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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卓別林到訪魔都,2019年一段7分鐘影像曝光
原創: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正看反看
時空互文下的甜秘愛情故事
作者 | 淞可
采訪 | 淞可
編輯 | 三耳貓
酒店是一個奇妙的、異域的空間場所,當酒店與電影結合總會產生戲劇性的奇遇故事,關于酒店的電影數不勝數,它既讓我想到《布達佩斯大飯店》的歷史傳奇又能想到《巴頓·芬克》里的精神世界;洪尚秀的《在異國》《江邊旅館》同樣將故事限定在異域的酒店;廣木隆一的《再見歌舞伎町》將愛情旅館里的幾個小故事巧妙串聯,是我印象最深的低成本電影。這次FIRST青年影展與雅高集團合作,以“銘記每一瞬間”為主題,在限制的空間場景——費爾蒙酒店中進行短片創作,可以說這一命題本身就已充滿著無限可能。在200多份提案中,仇晟導演的《不會說話的愛情》成為唯一最終入選拍攝的對象。現在我們終于可以揭開這部神秘短片的面紗。

對于一部命題短片作品來講,只有六分鐘的《不會說話的愛情》仍然可以看出仇晟延續著他在處女作長片《郊區的鳥》中的作者性,如開片強調戲劇性和注意力的推鏡頭和對時空關系的曖昧處理。
這是一部可以“正看,反看”的電影,一方面是說它精巧、值得玩味,另一方面是說它其實是包含了現代與過去的雙重文本互文,這一時空特性可以給觀者帶來更多的想象,而一些必要的小道具和細節設置又能讓觀眾不至于迷失在自己的想象中不能自拔。
正看
跟隨著短片中的時間順序,我們可以在一開始看到一對現代男女在華麗的和平飯店吃飯。配樂是典雅中透著神秘氣質,有一種懸念感,正如我們不清楚這對男女的來歷。這種懸念感不僅來自音樂,還來源于藍牙耳機間接放出的音效以及導演對空間的巧妙處理。在兩對中近景正拍鏡頭的蒙太奇拼接下,我們會把時空并置,以為這對神秘男女是在一張桌上吃飯,而當鏡頭切回全景我們才知道他們是各自在一張單人桌上對視。

仇晟在標志性的推鏡頭上也強調了這種懸念的氛圍,鏡頭定格在了李鴻其的臉上,突出了耳機助聽器的道具,為人物和后面的情節做了鋪墊。接下來的一個場面調度也讓人深刻,服務生撿走李鴻其落在桌上的記事本一路追上去想要還給他,而李鴻其瞄準了剛才那個女孩落下的帽子,也要追上前去還給她。這一雙重追趕的調度既加快了影片的節奏也豐富了走位。果然,電梯里的戲從一只腳的局部開始甩到李鴻其的臉。陌生的男女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了。
酒店走廊同樣增進了曖昧性,寂靜的走廊里原本的細小聲音通過李鴻其所戴的助聽器二次放大,讓觀眾期待著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李鴻其的回眸嚴肅又深情,不禁感嘆這是一張“上鏡頭”的電影臉。而接下來從默片的部分開始,或許以“反看”的角度能更好地分析解答。
反看
默片部分,畫面從寬畫幅縮放到了差不多3:2的比例,敘事方式和畫面都回歸到了原始無聲電影的時期,字幕卡的插入和李鴻其的動作都不禁讓人聯想到卓別林的肢體喜劇。在這一出室內鬧劇下,這對年輕男女的情感被拉近了。

短片的雙文本互文是由結尾的字幕帶來的。電影字幕、旁白一直是另一種文本,它可以是對電影正片內容的補充也可以是獨立出來的第二文本,他們的相近關系就是互文。結尾的字幕告訴我們這段故事原來是1936年卓別林與《摩登時代》的女演員高黛的真實故事,當時他們入住上海華懋飯店(和平飯店前身),因為是在未公布婚訊的情況下,還有很多記者追隨,所以兩人被安排在了兩個房間,也是在這里兩人展開了秘密戀愛。
當知道了這一潛在文本后,我們似乎在諸多細節上都能發現導演的良苦用心。李鴻其的助聽器也是對他“卓別林”身份的互文,也是連接默片的關鍵。而落款標有時間的紙條更是將時空的曖昧性突出,結尾在爵士吧里高黛將李鴻其落下的助聽器還給他時,他們準確的表情似乎又傳達著同為演員的心照不宣:也可以理解為其實高黛早就知道進入房間的是他,只是配合著他將戲演完。

當正看、反看過后,細細回味,不禁又被這秘密的不會說話的愛情甜蜜了一下。
對話仇晟
深焦:這個故事是完全命題下創作出來的嗎?還是之前也有想拍關于酒店的故事?或是卓別林的這個故事?
仇晟:我是先看到了FIRST短片季的文案后才開始想的,后來也是因為我有一個朋友對上海和平飯店比較熟悉,她跟我說過上世紀30年代卓別林有去過和平飯店,我就查了一下這方面的小故事。卓別林在1936年剛拍完《摩登時代》后跟女主角寶蓮·高黛坐游輪來到上海進行文化訪問。那個時候他和高黛雖然已經在一起了,但還沒有結婚,兩人就對外聲稱說是朋友、同事關系,因此他們兩人在酒店時也沒有住在一起,一個人住在西班牙套房,一個是印度套房。當時也有很多記者圍追堵截,問他們到底結沒結婚,卓別林也一直表示否定。但可以想象到了晚上在記者不在的時候他們還是會串門,所以這段隱秘的戀情讓我很感興趣。我就很想做一個現代版的卓別林的愛情故事。

深焦:那這個劇本從征案出來以后創作了多久?
仇晟:其實寫大綱就是寫了一個下午,當時從FIRST跑完創投回到北京,當時征案已經快截止了,我就花了一個下午把大綱寫完。等他們告訴我大綱通過以后我又花了三四天把完整的劇本創作完。
深焦:其實可以將這個短片當成兩個故事來看,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時空,想知道導演在時空處理上是怎樣考慮的,想傳達給觀眾怎樣的故事感受?
仇晟:嗯嗯,我明白。其實我后來發現這個短片跟我的那部長片《郊區的鳥》是一個差不多的結構,都是三段式的。就是像“三明治”的結構,兩個彩色中間加了一個黑白。

第一部分是比較明確的現代情境,兩個現代的人在和平飯店里面相遇,默片段落既是一個往前追溯的故事,是兩個人在古老房間里面的一段經歷,又好像是對未來的一個幻想,好像是男主角甚至是男女主角共同的一個想象,是無法表達的欲望和一些情色意味的東西。第三部分又回到彩色,我也并不想把這部分說死,它到底是現實的還是非現實的,我覺得是有很多種可能性的,雖然明明是現實的場景但我還是加了字幕卡,那個服務員也像鬼魂一樣出現。它其實是將過去和現實打破的部分,是有很多種可能的一個世界。我覺得這部分也是我這部短片的一個重要主題,就是經過幻想和回憶后他們的愛情或生活有了更多種的可能性。

深焦:在短片的部分還是可以看到你有和《郊區的鳥》里一脈相承的視聽技法,如開片的推鏡頭,對準了李鴻其的臉和突出了助聽器的道具。后面就沒有再用了。
仇晟:是,其實我對這種zoom的推鏡頭還蠻有偏愛的,一方面確實會因為有受洪尚秀的影響。另一方面我覺得推鏡頭是很當代的東西,它有一個兩面性,一種程度上它是很機械很人工化的手法,它不符合我們眼睛視覺化的原理,我們人類視覺里沒有這種推鏡頭。但另一方面我又覺得它反而是很流動的,當鏡頭開始推你就會意識到景框是流動的,不是被框死的,它可能隨時會放一個人進來或把另一個人關在鏡框外。當推鏡頭比較長的時候這種感覺比較強烈,當推鏡頭比較短的時候這種效果可能沒有那么強烈。這個短片里原來也有更多的推鏡頭,但后來剪輯的時候考慮到整體節奏就沒有放進來,就只剩下兩個。最后那個服務生從門里出來時也推了一下,這個就有點像是對自我的一個引用吧,自己跟自己開個玩笑,這里面的推鏡頭我換了一種用法,是相對喜劇化的用法。

深焦:助聽器的設置其實是連接卓別林這個角色和默片的關鍵道具,很巧妙。當時怎樣想到這樣的方式,聲音上前期有什么設計嗎?
仇晟:其實最開始我沒有寫他戴助聽器,只是寫他是個啞巴。但最后我查閱了一些資料,資料顯示說除了一些因為聲帶受損說不出話來的啞巴外,百分之九十的啞巴其實是因為聽覺上的障礙才說不出話來,我就發現對于啞巴來說他們的世界是一個半封閉的世界,他能接收的信息也有限。就像生活在水下,能聽到水上正常世界模模糊糊傳下來的聲音。在我想象中,李鴻其的世界是這樣的。所以當女主進入到他的世界時是特別欣喜的一件事,雖然女主說一些藝人信息啊瑣碎的東西,但他抓到的可能是花這種比較美好的信息,然后把紙條折成了一朵花送給女生。

深焦:酒店走廊里打掃推車的聲音印象很深,那個有做什么處理嗎?
仇晟:我開始在和聲音設計李丹楓老師說想要區分出一些男主角主觀上的聽覺和助聽器的聽覺以及真實環境中聽到的聲音。推車的聲音是因為我想要這個場景直接連接到默片的段落,所以我們把推車滾輪的聲音和默片放映膠片轉動的聲音做了一個相近的類比處理和連接。
深焦:影片的音樂設計很棒,開片的音樂是一種嚴肅又有懸疑氣質的音樂,吸引觀眾看下去也呼應著兩個主角的神秘身份,默片部分是偏歡快的,結尾又是爵士樂。
仇晟:配樂中的最后一首爵士樂是我跟爵士樂團共同決定的,那個爵士樂團是和平飯店標志性的樂團,樂團里的那些人已經80多歲了,他們有一個日常表演的歌單。他們的歌單已經表演了四五十年了,我們就在中間選了一個比較符合年代氣息的《all of me》它是在1932年出的,既有爵士的哀婉柔情又有大上海、民國的時代精神。

前面兩段配樂是我找《暴裂無聲》的音樂人王宇波寫的,我們之前也是好朋友,在做完片子以后就把樣片發給了他。最開始我有給他參考樂,開頭的部分我是選的《布達佩斯大飯店》里的一段小調,默片部分是卓別林電影里的一段音樂。但他認為我們要是總模仿別人的音樂來做肯定是無法超越對方,于是他在第一段就自己寫了一個偏神秘的,還有些懸疑感的音樂,因為他說他在看我的短片時覺得這兩個男女在之前是有過關系,見過面的。這一點我并沒有想到,到后來我把這段音樂放進去看了幾天之后,也覺得很有意思,稍微有點錯位感又充滿可能性。
深焦:這兩位演員的表演都很準確很不錯,談談跟兩位演員的合作吧。
仇晟:這次我跟兩個演員的合作都是很愉快的,一開始也是FIRST幫我聯系到一些備選的演員,我看到名單里有李鴻其,我那時還沒有見到過李鴻其,但我之前有看過他的一些戲,我就說ok我就要李鴻其。選朱顏曼滋是因為之前看過她的《大象席地而坐》,見面跟她聊了聊之后覺得她是一個對表演這件事情特別有信念的人。

在開拍前我給他們挑了一些表演片段,像卓別林的《城市之光》《摩登時代》,讓他們揣摩默片的表演。然后在開拍的前一天我們用拍默片的方法試拍了一個下午,因為我們實拍的時候是用16幀每秒的速率拍,這樣的話演員對自己表演的判斷是很難的,他們按正常速率演,在回放的時候是1.3到1.4倍左右的速度。我就花了一個下午讓他們感覺正常速率的表演在16幀拍攝下是什么樣的感覺。這樣在第二天拍攝時過得都蠻快的,一般都是拍四五條就過了。
深焦:李鴻其的表演讓人很深刻,尤其是酒店走廊里的那個回眸,這其中有他自我發揮的地方嗎?
仇晟:對,其實酒店走廊里的那個回眸包括之后他獨自一人往房間走去都很快就過了,我們大概拍了四五條就抓到了他的那個感覺,從他的臉上似乎能看到他之前作為殘障人士受到的羞辱,我覺得這一點非常厲害。其實關于他自我發揮的空間還蠻大的,那個最后踹門的動作也是他發揮的,一開始是推門,后來在拍了三條四條后他開始踹門,還有故意去用腳勾門讓門關上的小動作。包括默片段落里試衣服和很多像工夫片一樣的動作段落也是他即興完成。

深焦:默片部分有一個他直視鏡頭的處理,這部分是開始設計好的嗎?
仇晟:嗯,這也是我們拍攝前一天我和李鴻其在圍讀劇本的時候聊出來的,他其實是有點挑釁觀眾的意思,好像是對觀眾做了一個鬼臉說:“看看我是誰?我是剛才那個服務生?還是之前的聾啞人?還是卓別林?”有那種和觀眾的交流,也讓大家認識到這個段落其實不是那么真實,是一個幻想的段落。
深焦:最后一個問題是關于美術,美術布景上并沒有還原30年代的環境。
仇晟:我覺得我當時的想法是除了剛開始的一段是當代的感覺,后面兩段是想讓觀眾在信和不信之間徘徊,其實對于劇中人來說雖然面對的是當代的環境,但你以什么樣的邏輯去生活,全看你對生活的眼光,如果你是以30年代的視角,那么你看那個女孩就是默片方式的,如果進入到有聲片年代經歷爵士樂,你用這種眼光去看世界那么就是有聲的世界。所以我覺得這些物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看待世界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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