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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身”風波中的網易考拉員工
原創: 燃財經工作室 燃財經

作者 | 唐亞華
編輯 | 魏佳
2019年9月6日,盛傳一個多月的網易考拉賣身阿里巴巴一事終于塵埃落定,考拉作價20億美金賣身,還附帶了阿里對網易云音樂7億美元的投資。
三年前,丁磊曾揚言“在電商領域再造一個網易”,半年多以前還有意接手亞馬遜中國的跨境電商業務,但在電商對網易財務數據的巨大拖累面前,精明的丁磊最終選擇“棄車保帥”。
這場收購,對于丟掉了包袱的網易和增加了市場份額的阿里來說,似乎是雙贏。 但資本是高層的游戲,對于奮戰在考拉一線的2000余名員工來說,仿佛是坐了一趟過山車。 2016年,當外界盛傳“騰訊將收購今日頭條時”,張一鳴表示,“有員工跟我說,加入頭條的目的不是為了成為騰訊員工”。 如今,對于考拉員工來說,成為阿里員工也并非他們本意。 燃財經采訪多名考拉員工,試圖從他們的視角還原這場收購,以及他們經歷的糾結與無奈。
早在半年前,考拉內部收縮推廣投入、優化員工,就讓不少人嗅到了異樣的氣息。 隨著傳聞愈演愈烈,有的員工放棄股票離職,有的積極尋求內部換崗,有的手握期權,在清零、按比例兌現來來回回的傳言中焦急等待,還有的員工剛從北京來到杭州加入考拉,就趕上這次調整,感覺自己又要面臨新一輪的選擇。
資本世界,并購是常事,滴滴合并Uber中國、58同城合并趕集網、攜程合并去哪兒、阿里巴巴收購餓了么、美團收購摩拜……并購讓互聯網公司之間的戰爭暫時結束,但具體到每一個員工身上,文化沖突、團隊磨合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打過仗的人是融合不了的”、“裁員非常正常”、“靠本事吃飯的人不能忍受‘被養老’”,曾經經歷過公司并購的員工這樣說。
據考拉員工介紹,9月底之前,在杭州市濱江區網易園區辦公的他們就要搬到對面的阿里巴巴濱江園區了。一條馬路之隔,卻是橫亙在兩家公司員工之間的一條信任與融合之路。
前兆
“丁老板撤掉了推薦產品”
2019年年初,有網易員工在職場社交平臺脈脈上爆料稱“網易考拉、網易嚴選突然裁員,裁員比例將達30%”。 事后,網易力證這一消息不屬實,稱這不過是正常的組織架構調整和人員優化。
不過,在考拉工作了三年的員工張若還是從公司的細微變化中看出了端倪。
他告訴燃財經,2017年至2018年中旬,網易的戰略規劃中排第一的是游戲,排第二的就是電商,而到了2019年年初,這種排序有了微妙的變化。
“做電商前期要獲取流量就要有巨大的市場投入,但年初開始,公司在市場方面的投入逐漸變少。 另外,以前丁老板總會以個人名義推薦東西,年后,他要求把和他個人相關的頁面全部去掉。 ”張若說。
基于這些風吹草動和外部傳聞,張若推測考拉大概率會被賣掉,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選擇工作主要看兩點,第一點是業務方向行不行,第二點是這個團隊是不是愿意投入最大精力去把它做好。 ”
在當時的環境下,張若發現,由于年初的一些風言風語,整個團隊的士氣已經開始變差,有不少部門需要協同工作,一些人消極怠工的狀態逐漸擴散到其他部門的人身上。

“這樣的事雖然很小,但如果組織不控制就會蔓延。 一旦公司默認這種情況,這個組織就沒有待的必要了。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到后來我覺得這個蟻穴已經變得很大了。 再一個判斷是基于業務的,電商是一個前期很燒錢的事情,如果老板不愿意燒錢,困難非常多。 ”張若告訴燃財經。
除了張若以外,還有其他員工也在私下討論這些事。
今年8月,一位考拉員工在脈脈上表示,“雙十一采購計劃已經暫停了,最近一個月采購單嚴審”。
入職考拉一年多的文遠則注意到,今年以來,他身邊已經有超過10名員工內部轉崗,“有一些員工覺得收購不利于自己,就選擇轉崗了。 原本內部轉崗就是一個正常的人才流動機制。 ”
賣身
兩次反轉最終落定
賣身傳聞最早在脈脈的“職言”欄目上蔓延開來。
“我們聽到過幾個版本,5月的時候說跟阿里談判黃了,到6月的時候又說跟拼多多談判黃了,我們問分管的領導,得到的回復是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把技能長在自己身上,其它的事情交給時間。 ”張若回憶。
從網易電商近年來數據表現上來看,不難理解賣身背后的邏輯。
2015年上線的網易考拉,在網易內部被升級為戰略級產品。 2016年、2017年和2018年,電商業務占網易總營收的比重分別達到了11.9%、21.6%和28.6%,電商成為僅次于游戲的第二大增長引擎,丁磊也曾在2016年放言要在電商領域再造一個網易。
電商發展前期燒錢鋪路是共識。 網易從2014年大力投入做電商后,整體利潤率逐年下降,毛利率從2014年的72%降至2018年的42%,凈利率從41%降至9%,可以說是電商業務拖累了網易整體的盈利水平。
2017年Q4網易將電商業務在財報中獨立披露后,更加可以看出電商業務的經營情況。 從2017年Q4至2019年Q2的7個季度中,網易游戲的平均毛利率為63%,廣告為62%,而電商只有9%。 其中,電商在2018年Q4創下季度最低值,毛利率只有4.5%。 這還只是毛利率,如果扣除各項經營費用和配送成本,網易電商基本無錢可賺。

虧損還不是根本問題,不論是京東,還是拼多多,都曾是巨額虧損的典范。 只要能夠一直增長,短期虧損就不是大問題。 但是,網易電商已經告別了高速增長階段。
在剛起步的前三年,網易包含電商的創新業務營收增速分別為205%、252%、117%。 2017年,營收增速降低至92%,首次低于100%。 2018年,進一步降低至59%,創下近五年最低增速。
從2018年Q4至2019年Q2,網易電商收入的同比增速分別為44%、28%、20%,按季度持續降低。 從2014年至今,網易電商的發展,從增速上來看明顯后勁不足。

近年來的財務數據讓網易考拉的處境非常尷尬,在公司整體利益第一的原則下,被賣或許是其不可避免的結局。
到了8月,考拉即將賣身的消息密集傳出。 8月15日,有媒體稱交易已確定,對價為20億美元,阿里將以全現金方式支付。
但消息隨后反轉。 8月20日下午,有消息稱丁磊最終否決了收購案,網易與阿里雙方以談崩收場。 據傳,阿里巴巴以20億美元的價格想一并收購網易云音樂、網易研究院等部分業務,這突破了丁磊的底線。 緊接著,丁磊召開高管會議,最終傳遞出來的消息是: 網易考拉融資進展一切順利。
到了9月6日,確切消息傳來,雙方共同宣布阿里以20億美元全資收購考拉,同時,阿里作為領投方參與網易云音樂7億美元的融資,天貓進出口事業群總經理劉鵬將兼任考拉CEO。 隨后網易考拉改名為考拉海購。
糾結
資本博弈結束,員工挑戰開始
考拉賣身阿里是雙贏的結局。 但塵埃落定后,考拉員工開始擔心會不會被裁員、跟阿里怎么融合、期權怎么處理等問題。
艾媒咨詢發布的《2018-2019中國跨境電商市場研究報告》顯示,2018年網易考拉以27.1%的市場份額,居國內跨境進口市場首位,連續三年蟬聯跨境電商份額第一,天貓國際則以24%的市場份額名列第二。
此次收購,阿里成功拿下近52%的跨境電商市場份額,成為第一大玩家,鞏固了自己電商老大的位置。 也有人認為,這是一次防御性收購,阿里巴巴為了防止拼多多收購考拉。
另外根據QuestMobile的報告,截至今年3月,排名音樂行業月活數前五的分別為酷狗音樂、QQ音樂、全民K歌、酷我音樂、網易云音樂,前四名均為騰訊系產品,阿里選擇投資網易云音樂,是為阿里大文娛音樂版圖增加一個籌碼。
在張若看來,考拉的自營模式能抓住一些核心資源從而抓住流量,擴大自營的占比對阿里本身來講是需要的,這些流量也能反哺平臺上的其他商家。 而對網易來說,自營要花很多資金和精力,在電商不是網易核心業務的情況下,持續投錢,對公司整體的方向和戰略會形成干擾,網易用它換取一些現金流,可以豐富其它生態。
行業內人士周凱認為,考拉的本質是一個“海淘版的京東”,最有價值的部分是海外的免稅倉,在目前的中美大環境下顯得特別有價值,阿里有免稅倉,就意味著可以給核心大客戶提供一個非常漂亮的增值服務,再加上網易云音樂的重要戰略意義,就促成了這次收購。
“考拉的員工肯定是沒有安全感的,阿里不會對考拉的流量、交易額感興趣,也不會對它的庫存商品感興趣。 到明年初,大概會有一波離職潮。 ”周凱說。

對于收購后的動向,網易方面表示,考拉員工將加入阿里大家庭,不會減員。
另外據《晚點LatePost》報道,考拉海購期權方案已經初步出爐,已歸屬的期權部分有50%可以在9月簽署,此外,已歸屬期權部分還有10%會在12月31日到賬,剩余的部分將在往后4年每年到年底給10%,而待歸屬的期權部分在今年年底會先給5%。
報道中還提到,考拉期權價在19美元左右,2016年前加入的,按照2.5美金的行權價計算,2016年之后加入的按照3.8美金的行權價計算,期權的處理和價格高于很多考拉員工預期。 假設一位2015年前加入的考拉高層,按照2.5美金的行權價,今年年底大概能拿到700-800萬的現金。
張若手中持有價值幾十萬元的網易股票,但全部兌現需要兩三年的時間。 經過一番糾結,他在考拉賣身前夕選擇了離職,放棄股票。
他認為,如果為了這些錢影響了未來兩三年的發展,有點得不償失,換個地方也許可以拿到更多的權益。 “自己的成長最重要。 我不愿意背著束縛,你如果明知道對方是一個渣男,還會再把三年時間投入到他身上嗎? ”
出路
等待行權、觀望融合、被動接受
事實上,每一次企業收購案過后,人事調整必不可少。
根據媒體報道,在組織架構上,考拉的運營、供應鏈管理、客服等業務負責人將向天貓國際副總經理劉一曼匯報,而市場、倉儲物流等業務負責人將向天貓進出口事業部總經理劉鵬匯報。劉一曼在阿里的職級為M5 (等同于P10) ,匯報給劉一曼的考拉高管職級不會高于這一級別,這可能低于很多考拉高管的預期,也能看出考拉高管未來在阿里的地位。
此前,2018年4月阿里巴巴95億美金估值全資收購餓了么,經過一年多的時間,餓了么創始團隊已經全面淡出。 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2015年4月17日,58同城合并趕集網,趕集網創始人楊浩涌在合并七個月之后,就辭去了聯席CEO去做瓜子二手車。 2015年10月26日,攜程與去哪兒合并,隨后,去哪兒創始人莊辰超也選擇離職,后來創立了便利蜂。
這種情緒也影響著普通員工。 多名考拉員工表示,直到官宣后,才最后知道確切消息,并對領導層表示失望。
剛來考拉工作半年的劉巖告訴燃財經,他特意從北京某大型互聯網公司跳槽來到杭州,不料短短幾個月就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 他始終認為被并購不是什么好事,但讓他糾結的還是自己手里的期權。 這時候離開,期權就作廢了。
“對方不一定接受你,已經有不少人在找別的出路,我也在關注別的機會。 阿里是一個大公司,如果能接納我們肯定是好事,但是受排擠,就只能找別的地方了,我現在也在觀望,如果對方愿意接納就好好干,不接納就走。 ”劉巖說。
雖然公司已經公布了不會裁員,但劉巖還是很焦慮,公司里也彌漫著迷茫的氛圍,有期權的人在觀望怎么兌現。

負責商家運營的文遠目前工作沒有變化,他接到的通知是9月底之前搬到阿里園區上班。 “我沒有期權,對我來說影響不大,到哪都是聽指揮干活,唯一擔心的就是未來阿里機制的調整帶來的人員優化。 在杭州的話,想要謀求更好的發展,其實網易之外也就只有阿里了。 ”文遠說。
在他看來,挑戰無非可能是考核上的、價值觀上、工作風格上的一些變化,如果說去了阿里之后,業務能夠真正的被做得更好,職業成長和個人薪酬都有增長,那并購不是一件壞事。
但焦慮總是有的。 文遠感覺到近期以來大家都在等著比較明確的業務調整,觀望合并之后會有哪些變動,以及重合的業務會不會舍棄,“同事們都有一些猜測和擔心,不知道自己的項目還要不要賣力地往前去做。 ”
*題圖來源于視覺中國。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張若、文遠、劉巖、周凱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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