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南時，我以為歐洲是粉色的，現在發現它是黑色的。”9月21日，在德國柏林，越南19歲女生Nhung(越南名：Anna Bui Thi Nhung)在社交平臺的賬號上寫下了這句話。

此后，她去了比利時，再后來，她消失在英吉利海峽……

身在越南乂安省安城縣都城鄉的Nhung家人相信，她是英國“冷凍柜偷渡客遇難案”的39名死者之一。

埃塞克斯郡警方于當地時間11月1日晚發表聲明說，警方目前認為39名遇難者均為越南人。

據越通社4日報道，目前乂安省有21戶家庭報告與赴英親人失聯，有關部門已從這些家庭提取DNA樣本等，以備核實比對。

據越南政府門戶網站消息，越南公安部部長蘇林4日表示，越公安部工作組已經抵達英國，與英國警方合作開展遇難者身份核實工作。

10月26日，Nhung的家人已為她設置了靈堂，目前，她們正在等待最后的比對結果。

粉色的歐洲夢，碎了

在英國的知情人傳來壞消息：“Nhung是其中一個遇難者”

11月初的越南中部，雨說來就來。房屋密集的都城鄉，尋不到人跡，只有摩托車卷起雨水的聲音。靠桌坐著，阿美的額頭時不時皺起來，她拿手指捋了又捋，用撐開的手掌把整張臉托起來。

頭很重，身體很累，但她還得不停起身，迎接找上門的各種人——有人來送消息，有人來打探消息，有人來慰問，有人來采訪，有人來上香悼念……她2歲多的小兒子，還不明白人來人往意味著什么，纏著、鬧著，然后被呵斥。

阿美的母親，已徹底沒有力氣應付這一切，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聽著雨聲任憑悲痛侵蝕。

她失去了一個女兒。

阿美的妹妹Nhung，被家人認為是英國“冷凍柜偷渡客遇難案”的死者之一。早在10月26日，家里已為她設置了靈堂。“10月20日的時候，Nhung還發短信祝我節日快樂，那一天是越南的婦女節。”阿美回憶起，“當時她并沒有告訴我們，要去英國了。”

對Nhung或許已死亡的認定，來自其家人掌握的證據。今年8月，19歲的Nhung通過朋友借到1萬英鎊，支付給蛇頭，然后告別家鄉，踏上偷渡的路。“她想去那邊當美甲師。”對此，家人并沒有給出過多的建議或干涉，“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偷渡路上會死人。”

據Nhung的家人掌握的情況，Nhung先離開亞洲，隨后到德國，然后是比利時。這是多年來成熟的“偷渡路線”之一，并且稱得上高價VIP線。曾經嘗試過偷渡的越南人阿輝告訴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從越南偷渡至歐洲的路線有很多，支付的費用不同，蛇頭會提供不同的選擇。Nhung購買的，應該是一條“安全性”和“舒適性”較高的線路。

10月23日，英國警方在英格蘭東南部埃塞克斯郡一個工業園區內的一輛集裝箱貨車里發現39具遺體。

此后，Nhung再不曾與家人有任何聯系。

隨后，在英國的知情人向她家傳來了壞消息，他稱，“Nhung是其中一個遇難者”。

為了淘金夢，Nhung孤注一擲。她所在的村落，當地媒體稱之為因偷渡而富的“百萬富翁村”。從歐洲掙了大錢回鄉的財富故事在這里口口相傳：“這家人十年前就從德國掙了錢回來，你看房子修得好大，現在人家在胡志明做生意去了”“他們家的人去了法國，也是掙錢回來修大房子”“那家的男人在英國做了5年，掙了26萬美金回來”……

據牛津大學社會學博士、越南問題研究專家貝博爾透露：“越南人在美甲店的工作一般每周可以賺到500英鎊。”曾偷渡到亞洲某國的王偉，和Nhung是朋友，他說不出具體的金額，只曉得“在英國掙一個月的工資，抵得過在越南工作好幾年”。

巨大的財富懸殊，讓Nhung這樣的年輕女子，對偷渡到歐洲淘金異常向往。

黑色的死亡路，何解

都城鄉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如果電線桿有腿，它也會跑。”

對這個初中便輟學的19歲女生來說，歐洲淘金也許不僅只是個夢。“她沒有學歷和技能，本地找不到工資高的工作，出國掙錢回來是她的唯一出路。”Nhung的叔叔這樣說。

“我們一家四姊妹，她是最小的一個。我和大姐嫁出去早，后來父親得了癌癥，她沒讀完書就回來照顧父親。”阿美當然清楚，沉重的經濟負擔壓得一家人喘不過氣，“四五年前家里修房時借了款，還欠著幾百兆越南盾，后來給父親看病繼續借錢欠債。”而這個家庭的月收入，只有幾兆越南盾。

“家里只剩三弟、妹妹和媽媽。三弟也沒有學歷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在村里打零工。”阿美說起家人來非常心疼，“弟弟妹妹小的時候，爸爸就生病了，只有靠媽媽做農活，勉強維持生計。”

阿美告訴記者，Nhung的社交賬號上，上傳的個人照基本都面帶笑容。離開越南之后的9月初，Nhung發了一張孩子在夕陽下放風箏的圖片，配文是：“長大后才發現，成年人的生活并不容易。長大了，反倒想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的生活”。9月21日Nhung出現在柏林，她在社交賬號上寫下，“在越南時，我以為歐洲是粉絲的，現在發現它是黑色的。”9月25日，她又更新了一次：“在這個我曾經每天夢想的地方，感覺好孤單。”

10月中旬，Nhung還曾更新過一次個人動態：“長大，意味著你要在黑暗中掩蓋悲傷，臉上永遠掛著微笑”并曬出幾張在比利時布魯塞爾拍的照片，家人相信，她是從這里登上的“死亡冷凍箱”。

被認為向媽媽發過訣別短信的Pham Thi Tra My，偷渡出國是為了賺錢幫家里還債。“她剛從日本回來，但賺的錢還不夠，所以就想去更能賺錢的地方。”My 10月19日曾第一次嘗試進入英國，但未能成功，出事這次被推斷為第二次嘗試。英國當地時間10月22日晚上10點28分，My發給媽媽的短信寫著，“對不起媽媽，我的出國之行沒有成功。媽媽我愛你。我不能呼吸，快要死了。”

來自英國移民局的統計顯示，2012年至2018年間，在英國偷渡途中被抓住的越南人人數，七年的時間翻了六倍。

都城鄉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如果電線桿有腿，它也會跑。”

數日來，牽連著貧窮、偷渡等關鍵詞，越南中部的村落，在全世界的目光中被推到頂峰，又逐漸淡出，不再喧囂塵上。

但Nhung的家人，還無法回歸平靜，“只能等待比對結果，沒有人告訴我們，是去英國把妹妹接回來，還是等著人會把她送回來。”

（原題為《19歲越南女生家人：她或許已在偷渡英國途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