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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潮歌:云海漫游、穿越浮生,峨眉山的一座“戲劇幻城”
從開創中國實景演出先河的《印象劉三姐》一直到《印象麗江》、《印象大紅袍》、《印象武隆》;直至幾年前又一次顛覆傳統觀劇方式的《又見平遙》、《又見敦煌》、《又見五臺山》,在中國最重要的幾大旅游城市,導演王潮歌的名字,儼然已是和當地旅游密不可分的一張金字招牌。

在中國,幾乎每天同時在8個不同的旅游目的地在演出她的這些作品,每天可能有2-3萬的人在觀看。最近的一個數據是,在敦煌旅游最旺季時,《又見敦煌》創下了一天演出12場的驚人數字,從早上8點開始演到凌晨一點多結束,依然有不少觀眾買不到演出票。

然而,在“印象”、“又見”系列創造了一系列可觀的經濟效益和社會影響后,王潮歌在今年9月,再度推翻自己,推出了全新的“只有”系列,其首部作品《只有峨眉山》在9月6日全球首演。9月25日,這一手筆巨大的“戲劇幻城”,將在峨眉山腳下迎來正式的盛大開演。
這部作品也理所當然成為了當地順應“文旅融合”發展所精心打造的創新“拳頭項目”,由四川省樂山市委、市政府傾力打造。當地政府期待,依托國企峨眉山旅游投資開發有限公司,以戲劇《只有峨眉山》為抓手,使峨眉山這一5A景區由傳統的“門票經濟”向“體驗經濟”轉變,助推峨眉山成為世界級IP,也以此開啟文旅融和新標桿。

“只有峨眉山有金頂,只有上了金頂才能看見云海。只有看見云海,你才能知道什么是佛光。只有從云上開始俯瞰人間,才能發現民間其實特別美。”
9月6日全球首演結束的當天,王潮歌標志性的一身白襯衫黑牛仔褲登臺,她用了好幾個“只有”,作為了自己的開場白。
相對于“印象”系列都是實景景觀劇,“又見”系列是行進式的沉浸式觀劇體驗,而《只有峨眉山》再次實現了某種顛覆性的革命。這個“戲劇幻城”擁有“云之上”“云之中”“云之下”三個觀演空間,首創了觀眾從室內到室外的行進式觀演模式。
“戲劇幻城”之所以叫做“城”,在于打通了“劇場演出”和“實景演出”的邊界。沒有固定的空間,劇場不是劇場,實景也不是實景,觀眾將在中國最大的浸沒式劇場中看“沒有演員的表演”。《只有峨眉山》的觀劇體驗,是一種“人間天上”的時空穿梭。
觀眾的觀劇體驗往往從“云之中”開始,這是一個戶外劇場,連接著“云之上”“云之下”兩大劇場。一望無際的白色礫石、23座屋頂,8000平方米的霧森組成的云霧效果,讓“云海漫過屋頂”,人如同置身仙界。形形色色的表演者穿梭其間,時空并置,古今同在,觀眾在“云海漫游”,穿越浮生,鳥瞰人間。
“云之上”則是一個巨大的室內情景體驗劇場,劇場外部采用50多萬片小型青瓦和9萬片大型彩色玻璃瓦進行構飾,劇場內部則由6大表演空間構成,劇場每場可容納1400余人同時觀演。
“云之上”從室內劇場的靜態觀看開始,隨后觀眾以行進式的方式觀劇,從觀眾席到舞臺之上,及至“天井空間”“背夫空間”“廢墟空間”“影像空間”另外幾個空間。演員們的表演在這里觸手可及,時空的切換讓人贊嘆。
王潮歌說:“在‘云之中’的時候,我們都是神仙,我們想天就是天,想要什么就是什么。但當我們到了‘云之上’,從那里俯瞰人間,就會發現人類其實好渺小。我們會看到我們的祖先,1000年2000年前的祖先,我們也能看到我們的子孫,生生世世不熄不滅的子孫。這些人跟我們在一起并排而行,像行走在一個巨大的祝福上。這個祝福就是萬字符。在這樣的祝福上我們行走,我們生活,我們死去,我們又在生。這樣整個的過程其實是從天上能夠俯瞰到。”

首創實景村落劇場:藝術化再利用舊村重現鄉愁
“可在人間,我們有細細碎碎的日子。我們一次一次的跟父母相親的告別,我們一次一次的再背起行囊出發去哪里,去我們想去的地方。而這,就是‘云之下’,一座‘人間道場’。”
“云之下”劇場該是王潮歌這部新作最特別之處,整個劇場是一個名為“高河村”的舊村,村里都是峨眉山下原住民的房屋。在這里,王潮歌和她的團隊打造了中國最大的實景村落劇場,實現了舊村的藝術化再利用。
而這背后,有一段特別的故事。“高河村”的位置就在“云之上”劇場選址的邊上。整個舊村的建筑都是危房,就在拆遷已被列入規劃之際,王潮歌比挖掘機先一步到達此處。她當即看到了這個舊村背后巨大的歷史感。在說服了當地政府后,舊村被保留,建筑師對所有的建筑進行了加固,整個村落也由此成為了現在的“云之下”劇場。

“高河村”最后保留了27個院落、48棟房子和395個房間。故事就在這一個個院落中展開:1980年的春天,深圳來的招工者打破了這個小村莊的平靜,每戶人家都在一夜間變了樣……
觀眾走進這個峨眉山腳下的普通村莊,共有6條線路隨機等待他們,17場院落戲、2場廣場大戲、75場散點戲組成,4355件極具歷史感的老物件……在這個還原了上個世紀80年代農村樣態的舊村里,觀眾可以實地走進每一個院落,觸碰每一個故事,感受一段段人間細碎的鄉愁。
在演出形態之外,“云之下”注入了很多現實主義的關懷,包括鄉愁,包括改革開放時代下普通農民的命運。

演出現場 澎湃新聞記者 潘妤 攝
有意思的是,當年世代生活在這里的村民,又以演員的身份重新回到這個空間里。從村頭的小路進村,穿越時空,上演屬于他們的故事。很多個片段的演出結束,這些“素人”演員都會忍不住掉淚,他們說,自己每演一次,都會被“感動”。
在總制作人杜明冬看來,《只有峨眉山》是一臺“生態演出”,它與峨眉山當地的自然生態、人文生態融為一體。
而讓王潮歌自己頗為得意的是,由于劇情線十分龐雜,要想看完整所有院落里的劇情故事,至少需要來到“云之下”劇場6次才能完成。
“我希望演員跟觀眾也是一個演員,可以自主尋找一些痕跡,尋找完成故事的一部分。《只有峨眉山》呈現的是人們非常熟悉的一個地方,但是又完完全全在陌生的情景包裹之下,這就是戲劇幻城。”王潮歌說,“我希望《只有峨眉山》能夠讓觀眾到這不僅僅是看古跡,不僅僅是游山玩水,更重要的是,讓他們來這里能夠被觸動。”

對話王潮歌:把旅游變成了一個歡樂的游覽是個誤讀
采訪王潮歌是在首演結束后的晚上十點多,結束了首演當天大大小小各項工作和繁忙應酬后,王潮歌又和記者們暢談了兩個多小時。采訪結束已是午夜十二點,但依然還有工作會議等著她。據說,她的工作日程日日如此,以至于90后助理已經病倒了幾次,但她卻依然精力如常。
從今年5月份來到峨眉山,王潮歌就沒有回過北京的家,她和自己的團隊在這里生活工作了近半年,指揮著整個團隊里里外外500多號人,最終完成了這個龐大的創作。據說,首演前兩天,她的團隊已把她的所有行李包括杯碗瓢盆又快遞到了下一站的工作地,打算開始新一輪的“駐扎”。
從2004年與張藝謀、樊躍共同合作《印象劉三姐》開始,到如今成為名震全國的個人品牌,王潮歌參與開啟并親歷見證了中國山水、文化、旅游融合的全新時代。在《只有峨眉山》首演當天,之前“印象”和“又見”系列的歷位合作伙伴都來到現場,并留下了一張意義特殊的“全家福”。
對話王潮歌,某種程度也是回看中國旅游演藝的發展之路。 伴隨著“文旅融合”新時代的到來,王潮歌和她的旅游演藝創作顯然有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只是,在不斷推翻自己尋找新形式的同時,王潮歌也始終提到,旅游并不應該被誤讀成輕松的娛樂,她一直在尋求的都是中華傳統文化的表達,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告訴大家中華民族的歷史,告訴人們這個地方文化的積淀。

澎湃新聞:《只有峨眉山》有三個觀演空間,看完全部加上中間休息,至少需要下午和晚上五六個小時,而且一次還看不全,怎么想到做這么大體量的作品?
王潮歌:其實你們現在看到的簡陋小村莊里面安放的大量的故事,已經是我瘦身再瘦身的結果。我最早寫了這個村莊100年的變遷,我從清朝開始寫的,清朝這村什么故事,然后我寫到民國,然后寫到“80”年,然后寫到此刻,特別大的縱深。縱深不僅寫完,我都排了,我們的演員已經演了清朝的故事。但后來我覺得量實在是太大了,而且民國、清朝和現在對不上線,干脆我就聚焦在1980年。
但寫了這么多故事,我還是掛一漏萬,我們身處那么大的時代,這個時代給我們現在的人民帶來的變化是顛覆性的,包括生活的、身體的、心理、命運的,其實應該寫得更多。
另外就是,我覺得為什么只有游樂場可以玩一天呢?我挺生氣的。演出為什么不可以。

澎湃新聞:你是希望把觀眾從游樂場拉回劇場。
王潮歌:我沒這么說過這句話,我不想和人家較真。但是我確確實實覺得“娛樂至死”這句話我是不喜歡的。我不認為我們現在貧寒到只剩下錢。我不認為不讀詩、
讀書會有民族的未來。我不認為一到“十一”、“五一”黃金周,我們去一個游樂場,去一個公園,去一個歡樂的地方,才是唯一的去處。一個民族的厚度,如果不夠足夠的沉淀的話我認為我們沒什么前途。
澎湃新聞:今天現場確實不少觀眾包括演員都哭了,特別是關于鄉愁的部分,是不是作品中有很多真實原型故事?
王潮歌:你說得對,這個劇本寫作比較困難,我首先需要大量的采訪,需要在采訪中提純出來我覺得有更有意義的東西,還有一些部分要有一些虛構,這些東西夾雜在一起。
我認為流淚這件事情是太有可能了,因為這部作品表現的主題可能會觸及到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不管你是年老年少,不管是城里人還是鄉下人,不管受教育的程度是高還是低,不管是富足還是貧窮,但有可能在心里有一個地方比較柔軟,所以這個作品,上劇場和下劇場都分別有些地方觸動人的內心,我寫的時候也數次落淚。

走進每一個院落,觸碰每一個故事。 澎湃新聞記者 潘妤 攝

《只有峨眉山》是一臺“生態演出”,它與峨眉山當地的自然生態、人文生態融為一體。澎湃新聞記者 潘妤 攝
澎湃新聞:這個作品有很多現實關照的東西,這讓人挺意外的。因為這畢竟是個旅游演出,想象中更多的是一種比較大眾娛樂層面的東西,過去很少有旅游作品去呈現嚴肅的現實主義的內容。
王潮歌:首先我覺得一個誤讀,就是把旅游變成了一個歡樂的游覽,歡樂的游玩,是一次輕松的度假和放松,我認為這是對這件事情最大的誤讀。
我不知道去歐洲的時候是否看到羅馬的斗獸場,是否去參觀過非常重要的他們的博物館,在那里都沒有歡樂的體驗,他告訴你的是他們民族的歷史,告訴你是他們的文化的積淀,同樣是旅游。
游山逛水,吃吃喝喝,買點便宜的紀念品,到一個地方照一張相,這是旅游嗎?我認為,不是。我們這樣的行為正在被全世界人病垢,都說你們到這兒來根本不想了解我們,你們就是買買買,照張相,你們這樣的人別來了。比如到了法國的盧浮宮,進去之后找“三寶”照相,照完立刻就跑,法國人驚呆了,但這就是我們的旅游習慣。
來峨眉山,你知道峨眉山嗎?你知道它的歷史和人民嗎?你想了解它嗎?你把這幾個廟一逛,在山看了一下,你就走了,然后你就罵那么貴的門票。有多少我們國家這樣的寶地被旅游和旅游的觀念糟蹋了。

澎湃新聞:所以這是不是就是你最新這個“只有”系列的理念呢?
王潮歌:這是我工作和生活的理念,是我作為藝術家每天如此之勤奮,如此之奮斗的一個理念。我就想讓大家有點問題,我就想讓大家在所謂旅游過程中,不只照相,你看看,你聽,你走了之后心里面帶點什么東西走,而不是包里面放了10塊錢一個的小玩意。你帶著孩子和父母來了,我給他講講這里的故事,讓他對這里的事情有所了解。所以,看起來我做的地方都是各種旅游地,但是沒有一次我們的作品是輕浮的。
澎湃新聞:你的“只有”系列,和之前“印象”和“又見”這兩個系列比起來,最大的不一樣在哪里?是形態上還是理念或者內容上?
王潮歌:“印象”系列實景演出的時候,像贊美詩一樣,對大山大河、對人民勞動,對特別美的人間的贊嘆。到了“又見”系列,筆就更深一些,我會寫人的命運,也有一些史詩的筆法,就像我寫敦煌的,寫王圓箓、寫文物怎么走,現在怎么讓他們回來。但是到了“只有”系列,我覺得所有的范圍寬泛,場域也更寬泛,不是說多劇場,而是描寫的事件本身就寬泛一些。
現在看到是第一部,接下來《只有愛》、《只有河南》、《只有紅樓夢》都在同步進行。

演出現場,也是“戲劇幻城”。 澎湃新聞記者 潘妤
澎湃新聞:因為看這個戲包括之前“又見”系列里面有很多和“沉浸式”的元素,和現在比較火的《不眠之夜》等這些外來的沉浸式戲劇有相似之處。你是不是看過這些國外的作品,是怎么和你自己特別具有東方文化的元素進行結合的?
王潮歌:你這說的恰恰是我要打擊的,我不恥于和任何人對標,我不恥于向任何人學習,我認為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不是學習,而是創造。創造是我們的本分,如果我什么時候創造力枯竭了,做的東西一看在哪兒見過,我就得下課了,如果還有力量的話我愿意做新的,所以這是我,也許別人愿意沒關系,但是我不太愿意和別人對標,不太懈于和別人學習,這不是傲,我認為這是一個藝術家應該有的本分。
做《又見平遙》是第一次嘗試這種形式,沉浸式的戲劇我看過,但是我和它有本身的不一樣。他們沒有戲劇,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劇,是一個空間探索性的東西,所有戲劇濃度和內涵是不表現的。而我所有空間的探索也好,技術的探索也好,就一個目的,把故事講清楚。在這個時候,任何的手段我都愿意使,但是我不會為了把空間敘述清楚,用藝術去完成技術,這是大不一樣,他們可能用藝術完成技術,我是用技術完成藝術,這兩個是不一樣的。
所以,我不認為哪個技術我不能用,但是我更不認為,我是向某一種別人創造出來的東西學習的,在這兒之前現在流行叫浸沒式,之前還有流行百老匯老音樂劇,都挺好的,真棒,我使勁給你們鼓掌,但是我們那么做不行。
“情景體驗劇”是我提出來的,包括叫“實景演出”也是,現在這個“戲劇幻城”也是,可能在未來,有理論家愿意定義一種什么樣的表揚方法,細分出什么規律和模式,那是他們要干的,我不管。我就往前繼續探索,再弄一個新的形態。

澎湃新聞:所以你認為你做的一系列作品本質上都是戲劇的東西?
王潮歌:我認為是。
戲劇是多種多樣的,像《印象劉三姐》,《印象劉三姐》是第一個實景演出,在15年前的時候突破了。這比今天看到的“幻城”突破的要大。
因為那個時候,我們還處在晚會時代,是主持人說“下一個節目是什么”那樣的時代。我們那時候燈色都是紙換的,紅的就是紅的,綠的就是綠的,換色器就是一個紙片。現在的電腦燈我們當時見都沒見過。
15年前一切都非常的古舊,那個時候賣票這件事都會在報紙上被批判,說這個人簡直是銅臭,賣票,他們認為應該是拿獎才對。
《印象劉三姐》還有個突破就是,參加演出的人有漁民、有魚鷹、有江水、有山峰、有月光,還有順著風飄過來的帶著腥味的水,我認為他們都是演員,他們都可以在一個瞬間完成一個表演,并不是一定受過職業訓練的畢業于某某大專院校的專業的舞者、或者臺詞很好的人才叫演員,所以那個時候提出來的觀念挺超前的。

云之下劇場入村告示牌
澎湃演出:現在旅游演出市場好像越來越火,全國各地都在做,你對這個有什么看法嗎,有沒有覺得泛濫?
王潮歌:我覺得不是多,是少了,我覺得應該更多,只有更多才能夠泥沙俱下。你允許它做起來,就像你說的“泛濫”,你允許它特別地廣泛,建立我們的觀賞習慣,建立我們的消費習慣,慢慢會自生自滅的,沒有票房老賠錢是不是就關門了,但是也有生長起來就變好了。你怎么不嫌餐館多呢?在一條街上沒完沒了都是餐廳,之前我年輕的時候沒有那么多餐館,街上最多一兩家,那時候大事情才會下館子,但現在餐館多了大家沒事就去吃。所以現在的演出市場我認為完全不夠繁榮。從業人員完全不夠豐盈,所以是少了,應該更多。
澎湃新聞:但你的大部分作品好像都賣的挺火,你自己怎么看?
王潮歌:口碑,就是唯一的一個手段。今天我們首發,請大家來做宣傳,往后靠的是一張張的票,靠的是看完之后走出去說太好了,你應該去看,不去看簡直不行,你虧了,要的是這個。我還是挺在意每一個觀眾。
所以現在《又見敦煌》,一年廣告費幾乎就是等于無,全部都是口碑傳的,但一天最多能演12場,簡直在挑戰極限。就像電影一樣,現在宣發一次,可能就管首周,首周以后就口碑了,口碑好票房就上去了,口碑不好不管是什么大腕站臺,是用了多少地毯式轟炸的宣傳,都沒什么用。最后觀眾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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