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直播平臺之間“互挖主播”糾紛案已呈多發之勢。

電商平臺“二選一”之爭引發熱議時，網絡直播平臺之間因“互挖主播”引發的違約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已呈多發之勢。

澎湃新聞（www.kxwhcb.com）梳理上百份直播平臺糾紛判例發現，這類訴訟案由大多是：直播平臺為鎖定流量，與主播簽訂“獨家合作協議”，以限制主播到其他平臺直播，但仍無法阻擋對手平臺對當紅主播的爭奪，以及主播在合約期內的“任性”跳槽。數十份已判案例顯示，簽訂獨家合作協議的主播跳槽后面臨巨額違約金；有的“挖角平臺”被認定為不正當競爭。

另外還有數十份已公布的管轄異議的裁判文書顯示，多起案件仍在審理之中。

主播天價賠償案背后的“獨家合作”

1.45億元。這是一位網絡主播被直播平臺訴請支付的違約金。

2019年年初，相關新聞引爆輿論：武漢中院公布斗魚直播所屬公司、武漢魚行天下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下稱魚行天下公司）與知名90后游戲主播曹海（網名：蛇哥colin）合同糾紛案的一審民事裁定書，裁定書顯示，魚行天下公司變更訴訟請求，訴請法院判決曹海向公司支付1.45億元違約金。

因為索賠的違約金超過億元，按級別管轄相關規定，武漢中院裁定將案件移交湖北高院處理。這也意味著，這起直播平臺天價索賠主播案，如果一審判決后上訴，官司將打到最高法。

澎湃新聞此前報道，知名主播曹海最初是虎牙的簽約主播，后來跳槽到斗魚，2018年初被虎牙告上法庭，裁判文書顯示，曹海被判賠償虎牙公司違約金等共計2400萬余元。但隨后，曹海又與斗魚翻臉，被斗魚索賠1.5億元。此后，曹海又回到虎牙復出。

如此“一來二往”，知名主播已落下巨債，有網友戲稱，一旦敗訴斗魚，曹海將成為主播界的“首負”。

除了接近1.5億元的索賠之外，斗魚方面還要求曹海繼續在斗魚直播，并禁止曹海在第三人廣州虎牙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虎牙公司）運營的虎牙或其他第三方平臺直播。

11月1日，斗魚相關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斗魚曾與曹海簽訂獨家協議，針對曹海的違約行為，斗魚提起訴訟并向曹海索賠，但目前仍在等待法院的開庭通知。

在此之前，另一起引起廣泛關注的主播天價賠償案，則是虎牙公司告知名游戲主播江海濤（網名 “嗨氏”）案，該案的第三人是武漢斗魚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斗魚公司）。2018年11月，廣州中院二審判定江海濤向虎牙公司支付違約金4900萬元。

法院認定，江海濤于2016年與虎牙公司簽署獨家合作協議之后，在虎牙公司的大力培育、推廣、包裝之下，逐漸成為國內游戲直播領域頂級的網絡主播，被稱為“王者榮耀第一人”。而自2017年8月27日，江海濤未經虎牙公司同意，開始在與虎牙具有直接競爭關系的斗魚直播平臺進行直播，造成虎牙大量活躍用戶流失。

一審法院廣州市番禺區法院及二審廣州中院均認為，國內直播平臺競爭激烈，誘使競爭平臺的主播在合同期內違約，爭奪流量與用戶，為廣大游戲參與者樹立了不良榜樣，結合主播的收入情況，原告的投入及損失情況，非相對較高的違約金不足以制止違約行為。

在廣州中院同一個月作出的另一起判決中，原虎牙平臺游戲主播章虎（平臺名“虎神”）被認定“在未通知虎牙公司的情況下，故意違反約定，到與虎牙公司有競爭關系的直播平臺長期播出，構成根本違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法院判決，章虎向虎牙平臺支付500萬元違約金。

中南林業科技大學副教授陽永恒告訴澎湃新聞，在這類直播平臺與主播合作糾紛案中，媒體所謂的“天價違約金”，“可能只是普通老百姓感覺數字大，而實際上直播平臺的損失可能更大。當然，如果違約金超過了直播平臺損失30%以上，根據合同法及司法解釋，主播可以向法院申請酌情減少，以平臺損失為基礎，考量雙方大致利益平衡。”

主播違約與平臺不正當競爭

多份直播平臺判例顯示，違約主播被法院判決支付巨額違約金的案件不在少數。而賠償的前提是，平臺與主播簽訂的獨家合作協議是合法有效的。

多名法學專家介紹，獨家合作協議作為一種市場競爭方式，在法律上屬于“排他性協議”或“限定交易”，“二選一”“N選一”只是一種通俗叫法，在合同法的范疇內，獨家合作是能得到法律保護的。

上述虎牙訴江海濤、章虎兩案中，法院均認定兩主播與虎牙公司簽訂的服務合作協議，主體適格，意思表示真實，合法有效，雙方均應嚴格遵守，但兩主播均在未通知虎牙公司的情況下，故意違反約定，到與虎牙公司有競爭關系的直播平臺長期播出，已經構成根本違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

澎湃新聞注意到，就在最近的10月23日，又一場網絡直播平臺糾紛案在杭州中院召開庭前會議。這場訴訟中，直播平臺的糾紛或從單純“違約”，升級為“違約＋不正當競爭”。案中主播跳槽到的平臺不再被列為“第三人”，而是直接列為“被告”起訴。

該起官司的原告是觸手直播平臺所屬公司，被告是主播李某及虎牙直播平臺所屬公司。因為李某在合約期內從觸手跳槽至虎牙，觸手公司將李某與虎牙告上法庭，并以不正當競爭為訴由，向李某及虎牙索賠1319萬余元。

杭州中院的庭審直播顯示，原告觸手直播訴稱，該平臺人氣游戲主播李某系觸手母公司杭州開迅科技有限公司（下稱開迅科技）及其關聯合作公司培育的知名主播，獨家在觸手直播進行游戲解說及演藝服務，但李某在合約期內跳槽至虎牙直播，虎牙明知雙方合作未到期，仍惡意誘導李某跳槽，并承諾為其解決違約糾紛。開迅科技認為，李某與虎雅給觸手直播帶來了至少1319萬余元經濟損失，因此，將兩者告上法庭索賠。

被告則認為，當事人可通過協商、對合同進行變更，也可根據（合同）違約機制進行解決，不應將《反不正當競爭法》引入該案。

澎湃新聞通過法信APP檢索關鍵詞“獨家合作”發現，早在2017年，直播平臺以不正當競爭為訴由起訴另一平臺的案例就有先例。

在該起案例中，斗魚平臺所屬公司起訴主播朱浩違約的同時，起訴了朱浩跳槽的上海炫魔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炫魔公司）、上海脈淼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脈淼公司）旗下平臺，以侵犯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為由，要求三被告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判決顯示，朱浩是斗魚直播平臺發掘并培養起來的知名游戲主播。2015年9月1日，朱浩和武漢魚趣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魚趣公司）簽訂5年《游戲解說合作協議》，其游戲解說視頻、音頻的各項權利、權益歸魚趣公司獨家所有。2016年下半年，在合約未到期的情況下，朱浩離開斗魚跳槽至全民TV平臺（炫魔、脈淼公司旗下）。斗魚隨后起訴，認為兩家公司侵犯了其公司著作權，屬于不正當競爭，并得到一審法院支持。

二審中，武漢中院法院否定炫魔、脈淼兩公司侵犯斗魚著作權，但認定炫魔、脈淼公司“挖主播”的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維持了朱浩、炫魔公司、脈淼公司向魚趣公司連帶賠償90萬元的一審判決。

“立法的目的是鼓勵和保護公平競爭”

在上述案件判決中，武漢中院指出，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一條便開宗明義將“鼓勵和保護公平競爭”作為立法目的，原因在于，市場競爭是一種爭奪市場機會的行為,正是由于市場機會和經營資源的稀缺性，才有競爭的必要。競爭必有損害，正當競爭的損害必然是允許的，法律旨在使競爭者免受不正當競爭之害。網絡直播行業的競爭，實際上就是作為流量核心的平臺主播資源的競爭。

法院認為，對平臺惡意挖角明星主播能否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制的問題，應深入分析網絡直播行業的競爭特點，以流量為核心，認定使用他人簽約主播，實質上就是直接攫取他人競爭果實——不僅僅是平臺花費大量人財物所培養的優質主播資源，也包括了平臺通過激烈競爭和長期經營所積累的觀眾及流量。同時，還應結合分析涉案行為對行業、競爭秩序、競爭者以及消費者的影響。

陽永恒介紹，平臺與主播的獨家合作協議如屬雙方自由約定和處分自己權利，對競爭對手一般不構成不正當競爭，獨家簽下一個主播也夠不上市場壟斷。在法律沒有具體明確規定的情形下，適用一般條款的邊界應當嚴格控制，以減少司法的隨意和不確定，同時應保護市場自由和競爭活力，盡量減少干預，對于獨家有約在身不可擅自跳槽的主播，本身有違約金約束，還可以通過加強行業自律對違約主播和挖人平臺引導約束。

澎湃新聞注意到，法信APP顯示，相關法官對該案作為出版案例的點評為：

商業倫理是一種在長期商業實踐中所形成的公認的行為準則，遵循商業道德標準，是維護和實現效率的需要，被訴侵權公司的行為屬于提供同質化的服務，但未促進行業效率的提升的行為，且該行為有損行業發展，并減少消費者福利，故被訴侵權人的行為違反了該行業公認的商業道德，構成不正當競爭，應當承擔賠償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