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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愛機器人、安樂死……《明天之前》探討了這些爭議話題
今年有一部被低估的國產片,
豆瓣8.7分,
由奧斯卡獲獎團隊Grain Media參與制作,
主持人曾寶儀在日記中寫道:
“這絕對是我做過最困難的工作,
也帶來了最大成長。”

卻也影響著人類的未來:
性愛機器人、人體冷凍、安樂死……
2018年,攝制團隊去到20多個國家,
以主持人曾寶儀為第一視角,
采訪了近百位各領域的專家學者:
伴侶機器人的制造者、
世界頂尖的基因遺傳學專家、
遺體冷凍中心的創始人、
世界第一位實施安樂死的醫生......
一條采訪了主持人、策劃人之一的曾寶儀,
聊了聊這些極具爭議話題背后的故事。
自述 | 曾寶儀 編輯 | 張銳嘉


在之前的2018年,曾寶儀有一年時間幾乎沒接其他工作,作為主持人、策劃人之一,全身心投入在紀錄片《明天之前》的籌備和拍攝中。“我也知道賺錢很重要,但因為這份工作不管是心力還是體力上,都是非常大的投入,無法兼顧。”


《明天之前》這部真人秀紀錄片由騰訊新聞出品,共4集。紀錄片最初叫做“Tough Jobs”,即“世界上最困難的工作”。
在策劃階段,曾寶儀首選了“安樂死”的話題:安樂死是否應該被合法化?人類到底有沒有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因為近幾年家里有老人相繼離開,我花了非常多時間去思考生死的問題。”
本來計劃只做其中一集的主持人,結果2018年2月,離出發只剩兩個月了,節目組問:“寶儀,你要不要把4集都做了?”


同時,這份工作也迫使她重新去面對說英語的恐懼,從不懂講到懂,從只能問問題到還能和人辯論。“完全不同的領域,全英文的訪問,強迫我自己去思考,直面這個世界。這是我人生當中可能只有一次的機會了,基本上我去年就是繞了地球三圈。”
以下是曾寶儀的自述。


第一集:機器人伴侶
AI在未來會取代性與愛嗎?
機器人伴侶,將來真的會存在于我們的生命里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和好奇心,我們去到美國、澤西島、英國、荷蘭等地,采訪娃娃工廠的制作者和使用者,也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為什么有人想跟非生命的物質產生身體和情感上的連結?

2018年6月,我去探訪了正在努力建造人工智能機器人伴侶的團隊——位于加州的Abyss Creations和它的創始人Matt McMullen。起初他們稱要制造最棒的成人玩偶。我去參觀時,真的下巴都快掉下來。
可能我看過很多臉,但我沒見過那么多胸部、那么多私處,所以當這些器官一字排開的時候,我會覺得人類其實也是由零件拼湊在一起的集合體。
Matt的目標很明顯并不只是做娃娃。
因為有了人工智能程序的嵌入,這些娃娃可以跟人類有很多互動,會聊天,還有記憶,可以記得你喜歡什么、昨天你們聊了什么……Matt的終極目標是把硅膠娃娃做成像真人一樣下半身可以走動、擁有溫度的個體,把陪伴變得更真實。

Matt公司正在研發的第一款女性伴侶機器人叫Harmony,目前已經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神秘人士預訂了,我去到這位不愿露正臉的嘉賓家參觀,他家里已經有5個Matt工廠出品的真人娃娃,“她們都是美麗的藝術品,很結實耐用。”他甚至讓我去嘗試觸摸、感受這些娃娃的質地。
他是娃娃的使用人群中的一類人:曾經擁有一段婚姻,但最終還是分崩離析,對于兩性關系非常消沉,受夠了尋尋覓覓、你來我往的捕獵過程,擁有這樣的娃娃可以讓他們省去很多心力。他也不會對娃娃有過多幻想,偶爾喝喝酒的時候就把娃娃放在房間的角落里,晚上睡覺就選一個娃娃把她扛進屋里。


在面對新一代人工智能娃娃的時候,有些人過于專情于現在身邊的硅膠娃娃,他們可能不會購買一個“Harmony”,而是只愿升級目前身邊有的娃娃。

另一面,Kathleen Richardson,可能是全世界最大聲疾呼反對機器人伴侶的人。她是劍橋大學人類學博士、歐洲機器人倫理協會的頭兒。
幾年前,Kathleen發起了“反機器人伴侶運動”,她說,“這些娃娃是為了商業目的被制造出來。人們一直說,和人建立感情是不必要的,如果這種觀念成為一種常態,人類會陷入危機之中。”
Kathleen認為無論如何伴侶機器人都是一種色情產品,某種程度上還是有一種把人當作財產、物化女性的意味。
而從Matt的角度來講,他認為自己設計了一種商品、一種服務,人們在其中得到了慰藉、成長、陪伴,是做了件很好的事情。

可是我為什么要去質疑呢?這兩種想法的碰撞才是最珍貴的。這個世界有70幾億人,如果70億人都想同一件事,我們就合一了,很美,但這樣也就缺少了多樣性的美妙之處。

很多時候我覺得這一集伴侶機器人其實是在討論人的寂寞。

什么時候人與人之間已經失去連結了?什么叫連結?什么是陪伴?什么是性?什么又是愛?你如何證明愛的存在?你怎么能夠去說他對娃娃的愛不是真的愛呢?而愛的存在,在現在這個社會又代表著什么?這一切都好難想明白。
所以在我看來《明天之前》最可貴的,就是讓這些議題和不同想法放在一起,讓觀眾去真正地思考。

第二集:人類應該追求永生嗎?
探秘長生不老大會和人體冷凍中心
2018年9月,我去到美國加州圣地亞哥,參加一個“長生不老大會”的活動,這里聚集著一群激進的生命延續主義者。
所謂激進,是因為他們想無限期延長生命,并不是五歲、十歲就滿足了;他們是在冒險,因為一些方法不見得被現在的制度允許,比如美國的FDA(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標準和管控。

大會上聚集的這些人,可能是科學家、理論家,或者類宗教學家,各種講座、對談;另一個分會場有很多不同的攤位、腦洞大開的發明,你可以去嘗試高壓氧艙,還有攤位告訴你吃什么可以回春,讓你的細胞恢復年輕時的水準……

47歲的Liz Parrish,2015年秘密前往哥倫比亞,在一家私人診所接受了兩項基因治療。一個是延長染色體末端隨著年齡越變越短的端粒,讓基因更穩定,可以預防癌癥;第二項治療注射了肌肉生長抑制素,增加身體中的肌肉量,維護線粒體功能。
我無法證明她是否真的做過這些治療,以及這些治療的療效,但在我跟她的對談中,她看起來確實比實際年齡更年輕。

ALCOR中心有一大片照片墻,展示目前被冷凍的138人的照片。(中國重慶女作家杜虹是首位在ALCOR被冷凍的中國人。根據ALCOR科學家的樂觀估計,50年后的科學技術或許可以讓杜虹解凍頭部、再造身體。)
其實我最開始是不愿意去參觀采訪的,因為我覺得這一聽就是騙人的。什么叫先幫你冷凍了,等到未來有科技了再把你帶回來?什么叫冷凍你的腦還冷凍你的身體?怎么證明你會回來?這一切的一切對我來說都非常虛幻。


采訪完我覺得不虛此行,因為我意識到一件事情,你可能沒辦法保證你心愛的人會回到這個世界,但這種方式給了你一個希望。有時候人類就是需要一點希望才能活下去,不管是你失去了摯愛的伴侶,還是年幼夭折的孩子,每個人都有一份念想,希望未來還會再見面。
這一集出乎我意料,點擊率很高。


第三集:近鄰?近敵?
在美國和墨西哥邊境的普通人
我很冒險地提了一個議題,后來曾后悔不已,但最后又覺得很值得——我說我們應該去墨西哥。
在收集資料的時候,我發現有一個雙子城市叫Nogales——美國有一個叫地方Nogales,隔了一道墻,墨西哥也有一個Nogales,兩邊的人民命運截然不同,我很想去看一下。

出發前我甚至在家里默默寫好了遺書,我說請他們諒解,我必須要走這么一趟,因為如果不去,我這輩子可能都會很后悔。
當我真的在難民收容所跟這些難民交談,我意識到難民與邊境議題,并不是一張照片、一個標題可以代表的,背后是一個個再真實不過的人生堆砌而成。

Tim Foley是一位守護在美墨邊境的民兵,他把這些非法移民稱作”蟑螂”。你跟他說起難民、墨西哥高墻等議題,他義憤填膺;而其他時間,他就像一個國家公園的管理員,開著一臺很破的吉普車,邊開邊跟我講:這個是一種特殊的仙人掌,那邊會有狐貍出沒?他給我看他在邊境墻上設的隱藏攝影機拍過多少人。
非法移民、毒梟之外,你會看到他的電腦旁還有一個檔案夾,里面全部都是夕陽。他說亞利桑那州有全世界最美的夕陽。
所以拍這一集的時候,我心里是百感交集的。在去之前,我對Tim 有很多負面的想法,但事實上他也是人,別人的父親、別人的丈夫,曾經是別人的孩子,因為生活,他走上了這條路。
但是不管是拿起槍的民兵,還是在沙漠里給難民送水的人道主義者,在某程度上是同一種人。他們都是保持著自己強烈的價值觀與信念在行事的人,認為與他們價值觀不符的人便是敵人。

第四集:告別的權利
安樂死,人有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嗎?
2018年4月,我們因為《告別的權利》這一集去了倫敦、愛爾蘭、荷蘭,最后回到荷蘭。經歷一個月的拍攝,整個團隊回到原本居住的地方,結果突然看到一個新聞:104歲的澳洲生態學家David Goodall,宣布5月10號從澳大利亞到瑞士走他人生的最后一程,進行安樂死。

其實在去瑞士之前,我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拍到素材。前一晚決定,第二天晚上的飛機就到了瑞士,打聽到David下榻的酒店,我們定了同一家。
我們的出租車開進酒店花園時,正好看到護士把David推了出來!所有人抓起機器、沖過去,我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蓬頭垢面,卻經歷了這四集中最珍貴的訪問之一。

慢慢地媒體開始多了起來,花園里變得嘈雜,萬萬沒想到我旁邊一個國際新聞社的記者拍下了我和David的一張合影,第二天早上我赫然發現我們的合照成了各國媒體當天的頭條。

當天,我們還爭取到了跟David的兒子短暫的采訪,采訪進行到一半他情緒崩潰離席,我也哽咽到無法繼續。




David 是在醫生Philip Nitschke的幫助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Philip Nitschke是世界上第一名自主、合法實施安樂死的醫生,澳大利亞人。1995年到1997年的兩年時間,澳大利亞曾很短暫地通過了安樂死法案,后被推翻,在此期間他成功幫4個人執行安樂死。
后來,因為信念無法實現,還招來很多質疑,Philip在2005年燒掉了自己的醫生執照,離開澳大利亞,前往安樂死合法化的荷蘭。

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的市郊,我們訪問了Philip的工作室。推門映入眼簾的是各種發明設備,他給我展示他寫的自殺手冊,和教你如何安然離世的網上論壇。
主要項目是Sarco——一個金屬做的“太空艙”,人爬進去,戴上眼鏡,看到你想要的景象,可以是沙漠、海洋、潺潺流水,然后按下按鈕,氣體進入艙內,優雅地迎接死亡。
Philip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正在做一件正確的事。他覺得他提供給無助的人最后一點點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每個人都應該有這樣的權利。

而Baroness Jane Campbell是英國反安樂死的一個標志性人物。作為英國殘疾人權利的領袖之一,她曾公開做演講反對英國通過安樂死法案。采訪完她后,你也會問自己一個問題:我到底有什么資格去奪走一個人生存的意志?
為什么我們總把死亡看成是隱晦的、痛苦的、被奪取的?為什么我們不能優雅地死去?
就離世人的親人朋友來講,它是魔鬼,奪走了他們的摯愛;而就深處極端痛苦的當事人來講,它可能是一種救贖。而你的痛苦可以跟我的等量嗎?
就像《明天之前》其他命題一樣,我無法下一個定論。

出發前可能有,但是很多議題當你越深入,你就越發現你的立場一點都不堅固,而且有時候堅守立場是愚蠢又無知的一件事,我怎么能夠確定我的立場是對的?所以我常常會提醒自己一句話:我是來理解這個世界,而不是來評斷這個世界的。

這一段拍攝經歷,它已經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真實走過的2018年4月到9月的歷程,我真實地在世界的不同角落跟這些人一期一會了,在當下我們都真誠地對待彼此,這對我來說就是無可取代的人生旅程。
《明天之前》,其實它的投入跟收獲不見得會成正比,但是它到底在社會里面、在人們的心里種下了什么樣的種子,會引起什么樣的漣漪,你真的不知道。
原標題:《性愛機器人、安樂死、人體冷凍……過去國產片不敢講的話題,它都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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