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則泰國南部惹拉府初級法院法官卡納功當庭自殺的新聞迅速發酵，成為泰國民眾最為關心的新聞熱點事件。不少泰國中文媒體在報道此事件時，都將自殺法官卡納功比喻成當代“泰國包青天”。不過，在筆者看來，這一事件或許并不這么簡單，而是背后暗藏玄機。

自殺未遂的法官和他的個人聲明

還是先回顧一下事件的來龍去脈。當地時間10月4日12:50左右，卡納功作為泰國南部地區惹拉府初級法院大法官，在宣讀完2018年一樁命案的最終裁決書后，走至九世王普密蓬畫像前，突然拔出手槍射向自己腹部左側，所幸子彈僅傷及脾部，未致殞命。在場工作人員立刻將卡納功送至醫院搶救，目前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卡納功究竟為何自殺？現在泰國輿論界有兩種聲音。一種是視其為大英雄，尤其是他長達25頁、用以表露心跡的個人聲明中所強調的兩句話：“把審判交給法官，將正義還予人民”更是爆紅網絡。他不畏強權、以死明志、揭露黑幕的高尚品德令世人景仰。

而另一種聲音則聽上去有些刺耳。一些泰國知名人士通過對卡納功個人社交媒體資料和自殺案所存疑點進行分析，認為卡納功并非真心自殺，而是有其政治目的，并且認為“這樣的人早就應該從法官隊伍中清除……感謝這次‘假自殺’，讓大家認清了卡納功的真面目。”

究竟哪種觀點更接近真相，除了卡納功本人外，外人實難知曉。截至目前，所有人都是憑借同一份參考資料進行分析，那就是卡納功在自殺前上傳至網絡的25頁個人聲明。那么，這份聲明究竟講了些什么？

卡納功上傳網絡的25頁個人聲明

在這篇聲明中，卡納功主要揭露了自己所遭遇的來自上級領導的司法干預，同時對泰國現行司法體制進行了批判。此次卡納功所判案件是2018年發生于惹拉府的一起命案，5名穆斯林男子被控謀殺。原本此案應于2019年8月19日宣讀判決書，但由于卡納功的上級領導要求檢查他所起草的判決書，因而被推遲至10月4日才宣讀。卡納功認為，檢方所提供的人證物證不夠充分，無法判定5名被告確實實施了謀殺，應免于起訴。但上級領導則持不同意見。這位領導以密件公文形式指示卡納功，要求他徹底修改判決書，將裁決由免于起訴改為3人死刑、2人無期徒刑。卡納功無法接受上級領導的秘密指示，只能將此情況原原本本寫入個人聲明，以向“熱愛公平的全體泰國民眾揭示真相”。

而卡納功此次遭遇并非頭一回。在任職惹拉法院之前，他在泰南北大年府法院工作。當時發生過一起案件，三名警察設關卡檢查來往路人時，與兩名當地民眾發生沖突，警察當場槍殺民眾。卡納功決定重罰三名警察中的兩名，但遭到同一位領導的干涉。這位領導指示卡納功，要將此案判定為公務人員正常執法，并且要求他“同情一下公務人員”，令他非常惱火。但是領導暗示，如果不遵照指示，則有可能被調離泰南。這么一來，他便無法領取每月工資中的職業風險薪金，導致收入銳減。

了解泰國情況的讀者朋友們都清楚，泰國南部三府作為穆斯林聚居地，近幾十年來一直謀求獨立，暴恐事件頻發，不少公務人員喪命泰南。一時間，公務人員都不愿意去泰南任職，怕一去不返。泰國政府為了鼓勵公務人員，在公務任職年限計算系數、地區風險津貼等方面對泰南傾斜，公務人員在泰南的工作經歷與工作期限都有助于其職務升遷及提升工資檔次。而在泰南工作的公務人員每月薪金中有不菲的地區風險津貼。正因如此，法院領導才敢用調離泰國南部這一條件來要挾威逼下屬。

卡納功認為，之所以法官會受到上級的威逼恐嚇而失去獨立判案的權利，歸根到底還是泰國現行法院體制不完善。卡納功在25頁的個人聲明中提出，盡管泰國法官名義上地位極高，不輸于國會議員、醫生和工程師等，但是，與其他職業相比，泰國法官收入微薄，主要是因為政府不允許法官在外從事兼職。而醫生、工程師等都可以額外賺錢，導致法官只是名義上擁有尊崇社會地位，實際上都是普通工薪階層，非常容易遭受到上級領導的恫嚇，而被迫屈尊權貴。（事實上，泰國法官地位極高，筆者的幾位警察朋友都在積極準備報考法官。卡納功這一觀點恐怕是有失偏頗）而且，法官平時工作極為辛苦，經常要加班加點，犧牲私人時間完成公務。所以，卡納功呼吁：一是加強立法，確保裁決書在被宣讀前不被檢查，以及遭到其他形式的干涉；二是請求政府以及立法機構對全國的法官給予經濟上的公正待遇。

在個人聲明書的最后一頁，他連打三行“把審判交給法官，將正義還予人民”，并表示，或許自己人微言輕，所提要求輕如鴻毛，但維護正義拳拳之心則堅如磐石。他作為一名法官，無法容忍屢次遭受來自上級的司法干涉，他認為這是對法官這一職業的踐踏，使法官的職業光環減弱，最終只能淪為聽從上級差使的“法律服務員”。

真實心聲背后另藏政治意圖？

讀完全文后，筆者認為這份25頁的個人聲明，極有可能是卡納功本人的真實心聲。其中所披露的大量司法干涉黑幕，或將成為泰國司法制度大幅改革的導火索。

然而，卡納功的自殺動機中，或許還有一些深層次的意圖隱藏其間。

卡納功目前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泰國不少媒體評論員指出，非常明顯，卡納功并非一心求死。如果真的想一槍斃命，最簡單的做法便是朝著太陽穴開槍，或者直擊心臟。但是，卡納功選擇朝左腹部靠近脾臟位置開槍，耐人尋味。從媒體披露的照片來看，目前槍傷并無大礙。而大多數人并不知道，卡納功本人其實是一名槍界高手，是一等一的“玩家”。他的臉書（Facebook）頭像便是一幅他持槍瞄準的照片。有資深媒體人士指出，如果預先精心策劃，甚至使用特制子彈，完全可以在避免斃命風險的同時，完美實現令“舉國轟動”的實際效果。

另外，根據泰國媒體界的發掘，發現卡納功作為一名法律工作人員，本不應有任何政治立場傾向，但其個人臉書賬號中，體現出非常強烈的政治傾向。從他的個人言論和轉載文章，可以看出，他是“紅衫軍”的鐵桿支持者。而自去年以來，他也成為了由網紅政治家塔納通創建的泰國新未來黨的擁躉。

無獨有偶，塔納通的搭檔，新未來黨秘書長、泰國國會議員畢亞卜在卡納功自殺事件發生后，第一時間發布臉書表示，早在九月份，卡納功法官便將該案件的相關材料交給他本人，希望由他施以援手，公諸于世，以對政府施壓。此言一出，引發泰國媒體廣泛批評。一名法官，隨意將手中的卷宗資料以及判決情況交給政客，明顯有違法度。

凡此種種，讓筆者強烈的感受到，“卡納功自殺”絕非僅僅出于對泰國司法黑幕的揭露，從而促進公平正義，而是有其政治意圖潛藏其中。他以長達25頁紙的個人聲明披露心跡，并不惜假以鮮血和死亡的風險，目的便是令泰國民眾對軍人集團主導下的泰國司法制度產生質疑、怨懟、憤恨，使泰國現行司法體制下所作出的一切裁決都失去應有的公信力。

而他所擁護的新未來黨黨魁塔納通、秘書長畢亞卜等人，正是官司纏身，在未來數月中，新未來黨極有可能被判解散，塔納通也有可能鋃鐺入獄。一旦泰國憲法法院作出對新未來黨不利的裁決，那么擁護新未來黨和塔納通的民眾們必然會有所行動。如何才能最大可能地動員民眾們上街游行示威，抵制法院裁決呢？以自戕噴濺而出的淋漓鮮血來證明泰國司法制度絕不可信，全是黑幕！用視死如歸的情懷去發動民眾抵制裁決！這或許就是卡納功自殺的深層動因吧……

（本文首發于“暹羅拾珠”微信公眾號，原標題為《暗藏玄機：泰國法官卡納通自殺的另一種解讀》，全文經作者修改審定，澎湃新聞獲授權刊發。現標題及文內小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