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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黑箱」的伊藤詩織,值得的不只是一個勝訴
原創: 看理想編輯部 看理想

伊藤詩織勝訴了,在她成為「日本之恥」的4年后。
據《朝日新聞》報道,日本東京地方法院對女記者伊藤詩織遭性侵的民事訴訟案作出裁決,判決伊藤勝訴。
“我們贏了,對方的反訴被駁回了?!币撂僭娍椩诜ㄔ和馀e起寫著「勝訴」兩個大字的條幅,支持她的人群在旁邊鼓掌歡呼。
“但老實說,我難以形容我現在的感覺。”她在接受采訪的時候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淚,“這次勝訴不能抵消掉真實發生過的性侵,也絕對不是一個結束。”

2015年,伊藤詩織指控前TBS電視臺華盛頓分社社長山口敬之在將她灌醉后,對她實施了性侵。
2016年,東京地方檢察廳對此案做出證據不充分、不予刑事起訴的裁決。
2017年,伊藤詩織親自出面召開記者會提出抗訴,并向山口敬之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山口賠償1100萬日元。山口敬之同時以伊藤詩織損壞了自己的社會名譽為由,對她提起民事訴訟,要求伊藤賠償1.3億日元。
同年,伊藤詩織將她遭受性侵的親身經歷寫成紀實作品《黑箱》,出版后各界反響強烈,被譯成多種語言在多個國家出版。

2018年,BBC 將伊藤詩織的遭遇拍攝成紀錄片《日本之恥》,在世界范圍內引起了廣泛影響。
2019年12月18日,東京地方法院判決伊藤詩織勝訴,判處山口敬之賠償其330萬日元,同時駁回山口控告伊藤侵犯名譽的起訴。
伊藤詩織的案件,不僅是日本首次有女性以公開具名的方式指控性侵,還成為日本 metoo 運動的標志性事件,推動日本議會在110年來第一次對強奸法進行了改革。
而在與媒體、社會、司法不斷抗爭的4年里,伊藤詩織說過這樣一句話:“在日本,女性公開承認遭受性侵是不可想象的。我并非勇敢,只是別無選擇?!?/p>

那天,她被殺死了一次
伊藤詩織曾經是一個在紐約學習新聞的日本留學生,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開朗、獨立且健談。

到了上大學的時候,雖然詩織的夢想是去紐約讀新聞,但由于無法承擔紐約高昂的學費,她選擇了先去德國、意大利等學費較為便宜的國家修完學分,最終轉學到了紐約,順利完成了學業。
在大學期間,輾轉多個國家、需要自己負擔全部學費與生活費的詩織打過無數份工,其中她最喜歡的是做鋼琴酒吧的服務生:“在酒吧里,時??梢詢A聽來訪紐約的各種職業人士暢談他們的經歷和見解,讓我能夠感受到做記者的快樂。”
而她也是在打工的酒吧第一次見到了改變她人生的一個人——TBS電視臺華盛頓分社社長山口敬之。


半年后,想要回到美國工作的詩織又想起了這個了不起的“前輩”,于是懷著試一試的心情向山口敬之發郵件詢問 offer 還是否有效。
“當然有效,下周五出來面談吧,聊聊你的簽證問題?!鄙娇诰粗貜偷馈?/p>
那個周五,“和愿意提攜自己的前輩出來談工作”的伊藤詩織沒有等來關于工作簽證的討論,酒量尚可的她在喝了一小瓶清酒之后就奇怪地倒在餐廳的衛生間里不省人事,被山口敬之帶回了酒店房間并實施了性侵。
在性侵行為的過程當中,伊藤詩織曾經短暫地有過意識,她大聲咒罵對方,卻換來了對方更為激烈的行動。

2.
來自社會的「二次強奸」
在經歷了幾天的消沉與自我懷疑之后,伊藤詩織在朋友的鼓勵下收集材料、并前往警察局報案。
當地的警局在她的要求下找了一個女警官來了解情況,但在詩織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描述完事件全程之后,又被告知需要向負責的男警官再做一次筆錄之后方可立案調查。
相同的故事,詩織在警局至少復述了3次,卻沒想到之后還有更加殘忍的環節——
她被帶到了警局內部一個類似于健身房的場所,然后被要求躺在地板的軟墊上,3個男性警官將一個等身大的假人放在詩織身上,進行強奸現場的還原并拍照記錄。

用假人進行強奸案現場的復原是日本警方開展調查時候的固有手法,但沒人評估過這種方法是否會給受害人帶來傷害,一些社會活動家甚至認為這種傷害相當于「二次強奸」。
據統計,強奸案在英國的報警數是每百萬人510起,而這個數字在日本是每百萬人10起。
兩者中間50倍的差距是因為日本的治安更好、社會更安全嗎?也許只是因為日本女性想要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站出來爭取自己的權利,就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價。
根據日本的立法,構成強奸罪必須要證明對方使用了武力或者用武力相威脅。
“法官希望看到你反抗過,比如你在被強奸時拼命掙扎扭動過,或者有過拼命想把對方推開的行為。如果你不曾大聲哭喊求助,法官會默認你是同意發生性關系的?!毕嚓P專家如是說。
熟人之間的強奸行為,似乎從未被考慮在內。

此外,他還對詩織試圖報案的想法不屑一顧,“如果你想訴諸法律,去吧,你不可能贏的?!?/p>
山口敬之的自信并不是毫無來由,在詩織選擇報案之后,警察和家人也并不站在詩織這一邊。
她在記錄此事件的書《黑箱》中這樣寫道:
當我把事情告訴父母時,他二人的反應,讓我看在眼里十分難過。
所有的細節我都避而未談,只淡淡講了一下發生的事實,盡管如此,母親仍勃然大怒,渾身戰栗地喊道:“我要殺了那個混蛋!”
父親卻把怒氣撒在了我的頭上:“你干嗎不更憤怒一些?。∧銘斏鷼獍。 ?/p>
父親的話,讓我想起警察曾經說過:“你要哭得更兇一點,更憤怒一點,不然人家感受不到的。受害者就該有個受害者的樣子啊……”
他人的不理解并沒有動搖詩織斗爭到底的決心,在歐美國家多年的生活經歷和作為記者的本能讓她反復告訴自己:我并沒有做錯任何事。

3.
成為「日本之恥」的女人
在被宣布刑事訴訟不成立的九個月之后,伊藤詩織拿到了她通過自己的力量所能搜集到的所有證據,親身走到大眾面前,面對著電視臺的攝像機公布了自己的全部遭遇。

在日本,性是一個極度開放又極度隱秘的話題,有時它是一種明碼標價、隨手可得的服務,而約會時被強奸或者性侵這樣的話題又被認為是需要遮掩的丑事,不適宜在公眾范圍內被公開討論。
詩織因在公開記者會上穿了頭兩顆扣子未扣的白色襯衫,被批評為“蕩婦”,指稱是她行為不檢點;以及一張她在被性侵后的照片面露微笑,而被人認為性侵一事子虛烏有——否則她怎么可能還可以在工作中微笑。





她甚至購買了電子探測器,用來檢查家里有沒有被人安裝微型攝像頭。



抗爭,為了更多人
經受了法院的二次打擊之后,伊藤詩織依然沒有放棄。
她在與律師積極準備對山口敬之發起民事訴訟的同時,還利用自己的公眾影響力,前往各個大學開展性侵話題的相關講座。

相比于歐美國家,日本在「NO MEANS NO」這方面的教育幾乎從未開始過。
“今天,性侵在日本依然是一個禁忌話題,學生們很難聽到相關內容的討論?!痹娍椪f:“有一次,我問學生中有多少人知道身邊發生過強奸案件,班里有22個學生舉了手,其中沒有一個人報警,或者想過要報警?!?/p>
而她兩年來的抗爭也并非毫無意義。
2017年,日本成立了為性犯罪受害者提供幫助的全國性基金會,政府撥款1.4億日元(折合人民幣800萬元)在超過41個地區建設了性侵危機中心。
2017年6月8日,日本眾議院將百年來未曾變更過的強奸罪修改為強制性交罪,也加重了刑責。然而,暴力和脅迫仍在成罪要件之中。

好在走在抗爭路上的詩織,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直至現在,我們仍對反復出現的性別歧視、性暴力習以為常,我們避忌談這些事,我們的聲音被壓制,被迫沉默。
當我談起我的經歷時,有人說:“日本女性不會講述這么羞恥的事,伊藤詩織不是日本人?!?/p>
無論我們生在哪里、在怎樣的環境成長,所有這些歧視、騷擾和暴力都不應被容忍。


BBC紀錄片《日本之恥》,2018年
《黑箱》,作者伊藤詩織,中信出版集團出版
Japanese journalist Shiori Ito wins #MeToo damages case after accusing reporter of rape |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撰文:蕎木
監制:貓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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