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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寫作計劃24丨汕頭書屋40年:被仰望與被遺忘的
編者按: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書店都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奇妙空間。在書店里,我們可以看到人類文明一步一步走來的足跡,也可以看到對于未來一點一滴的想象,書架之間,古往今來,無數(shù)的思想在這里聚集,讓過去與未來的連接變得更加自然。透過一家家書店,能夠喚起我們對于未來的想象力。
從2016年開始,為了與更多對書店感興趣朋友一起探索書店的秘密,我們開啟了“加油!書店”這樣一趟看似熱鬧卻又充滿了孤獨的未知旅程,一年一季,風雨無阻,今年已是第四季。在今年的活動中,“加油!書店”活動主辦方廣西師大出版社將聯(lián)手澎湃新聞·湃客,共同邀約對實體書店發(fā)展這一議題較感興趣的作者、學者、讀者等,親身走進書店進行觀察、體驗與訪談,并用文字記錄當下實體書店最真實的一面。
文丨廖露丹
2019年初,網絡上一篇《拯救上海小店》的呼吁,把汕頭書屋等街邊小店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但書屋似乎還是未能逃脫被時代洪流裹挾的結局。那些曾經被仰望的所有,真的會逐漸被遺忘嗎?
初冬的上海,發(fā)黃的梧桐樹葉落滿弄堂口,踩上去嘎吱作響。
雖已入冬,但天仍亮得早,八點來鐘太陽已升到枝頭,為地面投下斑駁的樹影。一對中年夫妻相跟著從遠處走來,男的身穿深藍色格紋短呢大衣,女的一身湖藍色沖鋒衣,倆人都穿著運動鞋,腳下呼呼生風,一點不輸旁邊趕著上班的年輕人。
他們走到福州路729弄便停下,熟練地打開一扇陳舊厚重的木板門,并把木板向兩邊撐開——黑漆漆的弄堂里沒有光,就像一個洞,門一開似乎才重見天日。夫妻倆走進“洞”里,隔兩分鐘抱著一摞摞書籍、雜志出來,把它們一本本有序地夾起、掛到撐開的木板上。琳瑯的雜志一串串,就像精美的工藝品。
這是上海福州路上一間20平米的雜志書攤——汕頭書屋,這對中年夫妻便是它的主人。書屋每天八點半開門,晚上九點半打烊,春節(jié)照開,年中無休。每天清早,夫妻倆都會準時過來,把2000多種雜志分門別類地擺好。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便過了40年。

福州路729弄汕頭書屋
既然在汕頭路,就叫汕頭書屋吧
汕頭書屋,其實和汕頭并沒有太大關聯(lián),老板既不是汕頭人,也沒在汕頭待過,它的誕生還得從改革開放說起。
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中國其實不存在民營書店,僅有的新華書店幾乎是近半個世紀以來中國人唯一可以購買到書的地方。這樣的情況伴隨改革開放的到來,逐漸發(fā)生變化。
作為中國經濟中心的上海,一時間各類商鋪、大小攤販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汕頭書屋也是這股浪潮中的產物。
1979年,剛高中畢業(yè)的趙燕,出于對書的喜愛,便在汕頭路租了一間小鐵皮房子,擺起了書攤,賣連環(huán)畫、雜志、報紙。
“既然是在汕頭路,那就叫汕頭書屋吧。”書屋名稱便是這么得來,隨意中帶著那個年代人的質樸。
就這樣,汕頭書屋成為了改革開放后上海市黃浦區(qū)第一批五個民營書攤之一。
“神奇的地方”
80年代,是個崇尚理想的浪漫時代。
從十年文化寒冬里走出的人們,像猛然受到了春風的洗禮,文藝思潮如千樹萬樹梨花開。也正是因為這種時代造就的“群體饑餓感”,讓汕頭書屋的主人感受到人們對書報、雜志、知識、文化的強烈渴求。
“那個時候我們每個星期都是拉著板車去進貨,滿滿一車,可通常都是書還沒運回店里,在路上就被搶光了!只要有人圍過來,雜志一本本就跟往外扔一樣,非常受歡迎。”
“我侄兒上中學的時候,聽見班里的同學商量著要去一個‘神奇的地方’看書,到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同學們口中‘神奇的地方’,就是他姑姑的書屋。”
老板娘如數(shù)家珍般回憶起80年代,眼神里裝著滿足。
“還有一次我們去進貨,突然下起了大雨,為了書不被淋濕,我們都把書放進自己的衣服里,寧可自己濕掉,也不能把書打濕,畢竟那么多人等著看呢。”

20世紀80年代的書攤(圖片來源于網絡)
在夫妻倆的苦心經營下,汕頭書屋的好運持續(xù)到90年代,鼎盛時期,老板和老板娘開了三家分店,書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其中一家分店就是現(xiàn)如今位于福州路729弄的汕頭書屋。
后來汕頭路改造拆遷,老板便放棄了另外兩家店,索性將書屋的經營重心放在了文化氣息更濃厚的福州路,一直經營至今。
最好的時光
書屋什么時候的境況最好?
“2005年到2010年吧。”老板幾乎沒有猶豫就脫口而出,語氣中透出自豪:“那時候幾乎每天都有五千元左右的營收,郭敬明、韓寒都常到店里來,請我們把他們的書擺到顯眼的位置。”
起初聽到老板這么說,還有點質疑,直至前兩周在微博上發(fā)布汕頭書屋的圖文,收到大量轉發(fā)評論,看到上海80后、90后對這家書屋的集體懷舊,才確信老板的話并無夸張。







汕頭書屋與上海本地人的感情很深。老板說好些小時候在他店里買書刊的孩子,現(xiàn)在都已長大出國,要是想看國內的雜志,就讓他們的父母到店里挑,再寄到國外。
每年如此,是一份割舍不掉的情誼。
“雜志大王”
在微博上有人留言說:“老板精神很好,剃了很時髦、很‘地痞’的頭。”
是的,第一次到書屋,很難有人不注意到老板“別致”的發(fā)型——兩鬢剃光,頭頂留了短短的寸頭,從背后看像個“T”型,額頭正中間留了一小撮稍長的頭發(fā)。于是很多人都打趣他:“誒,你是不是郭德綱的弟弟?”

媒體對書屋的采訪,右一為老板,右二為老板娘
原本以為這發(fā)型是老板耍酷,或者所謂“雅痞”,后來老板娘“噗嗤”一笑說:“這個發(fā)型是有故事的嘞,其實很心酸。”
約莫七八年前,隨著新媒體手機閱讀的興起,從紙質媒體到書店報亭都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汕頭書屋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我們進的書刊突然銷不出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遭遇,多余的雜志退不掉,只好自己埋單……我們真的體會到什么是‘一夜白頭’……”老板娘頓了頓:“老王兩鬢的頭發(fā)一夜間全白,所以后來干脆把兩鬢的頭發(fā)剃了……沒想到弄拙成巧,反而成了潮流發(fā)型。”
書屋的老板姓王,其實他還有個業(yè)界給他的綽號——“雜志大王”。幾十年風風雨雨,王老板的發(fā)型也算是江湖印記了。
販賣精神食糧的“深夜食堂”
“哎,現(xiàn)在世道變了,開店不易啊。”老板擺了擺手。
“那你們?yōu)槭裁催€開書屋呢?”
“也沒其它想做的……這輩子可能和書分不開了。”老板倚著凳子靠背,雙手抱在微鼓的肚子上,思考了片刻。
“前段時間我們關了店去四川旅游,回來之后一個年輕人看到我們,十分激動地說以為汕頭書屋徹底關門了,失落了好一陣子,現(xiàn)在看到我們回來,總算放心。”老板娘欣慰的笑容里有著女人特有的倔強:“我們不會關門的,賠錢也做,不想丟下。”

汕頭書屋內部
老板娘是個感性的人。她說十分喜歡見到那些從小就在店里買書的老顧客,她看著他們從小學到中學,從中學到大學,從大學到工作,從單身到結婚,從結婚到生子……就像見證了一條小溪奔向大海,一顆種子成長為樹,而她在這樣的經驗里收獲了寬容。

汕頭書屋老板娘與“店寵”咪咪
其實,汕頭書屋就像是一間販賣精神食糧的“深夜食堂”。歲月無聲,人生沉浮,都默默化作了老板與熟客之間的默契,書店給予路人的溫厚。
以書為媒介,人與人之間便有了聯(lián)系
汕頭書屋的故事從1979年至今,折射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民營書店的發(fā)展歷程,以及中國出版業(yè)、書店業(yè)的興衰趨勢。
在微博的互動中,看到那么多80后、90后對汕頭書屋的懷念,令人十分感動。但是“懷念”其實是指“回不去了”,那段被仰望的歷史終究成為了人們記憶中關于青春的懷想。
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汕頭書屋或許會逐漸被遺忘,但越來越多的文化綜合體書店以新的姿態(tài),如繁花般盛開在城市之中,讓有趣的靈魂在這里相遇。
日本作家碧野圭在小說《書店女子》里說:“以書為媒介,人與人之間有了聯(lián)系,這就是書店。”
書卷多情似故人,從這個意義上說,汕頭書屋已經成功完成了它的使命。
作者簡介:廖露丹,上海讀者書店創(chuàng)建人之一,現(xiàn)為讀者書店品牌運營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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