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長沙萬家麗的黃老板一定沒有想到，2019年，萬家麗會成為“土味奇觀”的代名詞，年輕人蜂擁而至，在這座“世界最大單體建筑”里打卡體驗。而這跟風的背后，都離不開微博上一個播放量超過600多萬的視頻。

《Vlog.33宇宙文綜總復習圣地在長沙》的播放量超過600多萬，“萬家麗”也由此走紅 @史里芬Schlieffen微博截圖

這是史里芬第33個旅行Vlog視頻，但不是第一個被稱之為“爆款”的作品。在“萬家麗”之前，河北的“霍格沃茨河北分校之旅”，“華北最強農家樂：保定動物園”等等的觀看次數都在百萬級別，轉發評論過萬。

不同于目前網上流行的許多旅行Vlog，史里芬的風格是獨樹一幟的。他關注的對象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熱門景點或城市地標，而是奇葩、荒誕、甚至有點魔幻的建筑“奇觀”。他用詼諧幽默的語言，調侃它們的粗暴美學，卻意外地讓這些土味奇觀成為現象級網紅“景點”。

因此，當我們談論史里芬如何成功時，我們其實是在思考，一個“B級旅行”背后有著怎樣的審美邏輯？大眾對美與丑有著怎樣的標準？我們如何理解吐槽？以及，我們如何看待“奇觀”與“網紅”的距離？

澎湃新聞-私家地理對話史里芬，一起了解“B級旅行”背后的故事。

“史里芬”本人

澎湃新聞：您覺得“史里芬”大概從什么時候（從哪一個視頻）開始火了？還記得當時大家的反饋是怎樣的嗎？

史里芬：我在微博上第一個上線的視頻是“霍格沃茨河北分校之旅”，2018年的5月28號上線的。這個視頻上線第一天，轉發就上萬了，也上了熱搜，微博粉絲也幾乎從零漲到了1萬。

大家的反饋其實挺好的，都覺得這個事情非常好笑，以前我很早關注的一些大V也轉發了，讓我覺得還挺榮幸的，后來一些完全不相關領域的人也轉了。這個事兒就是我們現在說的“出圈了”。

位于河北石家莊的河北美術學院，校園內標志性的哥特式建筑就像一座魔法城堡，充滿著一股奇幻的味道。東方IC 圖史里芬將其形容為“霍格沃茨河北分?！?。 @史里芬Schlieffen微博視頻截圖

澎湃新聞：起初只是想試試水，還是說已經想做一個職業的Vlogger？

史里芬： 一開始就想做職業的。因為我覺得現在的短視頻市場，包括內容電商或者帶貨直播的市場，都是競爭非常不充分的，遠遠不是紅海。并且，已經當紅的一些短視頻創作者，還不夠認真，表現出的技能水平并不符合他們的地位。因此我預期這件事我能做成。當然我也為此付出了足夠多的努力和前期的準備。

澎湃新聞：跟您自身的經歷有沒有什么關系？

史里芬：跟我的興趣挺有關系的，我平時挺愛觀察奇奇怪怪的東西，不只是建筑，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兒、甚至很奇怪的標語、廣告牌、家庭裝修，然后文玩、手辦等等。我是一個比較愛觀察生活的人，這種觀察，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我的拍攝方向。

澎湃新聞：那您如何定義自己的視頻風格呢？吐槽向？獵奇向嗎？或者其他什么術語嗎？

史里芬：我認為是“B級旅行”，如果還有一個定義的話，就是我最常用的“農家樂跑酷”。 “B級”就是指怪誕的、怪異的、不被主流所關注到的景觀。所有的旅行博主，所有的旅行手冊、寶典、攻略都不會寫，但一旦我把它拍出來，你就會發現它是這片土地上最有趣的事情。

澎湃新聞：為什么一開始選擇拍河北呢？

史里芬：我開始做這個視頻之前，大概花了兩三個月去踩點，就是想確定有沒有足夠的選題能夠拍出來，最后發現河北確實素材多。

還有一個原因是，河北有好多超級大城市，比如邯鄲加上保定的人口就比上海多。這些城市有很多年輕人在北京務工，他們在平時的生活中，都是移動互聯網的使用者，但凡制造一些事情發生，就有火的概率。

河北天子大酒店外形為傳統的“福祿壽”三星彩塑，高41.6米，早在2001年就以“最大象形建筑”登上了世界吉尼斯紀錄，很難讓人想到它曾是一座能住人的“酒店”。東方IC 圖

澎湃新聞：您不怕當地人會反感您的這種行為嗎？

史里芬：不太會，大家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能開得起玩笑得多。你發現沒有，我的視頻里面從來沒有指責或者是抱怨，或者去罵誰，我都是在夸這個東西修得多么偉大、多么華麗，多么不可思議，所以這個事情就變成了：一本正經地欣賞表演性人類的多樣性。

澎湃新聞：您在視頻里對這些“奇觀”的審美或者設計也表達了一些吐槽，這些“吐槽”是對這種審美的批判嗎？你有這樣的一種想法在里面嗎？

史里芬：我的這種吐槽純粹是為了搞笑，因為吐槽的風格是最容易產生笑點的，僅此而已，我并沒有想去做審美判斷。

我覺得審美是變動不居的。我們現在的審美規范比如“去裝飾化”、“斯堪的納維亞風格”、“斷舍離”等等，是二戰之后形成的一套左翼的審美規范，這是人類審美上的一個片段。大多數時期，人類的審美都不是這樣的，既然是變動不居的，就不應該過早地去蓋棺論定。

另外，“奇觀”的審美存在自己的合理性。因為太行山缺水，所以當地想修一個水族館，建一個海洋世界。民營美術學院的校長因為去意大利看了米蘭大教堂，覺得國外的建筑藝術非常厲害，所以修了一個魔法城堡。這些設計都基于非常直接的線性思維，沒有任何不合理的。

澎湃新聞：您的視頻受大眾喜歡的側面，是否反映了現存的一些旅游項目的審美和文化內涵，已經跟不上大眾的需求了呢？

史里芬：不一定的。比如我給你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就是重慶的華生園夢幻王國，它現在是重慶真正的網紅打卡地。萬家麗也是一樣，那個地方非常符合大眾審美趣味，經營得非常好，拍照的人絡繹不絕。

導致（景點）荒廢的更多的原因其實不是它的審美趣味，而是經營不善，設施落伍了。這個是非常要命的，有些地方就完全是荒廢掉了，沒有人去了。

萬家麗已經成為長沙當地的網紅打卡點，拍照的人絡繹不絕。 @史里芬Schlieffen微博截圖

澎湃新聞：其實很有趣的是，經過您視頻的調侃，一些奇葩景點也因此變成了網紅景點，比如“長沙萬家麗”等，產生這樣的效果出乎您的預料嗎？您如何看這個現象？

史里芬：我覺得挺好的，能讓一些“值得被人注意而從未被人注意”的東西被人注意到，我覺得是一個很幸福的事，就是“萬家麗”這樣的東西，無論你覺得它美還是丑，你必須得承認一個事實：這樣的東西該被人知道，這東西太怪了。這么怪的東西竟然是因為我而被人知道的，我覺得自己參與了一小段歷史，這個事情還挺讓人高興。

澎湃新聞: 您為什么覺得它必須被人知道?

史里芬：因為它的獨特性足夠強了，你想想我們一般去景點花100、200塊錢門票獲得的體驗和視覺沖擊能有多少？但你到萬家麗看到的是一個“你不能想象的世界”。

澎湃新聞：但可能很多人覺得它們“是不應該存在”？

史里芬：我其實非常討厭的一類論調是：“竟然能修這樣的東西，政府為啥不管一管”，這種想法是缺乏基本邏輯和歷史感的。任何建筑在修建出來，首先我們要看它的產權或者法權是不是合情合理的。人家把自己家的商場修成什么樣，我覺得不需要在審美層面上向任何人報備。如果你認為萬家麗這個樣子太奇葩就應該“管一管”，那是缺乏基本邏輯的想法。

其次，你無法判斷萬家麗的這種審美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今后會被如何蓋棺定論，以及它處在哪一個階段。而今天的這種繁復的裝飾主義跟17世紀的法國洛可可是一樣的，而洛可可風格現在也已經被經典化了。我相信唐宋時期的人看到北京的故宮，也會認為非常艷俗。

天津著名的“瓷房子”，據說用7億多片古瓷片、13000多個古瓷瓶和4000多個古瓷盤碗在一座法式小洋樓上改造而成。湖北武漢的光谷步行街里藏著一座“巴黎圣母院”，這里是武漢假日里的不夜城。東方IC 圖

澎湃新聞：您的受眾大體是一個什么樣的群體？

史里芬：首先是一線城市北上廣的居多，男女比例大概是4比6，年齡層是20~35歲，大學生非常多。大學生可能比較有時間，這個階段表達欲比較活躍，比較愿意參與社交網絡，再一個原因就是大學生的知識水平和視野還是比較可以的。

澎湃新聞：在采訪前，我也搜集了很多粉絲對您的評價，很多粉絲提到：他們非常喜歡您的文案，覺得您很“鬼才”。您曾為設計文案苦惱過嗎？創作文案需要花多久的時間？

史里芬：流程其實是這樣，我會先把所有的視頻素材放到剪輯軟件里，把不要的素材減掉，剩下的這幾分鐘我會在腦海里面構思成一個故事，然后把這個視頻導出來。接下來我打開word軟件，讓視頻走三秒，寫這三秒要說的話，然后再走5秒，寫5秒要說的話，基本就是這樣一個過程，不是很痛苦，沒有什么掙扎。

文案一天就能完成，快的話半天也可以，視頻制作方面需要3-4天。其實如果你找到一個合適的模式和切入口，你一個人做真的要比一堆人做效率高得多。

澎湃新聞：您覺得您的視頻能成為爆款的因素是在哪里？

史里芬：我不太相信團隊生產，也就是PGC內容。因為一個團隊的視頻生產機制就是先開策劃會，頭腦風暴想出創意之后，幾個攝影師加編導具體去執行。然后文案，也就是整個視頻的框架，很可能就交給一個實習生寫，所以無論這些平臺投多少錢進去，它就是沒有一個搞笑短視頻能夠火。

但我像一個手工匠人一樣去做視頻，用心去打磨文稿，一個視頻里面，95%以上的素材全都刪掉，然后剩下5%的素材不斷地打磨、調整，把它變成一個故事，整個創作中，拍攝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沒有任何人會因為你的視覺語言停留住來看你的視頻的，因為它不是在看電影，所以要抓眼球內容要足夠出彩，這個出彩很大程度上是取決于信息密度。一堆人開策劃會，一人提一個點子，那個東西是不靠譜的，沒有人負責任的。

我不讓別人寫文稿，但我對視頻的每一秒負責，我負責每句話和上句話不出現相同的副詞和形容詞，我負責每兩秒鐘出現一個笑點，這樣的模式也是它能夠成為爆款的原因。

澎湃新聞：您覺得“史里芬”能一直保持現在的風格下去，不懼畏層出不窮的“模仿者”嗎？

史里芬：我覺得這事兒我有充足的信心干得比別人好，模仿就讓他模仿去吧。模仿是沒有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