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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第一位華人邦女郎,讀懂她就接近了人生的答案
原創: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她的父親是京劇大師周信芳,母親則是接受西式教育的滬上知名的社交名媛,周采芹14歲去香港求學,17歲考上英國皇家戲劇學院。她人生金色的時刻,在英國舞臺的鎂光燈下讓整個歐洲為她瘋狂;而經歷破產的黑色時刻后她在自己親弟弟的餐廳作服務員;而這只是命運跌宕的一小段,在美國經歷了潦倒,聽到父母自殺的噩耗,做過打字員、圖書管理員,穿幾塊錢買來的靴子試鏡……后來考取塔夫茨大學碩士,她帶著一些自己的底氣,重回好萊塢。
帶著在西方舞臺上的經驗回國為中央戲劇學院代課5個月,編排了當年的畢業戲《暴風雨》。重整精神再出發,又獲得了人生的新開場。

這部人物傳記透過大量直接采訪和周邊側采還原了周采芹的故事。在今天看來,周采芹的成功不僅是不可復制,她披荊斬棘后在國際舞臺上達到的高度以及獲得的尊重是我輩很難想象的:首位轟動西方世界的華人女星,是第一個登上倫敦西區舞臺主角席位的中國演員,第一位亞裔面孔的007邦女郎,第一位獲得艾美獎終身成就獎的華裔演員……
今天在廣告燈箱上中國年輕面孔的“國際巨星”,大多擁有商業青睞與加持的資本代言人,而故事里展現的是一個在東西方文化交疊的摩擦處一位女性的堅韌與光芒。影片講述了她與自己命運較量的故事,周采芹如何在兩種文化之間穿梭,最終給雙方帶來的什么,或許是今天留給我們的問題。
在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期間,《上海的女兒》導演陳苗也出現在展映現場。她講述了拍攝過程中的心路,同為女性、同為電影人,她們在彼此身上找到共性和答案,也找到了彼此照亮的火光。
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期間,導演陳苗接受了我們的專訪。
深焦 X 陳苗
采寫|何肆
編輯|黑武士
國際舞臺上的華人
深焦:影片名《上海的女兒》,講述周采芹人生故事時,您其實沒有把主要的筆墨放在上海。您是怎么考慮的?
陳苗:電影上映后,我請我父親看了。我爸爸是上海人,他好像很生氣地提出,這不像是“上海的女兒”啊。也會有上海的觀眾問我,為什么不拍幾個外灘的場景?不拍一些讓我們上海自豪的梧桐樹?
面對這些問題的時候會在想,其實我更想用這部電影展現周采芹精神上的認同。拍攝期間,我更希望把注意力放在周采芹的精神家園上,她認同她的父親、認同她的母親、認同上海所代表的東西,這不是簡單的地理意義上的上海。每個人都要找到自己精神的原點,這也是這部影片最核心想表達的。

深焦:影片很大程度上講述了身處在東西方文化之間的周采芹身上的光彩,上世紀50年在倫敦享有盛名,后來在好萊塢也備受認可,這樣的成就對于今天的華裔演員、亞裔演員來說都是很難達到了。但是那個時代,周采芹也是披荊斬棘獲得的這些。作為導演,您是怎么看周采芹那個年代國際舞臺上華人是怎樣的處境?
陳苗:她是上世紀50年代到英國去,那是在二戰之后,在西方的刻板印象里,中國人還是東亞病夫這樣非常低的形象,當時到倫敦的華人多是勞工,或者好一點的開洗衣店當老板,人們認識到的華人是這樣貧窮落后的狀態。就更不要說一個出現在舞臺上的中國演員能受到的認可,能掌握的話語權了。
別人都不了解你,憑什么人家給你說話的機會?包括周采芹當時拿到的角色,《傅滿洲系列》里飾演傅滿洲的女兒,在《蘇絲黃的世界》影片里飾演妓女的角色等等,都說明當時華人在國際舞臺上的位置。

深焦:在1959年11月,周采芹擔綱主演的話劇《蘇絲黃的世界》在倫敦威爾士王子劇院上演,講的是一位英國青年和一位心地善良的中國妓女之間的愛情故事而后觀眾被她的魅力折服,稱呼她“性感炸彈”。她怎么樣去看這種目光?
陳苗:據周采芹講,她從來沒有掩飾自己的個性,沒有壓抑自己去低三下四演這個角色,而是看到最后這個角色和男主角幸福的生活。因為這部話劇成功上演,引爆了整個歐洲,讓她成為戲劇界的超級紅人。紐約和倫敦都亮起寫著她名字的燈牌,劇院場場滿座。從這個角度來說,她還是很驕傲,也讓她獲得了很多東西。
深焦:影片中您還采訪到了吳珊卓、溫明娜這樣的亞裔女演員。對于今天國際舞臺的上亞裔女性,獲得周采所擁有的國際認可其實要花費的更多。

陳苗:對,找到吳珊卓,她知道是要給周采芹拍影片,非常高興,她自己開著車就來了,和我們分享了很多。吳珊卓也好,溫明娜也好,她們代表了今天生活在好萊塢亞裔。其實到今天,在學術領域的探討亞裔、女性和演員都是很焦點的話題,但是對亞裔女性演員來說,這三個身份依然是壓在身上的三座大山,這種壓抑感來自種族、來自性別也來自職業。所以她們會非常對周采芹有很高的敬意,在她們看來周采芹演出了每一個華人心中的“媽媽”。
深焦:周采芹的父親是京劇大師周信芳,周采芹的母親裘麗琳生在商人家庭,生活富足,從小受西式教育。不過,影片中也提到,在當時的歐洲,幾乎沒有人知道周信芳是誰。對周采芹而言,在這樣的處境里,她要怎么平衡這種落差?這樣的家世起到了什么作用?
陳苗:不管是怎么樣的家庭,跟京劇有沒有關系,一個優秀的家教、一個東西方文明交匯的家庭,一個大師的女兒所稟賦的家教和底蘊,是周采芹可以成功的最根本的內在的基因。這是影響她最深刻的,也是為什么這部影片取名《上海的女兒》的原因,無論在她人生中遇到什么起落,這個家學都是在她心底深處的。

周采芹80年代在中國
深焦:影片講到1980年3月,周采芹受曹禺邀請前往中央戲劇學院進行為期5個月的短期任教。這幾乎是周采芹人生中的轉折,在經歷了倫敦表演事業的輝煌、破產、父親母親自殺、在美國的起落之后,曹禺把她請到中戲授課,這五個月的時間對周采芹的意義是什么?
陳苗:我覺得這是她人生的一次喘息?;旧暇妥屪约涸谇鞍肷e累下來的壓抑,痛苦,欺凌……這些情緒得以舒緩的過程。她旅程完以后,就決定寫下自傳《上海的女兒》。試想,在之前情緒郁結的情況下,她不可能動筆。也就是在回到祖國、在戲劇學院教授表演的五個月中,在故鄉的尋訪中她得到了舒緩。如果這些事情沒有疏解掉,她不能重新回到好萊塢,開始她藝術生命的下一個春天,她不可能在好萊塢闖出一片天下,并在好萊塢成為亞裔明星的教母。

深焦:周采芹說自己是在戲箱里長大的孩子,又經歷了西方專業的表演訓練。她在中央戲劇學院授課的過程中,她如何將西方經驗帶到課堂中?影片中有人說周采芹是把科學的方法帶進了藝術表演院校里,如果從戲劇教育的方面來看,這五個月的教授為中國的戲劇教育帶去怎樣的革新之風?
陳苗:她有一本教學手冊,這個東西我覺得實用得不得了。倒不是什么非常嚴密的理論,也不像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方法,就是特別實實在在的西方表演方法和技巧。就像是影片采訪到演員陸源談到,他在課堂的表演中從來不會放松,周采芹積累了各種辦法來解決實際的困難:恨不得有十個聯系教你如何放松,還有八個聯系教會你身體的結構是什么如何能調動這些結構。其實周采芹的這套理論,有一個中心,就是將演員自己的身體作為了創作的材料,而不是文以載道地認為我是一個思想的傳聲筒,就這一點來說,這是一個不同的境界。
傳記電影
深焦:在采訪中您經常談到讓觀眾接受“傳記電影”這種形式。在您看來,怎么界定傳記電影?這電影和紀錄片之間的不同是什么?
陳苗:其實我也不想把這個問題陷入到理論的范疇里。所謂的傳記類電影就是尊重現實基礎上,以一個真實人物一生的成長作為藍本。但是,呈現過程中會有很多種藝術加工的可能。這當中呈現的是創作者眼中的人還是現實中的中,其實是一個討論不完的命題。
在中國,可能不太有傳記電影的傳統,人物傳記電影除了樹楷模的形式之外,比較少有開放到個人的程度。但可能在西方這個傳統會多一些,比如《美麗心靈》就是用特別好的電影語言,來展現了一段真實,也是我剛才說的也是導演心目中的真實。但是這種真實很有效地達到了觀眾,而且是很好看的。當然近些年中國也有這樣的作品,比如接下來的陳可辛導演的《李娜》我也很想去看看。
深焦:您這部影片中,會把實際采訪的素材之間,加入一些演員演繹的部分,比如周采芹在舞臺上和飾演自己父親的京劇演員的會面、比如周采芹回到長樂路的家里面對父親的遺照……這樣安排是否擔心觀眾會有接受上的困難?
陳苗:真實再現是一種方法,直接用客觀視點也是一種辦法。我還是希望用真實再現的辦法來拓寬藝術空間。
深焦:請您談談紀錄片《上海的女兒》和周采芹的自傳《上海的女兒》的關系。從自傳到電影,作為導演,難度和挑戰在哪里?
陳苗:她的自傳是1988年就寫完的,所以說幾乎是30年后,我才得以有這個機會拍這部片子。隨著世界格局的改變,中國、美國和英國之間關系的變化,其實很多事情都已經是很不相同了,一個人對于同一件的事情的看法也因為你所處的時代不同會有改變。我當然要說,沒有改變地就是周采芹的個性,她的個性就是仍然那么鮮明,仍然以沒有人能概括的這種勢頭,讓我們喜歡這類片子的人,就那么喜歡她。
深焦:給人物拍傳記是否要經歷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從聯系到周采芹,征得同意,這個過程是否花費了很長時間?
陳苗:是的。其實真正的拍攝工作沒有花太長時間,難的其實是在于取得她的信任,因為她也會挑選誰能夠讀解她。從剛開始溝通,到取得她的同意大約花費了四五年。我猜想,真正得到周采芹的信任和我給她看了我的上一部影片《星星的孩子》以后,她覺得我們作為創作者還是挺有人格、有堅持的。

當然這期間我的準備工作一直沒有停下來,采訪她的朋友,做大量的案頭工作。包括拜訪她,和她聊天,當然這些都不是有目的性的,我覺得和周采芹在一起能夠學到很多東西。沒有功利心的時候,才會覺得這個事情就是要等到水到渠成才做,其實最后下決心的不是她,而是我。開拍后我們到她家大概聊了三四次,最長的一天我們拍了五天,連續的采訪,聽著她慢慢娓娓道來,她自己生活中的很多很多事。囿于影片時長,一些故事沒有放在其中。
深焦:周采芹在片中說“我是一個脾氣不太好的人”。您在拍攝這部片子的時候,對于她的感受是什么?
陳苗:我覺得她鮮明的個性是整個片子的驅動力。有一種說法就是Either love her or hate her——要么愛她,要么就恨她。所以我是在這樣一個愛恨交集中,跟她拍完這部電影。
深焦:她看到影片是什么反應?
陳苗:在制作期間我們有君子協定,我說這是我的創作,不希望她來看片或者提要求。但是我也答應她,影片放映前一定會給她看。我們那天從晚上9點鐘一直看到第二天早上7點,然后就一直在討論。她是高興的。但是她的個性而言,她不會擁抱我說,謝謝你。這個她的個性所致,但是我們倆之間不需要說謝謝,我覺得就是能夠這么長時間,在這么美好的氣氛中,已經足夠了。

深焦:您作為一個女性電影人,為周采芹這位女性電影人拍傳記,是否會有更多的共鳴?或許可以從她的人生中找到一些答案?
陳苗:是的。我覺得這也是這部電影有力量的地方。這部電影的時間跨度從周采芹的20歲一直到70歲——這幾乎可以說只要你對人生有疑問,你都從對應的年齡中找到她的答案:你會看到她在當時做什么、她受到的壓力、她的解決辦法。
其實就像你說的,我在面對一些懷疑的的時候,把采芹作為我自己人生的一種參照。對我個人來說,我也會有前途茫茫的感覺,拍電影太累了,當自己在事業各方面都有挫折感的時候,你會想到,采芹比你難多了,這點算什么?我希望能把她給我的這種精神引領傳遞給更多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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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第一位華人邦女郎!讀懂她就接近了人生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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