美術理論委員會委員、中山大學教授羅一平是展覽策展人，他在展覽“前言”中總結了蘇州美術畫賽會的諸多歷史意義。

首先，畫賽會對近代美術展覽具有啟迪與示范意義，它突破了傳統“文人雅集”私密性的藝術交流方式，以美術展覽的形式使中國的美術交流開始走向了公共空間。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中國現代美術展覽的奠基者。”民國后期一些綜合性的美術展覽多從“蘇州美術畫賽會”借鑒而來，畫賽會的一些展陳方式如展線布置的條理性、燈光和作品的配合、在展覽會上增加美術特刊、雜志、展覽作品的多樣化和表現社會形態、社會生活的多樣性等方面，在當今的美術展覽中還在沿用。

其次，畫賽會推動了大眾美育，據當時的《蘇州明報》記載：“畫賽會每年元旦舉辦，為期14天，每天參觀人數500人以上，25屆展覽，累計達到近20萬人次。”再次，畫賽會推動了蘇州美專的創建，畫賽會展出的作品多為蘇州美專的老師和學生所做，蘇州美專的教育成果也通過畫賽會展現，畫賽會又為蘇州美專輸送了大量優秀的美術教師，充實和豐富了蘇州美專的教育力量。此外，畫賽會還推動中國第一座美術館的創建，蘇州美術館是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唯一一個由美術院校開辦的美術館，開新中國美術院校設美術館的先河。

展出文獻，《蘇州明報》《藝浪》等刊物關于蘇州美術畫賽會的報道

盡管畫賽會與蘇州美專僅在歷史上存在33年和30年，但畫賽會對新中國美術傳承的影響卻廣闊深遠。以顏文樑、胡粹中、朱士杰、吳作人為代表的藝術家，創作了許多既保持了西方油畫的特點，又具有中國文化元素的民族油畫作品，為推動油畫與現代美術教育事業在中國的發展做出了重大的貢獻。以傅抱石、錢松嵒、亞明、宋文治、魏紫熙為代表的江蘇省國畫院畫家開始行程二萬三千里的寫生活動，“新金陵畫派”在中國畫壇呼之欲出。以“江蘇水印木刻學派”為代表的蘇州老一輩版畫家們努力吸收姑蘇桃花塢木刻傳統年畫的藝術技巧，賦予水印版畫以形式單純而色彩強烈的江南意蘊，成為江蘇水印木刻學派的中堅力量。上述種種都可說是“蘇州美術畫賽會”打下的基礎。

滄浪美：以美育代宗教

若非特別指出，恐無人能解讀此次百年特展海報的深意。這是一張從設計板式、字體，效仿了1920年“第二屆蘇州美術畫賽會”海報的2020版，可謂“致敬版”。設計的概念，是融入蘇州美術畫賽會、蘇州美專血脈的。1933年，蘇州美專在中國首創實用美術系，兩年后，第17屆畫賽會，增設“實用美術”部分，陳列美專制版科師生作品，是該屆的創舉。

展覽海報 蘇州美術館供圖

展覽也難得地集中呈現出畫賽會創始人資料和部分歷屆參與者的介紹與畫作，那些曾默默無聞的奉獻者得以收獲百年后的追憶與崇敬。

畫賽會創始人，除了眾所周知的蘇州美專校長顏文樑，還有點燃中國動畫“火種”的“中國動畫之父”楊左匋；參與創辦東吳大學法學院的美國人葛賚恩；吳縣教育局局長、吳縣救濟院院長的潘振霄；在同里創辦過“理化音樂傳習社”的金松岑，以及中國水彩畫先驅徐詠青。

蘇州美術專科學校出版物《藝浪》，顏文樑撰文《十年回顧》徐詠青等編繪《水彩畫風景寫生法》上海大東書局發行

翻看展覽中的“文獻”，還能看到“畫賽會”組織者的“賣力吆喝”。譬如，1929年1月14日《蘇州明報》刊出文章《畫賽會會期行將終了》，介紹了展覽內容與特色，并稱展出十日，“參觀者已達三千余人”，文末不忘呼吁“會期僅余一日，愛好藝術者，勿交臂失之也。”可見，近百年前“策展人”們的傳播意識與廣告熱忱，絲毫不弱今時，而藝術愛好者們也樂于在新年里享受一席藝術盛宴。

《畫賽會會期行將終了》，載于1929年1月14日《蘇州明報》

盡管無法再現當年參展畫賽會作品原貌，通過顏元（顏文樑之父）、顏文樑、朱士杰、胡粹中、吳湖帆、吳昌碩、樊少云、吳作人、呂斯百、黃覺寺、丁光燮、李宗津、李詠森等，這一組藝術家名單與作品，確實映證了策展人羅一平所說，畫賽會對新中國美術傳承的影響與意義。

顏文樑《岳父》粉畫 紙本 1919年 蘇州美術館供圖

李詠森《外灘風景》水彩 蘇州美術館供圖張一麐 《篆書陰符經》書法 1931年 蘇州美術館供圖吳華源《云山蕭寺圖》紙本水墨 蘇州美術館供圖于右任《白居易詩》書法 蘇州美術館供圖
顏文樑在1932年《十年回顧》中寫道：“民國八年，國內藝術事業，尚寂然無聞。……發起第一屆畫賽會于蘇州舊皇宮，樹國內美術展覽會之先聲。當時規模草草，一切悉系自創，出品陳列，未致完善，而社會異常注意，頗受觀者之歡迎，故是會之結果，雖未滿諸發起人之初意，而藝術之印象，已深入社會人士之心目中矣！自此會結束后，議決每年必繼續舉行一次，迄今已十四年未間斷。其后與辦蘇州暑期圖畫學校與蘇州美術會，先后成績，俱頗足觀，而我蘇州美術學校，實即于此處進狀態中，早具胚胎，至民國十一年九月，始于滄浪亭產生成立。”

展覽結尾處，是1985年顏文樑創作的油畫原作《滄浪美》，這一年顏老92歲，畫幅遠大于他通常之作。畫面中，十位身披彩裙的少女在蘇州美專“羅馬大樓”前翩翩起舞，舞步中是一代“以美育代宗教”的中國近代美術事業開拓者的歡欣與追求。

顏文樑《滄浪美》油畫 1985年《滄浪美》局部

展覽將持續至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