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專訪|虹影:用“羅馬的盒子”裝中國的愛情
我想表達的似乎都跟眼前的江水有關,江上出現了大輪船,我們這些江邊的孩子會跟著追出好幾里。我們本能地要去遠方,對舊地的拋棄,對新世界的好奇。我們的骨子里對生命歷程非線性的歷史一拍即合。
作家虹影在其新書《羅馬》中以主線、副線并行的方式講述了兩個國度、兩代女性的經歷。副線講述的是60后、彼時還是小女孩的母親在煙霧蒙蒙的長江邊近乎荒蠻的成長:以女兒為賭注的酒鬼父親、隨處潛伏著的覬覦少女身體的男人們、總是被傷害和毆打的母親、在江邊赤腳擊鼓跳舞笑容詭秘的神婆、茫茫的江面上偶爾漂浮起來的投水者或者被殺害的少女的尸體……懵懂的、離經叛道的少女一往情深地愛上一個男人并生下他的孩子。
主線則是發生在羅馬五天半之內的、兩個同樣出生于重慶南岸貧民窟、卻未曾相識的女孩——燕燕和露露各自的故事。比起上一輩,她們更勇敢地去到異國、拋棄平淡的生活追求自我,追求愛情。而擁有著斗獸場、君士坦丁大拱門、威尼斯廣場以及最怪的一流大師費里尼的“永恒之城”羅馬成了這個五天半的故事發生的浪漫舞臺。
主、副線彼此間的穿插和錯落和衍生出的時間感以及大量的關于重慶、長江、羅馬的風物的介入讓這個原本簡單的愛情故事顯得豐盈。同時也因為無論是哪一條線索中都主要以女性的視角講述,觀察世界也反觀自己,讓《羅馬》也凸顯出鮮明的女性主義色彩。

虹影
虹影在附錄文章《五又二分之一的羅馬:新女性的神圣激情》中談及:“我對女性存在的瞬間,近幾年較之前有更為深刻的體驗。在某一個時刻,我是這個人,同時也是另一個人,可穿越過去與未來,在客觀世界與主觀世界并行,把心靈深處秘不可宣的那部分,用文字的形式呈現出來,通過江水貫通歷史、現實和未來,去創造一個使之相遇的四維空間,同時使不同的時刻不同的人穿入羅馬這面鏡子。相互交融,相互錯綜,疊加式地對人生不同階段進行回憶、感受和重塑。這里也存在對女性與男性的審視,由故事本身來說明其關系。”
她曾因寫作《饑餓的女兒》、《好兒女花》、《K-英國情人》、《上海王》等躋身著名作家之列,而最近由她的《上海之死》改編的、婁燁導演鞏俐主演的《蘭心大劇院》入圍第76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也讓虹影再一次被熱議。
最近虹影在北京舉辦了《羅馬》的新書發布會,一向好人緣的虹影早早到場和嘉賓、媒體、朋友們打招呼,開場時,意大利大使館偌大的一個廳座無虛席,不同于大多數女性作家表現出的傲氣和對大眾的疏離,虹影則似乎多少年間無論怎么在中國和異國之間周轉流離,始終言笑晏晏、目光單純,活動開始前澎湃新聞對虹影進行了采訪。
鴿子飛起來的樣子,在羅馬和重慶都有
“我每年夏天居住在意大利兩個月,接連十二個年頭,對異文化的興趣,讓我回看自己的生活與寫作。跟在中世紀的儀式化的游行隊伍里,聽他們低聲哼唱歌曲,仿佛有新鮮的血液注入。我有些清醒了:寫女性的內在世界,那種孤獨,比如里面的女主人公,她一直以看電影為驅趕孤獨的武器,她每次看電影時,必放一張喜歡的電影里的男子的照片在旁邊的椅子上。那是她,也是我。”
虹影說:“鴿子飛起來的樣子,在羅馬和重慶都有。沒有他鄉,哪有故知。去了羅馬,才知道重慶有什么。”
虹影作為跨國婚姻親歷者,擁有十二年意大利生活經歷,她擁有足夠豐富的素材。她說《羅馬》用一個“羅馬的盒子”來寫中國人的婚姻、愛情。
“羅馬這個城市很奇妙,從你的腳踏上羅馬大地的那一刻,你整個人就變了,仿佛就是一種魔法。火燒云是那么壯觀,每一個房子似乎都有故事,身邊的人演奏著音樂,身邊走動著的都是藝術家,更不必說美食之類的,你會忘記你暫時身處的世界,忘卻痛苦。可是當你冷靜下來,這又有什么不一樣呢? 只不過是從一個空間到另外一個空間,冷卻后回到這個空間,你會回想為什么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我覺得這是羅馬的一個特點,原來這世上有這么一幅畫是你一生都想看的,它有一種靈氣會帶動你。你看世界都不一樣了,它帶給你愉悅,愉悅后會有沉思。”虹影告訴記者。
羅馬的這種城市性格也決定著《羅馬》這個故事的寫作:“在羅馬是沒辦法很沉重的,很多事情的發生讓你啼笑皆非,這種環境下我很自然地想到不應該再按照傳統的方式,而是該添加一個副線,這個副線不是單純是誰的回憶,讀者可以在副線中挑出很多很小的孩子對于性的萌動,很多父輩的母親或是親戚,是來襯托那個年代的浪花,是女性一生的許多瞬間。我這本書比較強調的就是女性的生活狀態,她們一生中所處的位置,扮演的角色。”
對于重慶,虹影說:“沒到過重慶的人會覺得它是一個網紅城市,但是重慶是這樣的,你是吃這里的水走這里的山路的人,它就接納你。它非常排外,是一個碼頭,這點上它跟意大利很接近。這也是我非常幸運的地方,我在寫重慶時,寫著寫著發現這就是意大利,這兩個地方特別像。”
《羅馬》中多處提到意大利導演費里尼,如燕燕在去往羅馬飛機上帶著的是費里尼的書《夢書》,在羅馬看到相關的風景就會想到費里尼的《甜蜜的生活》等等。
虹影告訴記者,她非常喜歡費里尼,尤其是他的那部《阿瑪柯德》:“他和我的成長經歷是不同的,他面對的是海,我面對的是江,但我們面對的都是人生存成長的困境。比如他電影中一個瘋子爬上樹喊:我想要一個女人!我看到這段的時候淚流滿面。在我生長的地方也有同樣的事情。其實這種人的那種不分地域產生的相同的東西會很打動人。因為他是費里尼,他跟其他人不一樣。他把人的內心世界全部表現出來,像我這樣在長江邊生活的人和一個在意大利生活的人,砰地一下就撞上了。”

“從那時,我對他的一切都特別喜歡。我覺得費里尼最魔幻的是《卡薩諾瓦》,講威尼斯的一個登徒子的,他的講述形式上我非常喜歡。主人公喜歡一個機器女人,那是比較前衛的。他把一個男人的失敗,對性的渴望,受挫折,情愿最后把所有寄托放在一個不是人的機器身上。”虹影說。
作家是否該坦誠自己的創傷?
虹影一向能夠真誠地袒露自己不幸的經歷和創傷,如她之前就曾在《別人的外婆》中寫:“我是一個非婚生的孩子,周圍人看不起我,拿臉色給我看,甚至謾罵體罰我,我家里人對我也很冷淡。…… 我在成長過程中,沒有受到一個女孩子應得的呵護,我必須比男孩子更加堅強,面對許許多多人生難題。”
在《羅馬》的開篇附有虹影的朋友、明星何穗寫的一篇《寫在前面的話》,她寫:“一個從小生活在重慶長江南岸的女孩,極度貧窮,永遠饑餓,掙扎在生與死之間;有一個被半個南岸區唾棄為蕩婦的母親,她從小被罵作野種,遭到家人與社會的唾棄:作為家里的老幺也是最多余的一個,受盡欺凌,甚至曾被母親拋棄送人;十八歲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的身份,才見到自己真正的父親…… ”這樣的有些浮夸的對虹影經歷的回溯,虹影都坦蕩地放在書的最前面。
當記者問起在《羅馬》中是否也像之前的作品一樣灌注強烈的個人色彩和經歷,虹影回答:“會的,基本都是我最熟悉的生活,小說中的燕燕和露露都很年輕,應該算是80后,但是她們的母親是我這個年齡,也就是60后。”無論是主人公們追愛的勇氣,還是故事的發生地重慶和羅馬,以及母輩們經歷的創傷都歷歷可見虹影的個人經歷。

《羅馬》書封。
作家雷蒙德·卡佛曾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們所寫的一切,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具有自傳性質。當然,當你把自己的生活寫進小說時,你必須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必須有足夠的膽量、技巧和想象力,并愿意把與自己有關的一切都說出來。但除非你是個特殊的作家,并且非常的有才華,否則一本接一本地寫我生活中的故事是很危險的。作家的寫作手法過于自傳化是一種危險,起碼是一種很大的誘惑。一點點自傳加上很多的想象才是最佳的寫作。”
虹影對于不幸的過往的坦誠和多次提及常會讓讀者們產生惻隱和持續的關切,而另一方面,這或許也阻滯了小說作為一個故事的輕靈感,如果作家心中始終有一個沉重的隱痛并不斷回望,對于故事本身也有一些傷害。以《羅馬》而言,二十八萬的篇幅中有不少內容明顯是作家虹影的思考和并無太大意義的生活瑣思,而在構成故事本身上承擔的內容則有限,即作者強烈的個人色彩已經傷害到小說人物個性的凸顯,模糊了非虛構和虛構的界限。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