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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拿雞爪不當美食

作者:王不易
來源:物質生活參考(ID:wzshck)
01.
1872年,有一位美國傳教士來到中國,對中國人的“吃貨本性”感到震驚。他寫道:“在中國人看來,沒有什么東西是不能吃的,什么東西都可能成為腹中之物。”
這位傳教士大約是最早向國外宣傳“中國人什么都吃”飲食形象的第一人。
這么多年過去了,國人依舊霸占著世界頂級吃貨的位子。我們對食材的極致運用,恐怕是外國人再花個幾百年也難以理解的。
除了蛇、甲魚、蠶蛹、兔頭等冷僻的食物,我們對食物“邊角料”的熱愛,譬如雞爪、豬皮、豬蹄、羊鞭、鴨腸等,更是讓外國朋友覺得匪夷所思。
國人之所以對食材用至最盡,最初是因為人多而物資匱乏,能吃飽的東西都進了肚皮,哪管它是不是邊角料。但漸漸地,這些“邊角料”自成一派,成了中國美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馴化了中國人的味蕾。
在這些“邊角料”中,我最愛的是雞爪,那種筋皮的嚼勁令我著迷。
中國人愛吃雞爪,最早的記載應是在《呂氏春秋》當中:“齊王之食雞也,必食其跖,數千而后足。”跖,就是腳掌。若說老百姓吃雞爪是因為沒的雞肉可吃,啃著骨頭嘬點味兒,那么衣食無憂的齊王竟然癡心雞爪,還每回吃都要“數千而后足”,這可算是真愛了。
齊王對雞爪的狂熱,除了同為雞爪愛好者的人能理解,譬如我,大多數時候,會遭到許多非雞爪愛好者的不解。
外國友人自然是第一個舉旗幟反對的,就像當年那位傳教士一樣。在歐美國家,雞爪、雞內臟這些邊角料人是不吃的,都打碎了做成寵物食品。中國人對邊角料的鐘愛,只能被理解為粗獷與野蠻。
英國女作家扶霞·鄧洛普是中國美食的愛好者,她寫了一本美食游記《魚翅與花椒》,里面提到她第一次看見中國人吃雞爪,是在一個公園里,一位老太太坐在長凳上,從紙袋里頭拿出雞爪,吃得那么高興,“她的牙齒像嚙齒類動物一樣,撕咬下雞皮,她咬過關節處的軟骨時,發出有點帶水的嘎吱聲”。這個場景令她覺得毛骨悚然。
咱們隔壁的印度也不吃雞爪,不僅不吃,還反過來嘲笑中國人吃雞爪。《印度時報》前幾年寫了一篇文章,語調譏諷:“我們從來不吃這種只能當垃圾扔掉的食物,我們印度人只喜歡吃雞腿,把雞爪當做美食真是一件可笑的事。”然后他們將雞爪出口到中國,1個月25噸。
中國人中也有雞爪反對者。我有一位朋友,就旗幟分明地表示,他不愛吃雞爪:沒什么肉,還難啃,有什么可吃的。
不好操作,是許多人放棄雞爪的原因之一。日本人就很少吃一些如雞爪、豬蹄類帶骨頭的食物,他們認為這種食物吃起來既麻煩又不雅,索性放棄。他們的肉食多是處理好的,直接送進嘴里吃就行,沒有中間過程。
實話說,沒點“嘴上功夫”,還真是奈何不了雞爪。我小時候吃雞爪,只啃掉附在骨頭上的一層皮,吃完雞爪仍舊是雞爪的形狀。那時大人就笑話我,不懂吃。長大后我才真正學會了吃雞爪,一骨節一骨節地將雞爪啃下來,每一個關節處的軟骨、筋絡都不放過,細細咀嚼那種Q彈,感受膠原蛋白在口內的橫沖直撞。
“嘴上功夫”厲害的人,能在唇齒之間就將雞爪拆皮扒骨。上世紀80年代初,央視有一檔生活欄目講了如何吃雞爪,有一位上海雞爪愛好者,能把雞腳腕后那幾根細小的骨頭啃咬干凈,然后當成牙簽用。
《法醫秦明》里有一場秦明吃小龍蝦的戲,不從法醫角度,從食客角度來看,將小龍蝦細細拆分,不放過藏匿在骨殼深處的每一絲纖肉,尊重紋理,尊重吃法,這才對得起食材千萬里來到你面前的一次遠行。

更多人拒絕雞爪的原因是嫌臟。雞爪子天天在地上扒土扒糞,搞不好還有腳氣,吃它做什么?還有那腳指甲,看著就讓人惡心。遇到這種情況,就要發揮吃貨精神了,就像蒼蠅館子永遠門庭若市,有時候為了口腹之欲,凡人總要付出一點代價。
還有一個嫌棄雞爪的原因更有意思。應該不少人小時候聽大人說過,吃了雞爪子,寫字會像雞爬的一樣。還有一種說法是,吃了雞爪會撕破書皮,很容易忘記從書本上所學的東西。因而雞爪對小朋友來說是個禁忌,就像小時候我們聽過的其他善意的謊言一樣。
02.
不過無論如何,吃雞爪自齊王始,流傳了幾千年,已然根植在大部分中國人的飲食習慣之中,并各地開花,各有不同。
廣東早茶茶點里就有一道必點的虎皮鳳爪,有百合醬與豆豉醬兩種醬料。所謂鳳爪,便是廣東人對雞爪的美稱。廣東人很神奇,對于吃一事總求個雅字,總將上不得臺面的食材尋個他名,修飾一番。譬如豬骨,總要叫它龍骨,雞爪,則是鳳爪。乍一聽,還以為是什么珍禽猛獸。他們也愿意將雞爪比作“抓錢手”,取個吉祥的意思,應了廣東地區做生意的人多,看重這些講究。
廣東早茶茶點是出了名的,鳳爪在里頭并不起眼。吃貨作家沈宏非在《食相報告》里寫,“無論是什么名份,鳳爪依然是一種低賤的東西。即使在粵式茶點里面,味道也不能與蝦餃相提并論”。但鳳爪在早茶中又有著它不可替代的地位,“作為這場點心大戲里一個插科打諢的角色,鳳爪無肉可食,亦談不上美味,卻甚有嚼頭”。
虎皮鳳爪先油炸再用豆豉、蠔油、柱候醬、辣椒等腌制,最后上鍋蒸到酥軟脫骨,入口即化。那獨一無二的口感,才是征服茶客們的關鍵。
蔡瀾在TVB上班時,每日都要到附近的一家早茶店打卡,點一份蝦餃,一份鳳爪排骨飯,鳳爪與排骨的湯汁滲到米飯里,吃的時候灑上一點醬油,一口送入,再配上一杯本地的孖蒸酒,酒味與飯香相宜,一日的味蕾便被這香濃給打開了。


廣東有句話,“無雞不成宴”,可見廣東人對雞的鐘愛。至于雞爪,在廣東人心中也有著非比尋常的位置。除了赫赫有名的虎皮鳳爪,梅州鹽焗鳳爪、白云鳳爪也有江湖地位。廣東人在煲湯時也喜歡加入鳳爪,花生眉豆煲雞腳就是一道名菜。湯中落了雞腳,煮出來的湯醇厚香濃,別有一種濃稠。
對雞爪的鐘愛,能與廣東人相提并論的,恐怕只有南昌人。南昌人素有“雞爪狂魔”之稱。不過他們管雞爪叫雞腳,這點與廣東人相同,廣東人在煲湯時,鳳爪就落入凡塵成了雞腳。
在南昌,天下雞腳齊聚,烤的、炸的、紅燒的、鹵的、水煮的,只要你想吃,這里就有。南昌大小食鋪,雞腳是一門不可缺的特色菜,口感特殊價格又親民,使得雞腳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
南昌還有一道黃豆燒雞腳,這是一門本地菜,豆制品的乳香與雞腳的彈韌交會,不得不說,在食材的碰撞與交融這門學問上,中國人有著自己獨特的智慧。
在廣東人與南昌人面前,愛吃辣的湖南人與巴蜀人自然也是不甘認輸的。
湖南岳陽有一道姜辣雞爪,這與其他地域的雞爪做法皆不同,以姜入味,大量的老黃姜是這道名菜的必備輔料。岳陽人好姜味,除了姜辣雞爪,聲名在外的還有一道姜辣蛇,關鍵都是老黃姜。大片老黃姜去腥提味,干辣椒與辣椒醬爆香,光靠想象,那種香辣就已經令人口水四溢。
巴蜀人則以一道泡椒鳳爪打遍天下無敵手。在所有雞爪門類中,只有泡椒鳳爪走上了獨立包裝、批量銷售的道路。重慶有友食品就靠著賣泡椒鳳爪上了市,一年要賣出好幾萬噸。
論江湖地位,泡椒鳳爪可以說馬上就要取代火腿腸,成為泡面的第一伴侶、火車上的第一美食。
而泡椒鳳爪最絕的,是那一碗泡菜水,這是其他雞爪沒有的風味。《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家常》一集中,用5分鐘拍攝了四川泡菜的制作過程,泡菜的酸爽,征服了整個《舌尖》劇組。以泡菜水打底,再加入小米辣、西芹、洋蔥、花椒,鳳爪的“陪嫁”便齊全了。
與愛甜軟口感的嶺南人不同,巴蜀人則好那一口韌勁。走涼拌路數的泡椒鳳爪,保留了鳳爪最原始的嚼勁,唇齒與皮肉的撕扯,混合著泡菜水的酸辣,食客的味蕾瞬間就被主宰。
《舌尖》攝制組就拜倒在泡椒鳳爪的酸爽之下。攝制組多是北方人,原本不能吃辣,但一個個一邊吃鳳爪一邊辣得流淚,就是停不下來。在拍攝完成后,還打包了一大包泡椒雞爪在路上吃。

尾.
說了這么多雞爪,其實遠不能盡其種類之多,味道之美。不在榜上的新疆爆炒雞爪、北方鹵雞爪,也自有其風味。
啃雞爪這項運動,也不單是因其味美。喝酒的人好就著酒啃雞爪,煲劇的人好觀劇時啃雞爪,這項運動多多少少透露著一種休閑,一種愜意。雙手都被雞爪的湯汁香甜所束縛,除了沉溺其中美味,放空大腦,你著實干不了其他什么大事。
有空啃著雞爪哼著曲兒的人,才是在這俗世紛忙之中,有福氣偷閑之人。
參考資料:
[1].《食相報告》,作者:沈宏非。
[2].《舌尖上的中國:匱乏的博大》,作者:黃章晉,大象公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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