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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兒推拿醫師從業這些年 | 職業故事
原創 | 文:張倩榕
1.緊張的工作日
在一線門診部,推拿科也許是每天接待病人最少,醫生付出精力最多的科室。
10月15日周二上午10點,我帶小寶按照慣例來到嘉興市中醫院的小兒推拿科。“金阿姨!”小寶興高采烈地闖進門,金醫生微微抬起頭:“小寶,噓——,等一會啊!”金醫生依舊身穿白大褂,黑色頭繩盤扎著發髻,素面朝天。她側坐在床沿,正在專注地為一個5歲的女孩治療腹痛。小寶前面還有2個號在等候,只放得下兩張小床的診室站滿了人。
金醫生每周一、二、三、五、六出診,一天20個號源,上午下午各10個。金醫生經常拖班,有緊急需求的病人會來加號。
女孩腹痛難忍,在窄小的板床上不時地翻滾哭鬧,奶奶緊緊摟住女孩給予安撫,“一、二、三、四,好……”,金醫生靈巧的手指急速地在女孩腹部找準穴位擠掐著。十幾分鐘后,女孩腹痛緩解,情緒平穩下來,家長高興地松了口氣,金醫生又為她推拿了幾分鐘。診治結束后,金醫生反復交待家長幾條注意事項,才讓他們離開。來實習的醫生心有余悸,她被女孩鬧騰的場面驚嚇到。
“你過來,張開嘴吧,啊—。”4歲的男孩跨前一步,金醫生從白大褂胸前鼓鼓的口袋里掏出玫瑰紅小手電筒。“嗓子微紅,舌苔還好。”實習醫生遞給她聽診器,她要求各位保持安靜。聽完男孩肺部情況又查看他的鼻孔深處,并詢問家長:
“咳嗽多久了?有痰嗎?有鼻涕嗎?是夜里還是白天咳嗽的厲害?夜里咳嗽到醒了嗎?以前容易咳嗽嗎?胃口好不好?家里有人感冒嗎?在吃藥嗎?”
家長們需要保持耐心才能回答完她的提問。
曾有一個家長責問她到底會不會看病。金醫生當面反問,“我怎么不會看病,你為什么這么說我?!”
“到其它醫院, 問一兩個問題就可以了,你怎么那么多問題!”
“當然要全面了解病情,才可以進一步治療。”家長無言以對。
聽到這我哈哈大笑,問金醫生后來呢,“過幾天他又來了。”
照常推拿20分鐘左右,金醫生把男孩的媽媽叫到跟前,邊做示范邊講解,“像這樣,從下到上,除了發燒時是從上到下,以后每天給孩子做10次左右,增強脾胃功能,揚正氣驅邪氣。”兩年前我就是這樣學會的捏脊。慚愧的是,看似簡單的動作我始終不能熟練運用。兩年的時間,推拿費用上漲許多,金醫生從中醫師晉升為主治中醫師,可是她對患者及家屬卻一如既往地誠心奉獻。“你們來的目的就是以后不要來,減少復診與生病次數。”她將她的醫學理念日復一日當作口頭禪傳播與眾。

(指導捏脊動作)
男孩愉快地走了,他的病癥輕微,回去無需吃藥。金醫生起身走到窗前往手心手背涂抹了一些消毒液,實習醫生麻利地換下一床新被單。
金醫生尤其擅長肌性斜頸。9號病人是1個月大的嬰兒,他的頭不能向左轉動,其家長從縣城慕名而來。金醫生細細摸過嬰兒的頸部肌肉,讀過檢查單,然后和嬰兒的幾位家長座談:“頸部出現包塊。我們要盡量在他獨自坐立之前治愈,否則以后可能會導致頸柱側彎。”她像給學生講課似的在白紙上圈畫著講解,提醒家長們務必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嬰兒邊喝牛奶邊安靜地享受揉頸。

每位病號要花去半小時左右時間。
小寶急不可耐地在旁邊直喊金阿姨。從縣城醫院來進修的年輕醫生為小寶先做起來。小寶不樂意地說這位阿姨揉的不舒服。金醫生說她也是從那時候過來的,并指導年輕醫生操作手勢。一位從新疆來進修的男醫生形容金醫生的手法如流暢的電流,力量能夠滲透到穴位內,而他的手法像粗糙的抹布擦拭墻壁斷斷續續。
?

(指點實習醫生操作手勢)
小兒推拿在6歲之前效果最好。小寶快4歲了,我們爭取時機雷打不動地每周來一至二次。輪到我們時,手機上顯示11點20分。小寶的身體并無異樣,金醫生按部就班地給小寶了一遍,才抬起疲憊的雙手,從手掌上的板門穴、補脾經、二人上馬……,小腿部的足三里,到背部的肺俞穴、前胸的天突穴,膻中穴,腹部的中脘穴,摩腹,最后是前額的開天門,推坎宮,鼻翼兩側的迎香穴等等,每次至少觸及15個以上的穴位,全面改善小寶的體能。三個多月下來,昔日骨瘦如柴的小寶已經容光煥發。
“好啦!”金醫生瞄一眼左手腕的手表。
我有點內疚,“本該11點半下班,馬上12點了,我請你吃飯。”
“不用,我帶了飯,簡單吃一點就行。”她整理好電腦里的數據,洗洗手走出診室,不足1米55的身影隱沒在對面的樓層。下午1點半上班。不知道等待她的下一位是什么樣的病人和家屬。
我在走廊里急忙打開手機預約下星期的號源。
2.肩負重任
自然環境的惡化,令人眼花繚亂的營養品,給兒童的健康成長帶來許多負面影響。金醫生傾心傳承與發揚古人的“神奇外治法”,為一方兒童創建出綠色的醫療保健空間。
10月22日周二上午。“金醫生,您好!”我尷尬地向她問候,她在給一個女孩內運八卦。“前兩天小寶輕微地咳嗽,鄰居再三勸我去買川貝,說是燉梨吃可以止咳,怎么小寶吃過咳嗽立刻加重。川貝價格還特別貴。”我不解地問道。
“川貝屬寒性,主要針對久咳不止病癥。小寶體質太弱,并且是感冒初期,吃了適得其反。平時,我不給你們配這副藥,稍微加一點川貝,藥費就會貴很多,一般配浙貝母。”金醫生無奈地說著。她今天感冒,鼻炎復發。忙碌了小半天,口干舌燥,暗黃的臉頰像擦了層胭脂。
“不懂別亂吃,吃前一定要問下醫生。”她不緊不慢地說著。我連忙點頭答應。
屋子里有五個小孩,喧鬧不止。
“你真有遠見,當初選擇學小兒推拿,以后會越來越流行。”我坐在她對面,看到她流露出疲倦的神氣,想和她聊聊天,轉移她的注意力,順便長長見識。不茍言笑的她笑了一下。“機緣巧合,后來才學的。”
“大學學的不是這個專業嗎?”我驚訝地問道。我買了一本書想學習家庭保健技能。但是,單單內運八卦與外運八卦就使我一頭霧水。如果是工作后才學起,那要付出多少努力啊!
金醫生原名金月琴,大學所學專業是骨科,2004年走上工作崗位。2009年又去大學深造中醫理論知識,因而她即具備扎實的學術功底,又積累了大量的臨床經驗。
“剛來工作那會,成人推拿科缺少人手。”她抬起頭定格的一瞬間,眼神深邃,像X光線可以穿透我的心臟。
一位濃妝艷抹的母親手牽著戴墨鏡的6歲男孩來到門口,男孩手抓著門框用力掙脫。金醫生溫柔地對男孩說:“在楊叔叔那要扎針,在我這不要扎針,別害怕。”男孩取下墨鏡,歪斜的臉讓人揪心。他的右眼比左眼小一半,患有創傷性視網膜萎縮。金醫生一頁頁翻閱男孩近期的各項檢驗單,告知他們下周過來。
2013年,小兒推拿在全國方興未艾。嘉興市中醫院派遣科室人員去上海、山東等兒科推拿發展領先的城市學習,金醫生去杭州中山醫院培訓半年,學成歸來在中醫院開設此科室。
前幾年不知道有這么好的條件,小寶遺錯過了三歲前的發育黃金期。這成為我們的遺憾。
“去年大學同學聚會,有的同學也不熟悉我的工作內容。”金醫生激動地述說著經歷。
“別人怎么知道有的?”我問道。我是前年偶然路過診室門口得知的信息,從未見過他們做專門的宣傳。
“七年前,我坐在電腦前半天不來一個人。”她的雙臂中止工作,擺出對應姿勢,表情回到那段艱難的日子。“第一次來的人都是抱著試試的態度,日子久了逐漸得到家長認可,全憑口口相傳,人慢慢多起來。”她昂起胸膛,“我自己堅定信念,小兒推拿一定可以做好。”
“終于熬出頭了,診室從一個增加到兩個。周六上完班,周日去逛逛街。”我為她有今天的成果感到高興。
“哎呦,逛街?”她肩膀一聳。“周末我去縣鎮醫院坐診,幫助基層發展這一塊。然后周一又是新的一周。”
“你怎么買衣服?”她從不打扮自己,與其它嬌嫩的年輕醫生相比,仿佛不是土生土長的江南女人。
“衣服一次買一個季節的,很少收拾衣柜。鞋從廠里訂做,一次訂8雙。”她淡漠的表情好像在描述著與己無關的生活。
旁邊有位奶奶心疼地說:“你也太累了。”
“這還不算累呢?春季生長發育期才叫辛苦!”她提高了嗓門。
“去年我們科室三個人,一個是孕婦,3、4、5月份的春季生成促發育活動,一天一個醫生要看40個號。”病床上的女孩臉朝下趴著,金醫生在她背部“找蟲子”——捏擠出三個紅點,并叮囑家長止咳貼要按時貼在此處。
小寶去年冬季得肺炎,去過對面診室一次。“為什么兩個診室推拿的方法一樣?”我問她。“每個醫生側重點不同,手法有別,但是效果一樣。”她正視著我,中氣十足地說,“我們這里每個醫生都很厲害的。”
“如果重新選擇,我會選擇醫學。”我羨慕她的專長能夠造福家人。
她搖了搖頭:“晚上經常7點多到家,累得不想動彈,家人根本顧不上。”
3.喜歡在體制內發展
社會急速變革轉型,知識分子選擇就業機會增多。可是,仍然有許多才華出眾的中流砥柱,默默地在體制內為社會導航。
10月26日周六上午。
金醫生從鼓鼓的口袋里取出按摩藥膏,小寶高興地伸出手。
“憑你的名氣和能力出去開店,豈不發大財!”近幾年,市場盛行各種小兒推拿培訓班和康復中心,有的老板就是醫生出身。我的一個好友在私人店面辦季度卡,在這方面做長期投資。前年,我交付1000元學費收聽20節課網絡課程。但是依據個人實踐證明,淺嘗輒止的技巧不足以幼兒復雜的病情。
“我不想出去。大學沒畢業就來實習,懷孕哺乳那一年多在針灸科,算起來在推拿科磨煉了15個年頭;親眼見證了醫院從簡陋的一排小樓發展到今天的規模。我對它有感情了。”她深情地向窗外觀望。
這間看似普通的小屋,上面的日光燈含有紫外線用來消毒的。說到醫院的優勢她情緒高昂。
“人身上總共有720個穴位,為成人治病常用的穴位420個,小兒推拿常用的穴位111個。經絡穴位之間相互關聯,錯誤的治法可能導致小孩窒息。多年的工作經驗反而使我越來越謹慎;特別害怕并發癥的病人,必要時家長必須簽字。”她的手掌在小寶的后腰部輕快地向兩側按壓滑動。 我一直誤以為推拿不會有副作用。
一個人在外面開店,會有許多棘手的困難,她說,處理起來太麻煩。在醫院里,我們醫護人員全部懂得急救措施,科室之間可以配合治療,心里踏實。
“不過,來醫院有時確實不方便,”我吐露心聲,“來回路途較遠,要提前預約。如果臨時有事還不敢取消。” “是的。醫院里要排隊,時間受限制,你找的醫生當天可能不值班,有時父母不忍心讓小孩化驗等等。”金醫生客觀地分析問題。
“一部分人總認為費用高。其實,你們算算,我們半天才看幾個病人。而且從長遠來看,小孩身體好了減少生病,為你們省下多少錢。”她不是在為自己的工作辯解。事實上,我家小寶這三個月的醫藥費用總金額低于以前,關鍵是來這里心情舒暢。
談話間進來一位年輕媽媽,懷抱兩個月大的寶寶,坐在緊貼住門的黑色扶手椅上。年輕媽媽告訴金醫生小家伙斜頸,希望她能幫忙。金醫生端詳小家伙片刻,輕聲地問年輕媽媽:“其它哪里不好?”媽媽的眼睛不離開懷抱中的嬰兒,“嘴巴張大時有點歪。”金醫生眉頭微皺,反復閱讀著嬰兒的髖關節炎報告單,“你平時抱孩子的時候,不要把他的腿并攏。”年輕媽媽羞澀地點點頭。“小孩心臟好不好?”金醫生追問,“不太好。”嬰兒的姥姥替女兒回答道。
金醫生建議她們盡快去上級醫院就診。
金醫生轉臉告訴實習醫生,“以后我們要加強小兒康復知識的學習,滿足病人的需求。”
隔行如隔山,醫護工作的難度遠遠超出我的預料。
“醫院要求越來越高,隨時會來抽查我們,比如小孩突然抽搐了怎么辦。”金醫生述說著工作現狀。
金醫生表情淡定,小寶忘我地投入到手機里的超級飛俠中。
“你感覺壓力大嗎?”我問。
“還好吧,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去學習,許多疾病有待解決。”她心有不甘。
診室里陸陸續續進來新的小朋友,明亮的小屋門庭若市。

(忙碌的周六)
“你們快忙不過來了?”我說。
“診室計劃從2個增加到4個。明年準備開公益性講座,讓家庭受益。”
顯而易見,她不斷進取,把工作當成事業,追求盡善盡美。
一位珠光寶氣、氣質高雅的女性笑逐顏開地走到金醫生身旁。
“咦!你現在做什么呢?”金醫生問。
“我不當醫生了,開綠化公司。”那位女經理神采飛揚。“年輕人愿意接你班的也少。”女經理瀟灑地離開診室。
金醫生沉默不語,低頭專注地工作。
看吧,她比你自由的多。我調侃著。
金醫生像是在看著我,又像在自言自語:
我只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你有40歲了嗎?”我問她。她的質樸遮蔽了芳華。
“有那么老嗎?本命年剛過而已。”她莞爾一笑,得意揚揚。
我和小寶歡快地走出溫暖的小屋。屋外風和日麗,晴空萬里。
作者簡介:文學碩士,嘉興市作協會員。愿為深藏在民間的故事穿戴上有力的翅膀,讓充滿情懷的故事悄然飛過慈祥的天空,聆聽大地深處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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