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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回憶》終于有了結局

《殺人回憶》有一個載入世界電影史的結尾,若干年后,早已解甲歸田的警探樸斗滿,再次回到當年的案發地。當他聽到一個小女孩說,前兩天,一個男人也在這往里面看時,樸斗滿緊緊盯住鏡頭。
導演奉俊昊說,“我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但這部影片有540萬人次觀看。我相信,兇手就在其中”。
“巫師的眼睛”里的不解,終于有了答案。
昨日 (2019年9月18日) ,韓國SBS電視臺公布消息,韓國國立科學搜查院通過DNA檢測手段 ,確認了電影《殺人回憶》中的兇手原型。
《殺人回憶》即是根據發生在30余年前,轟動全國的“華城連環殺人案”改編而成。
這起連環殺人案可謂韓國最著名的一宗“懸案”,案件發生在韓國京畿道華城郡臺安邑半徑2公里內,是專門針對女性下手的殺人案,案件時間橫跨1986年9月15日至1991年4月3日,期間共10名女性被害,僅1人幸存。
至2006年,該起案件都未被偵破。由于韓國當時的《刑事訴訟法》依然規定,針對“殺人罪”的公訴時效為15年,所以追訴期一過,該案的兇犯一度被認為不會再因此前案件被追責,將繼續逍遙法外。
而頗為諷刺的是,根據韓媒最新報道,DNA技術鎖定的此名連環殺手正是一名在押犯人,兇犯現年50歲,目前因1994年對自己妻子的妹妹進行強奸殺害并拋尸,已被判無期徒刑,現收監于監獄中。

在兇犯原型確認后,《殺人回憶》也再度被人提及、熱議。
33年后,時間用它無所不能的如椽巨筆,為《殺人回憶》那個著名的結尾寫就了結局。
電影已經結束,追查還在繼續。一直偉大的電影和不一定一直殘酷的生活,不會一直有最終的結局,只有過程。 正如《殺人回憶》告訴我們的那樣。

講述 | 阿郎,看理想主講人
以下來源 | 看理想《21世紀偉大電影》
1.吊詭的是,只有兇手才有資格按下停止鍵
《殺人回憶》的故事發生在1986年,在韓國京畿道華城郡的一個稻田附近,出現了一具女尸。趕到現場的探員樸斗滿發現案件并不復雜,首先明顯是一個典型的強奸殺人案;其次現場留有一個清晰的腳印,這對于“雙眼可以讀懂人,才吃警察這碗飯”的樸探員來說,不是什么大事兒。
但在樸斗滿信心十足地向嫌疑人靠近時,類似的案件仍然接二連三地發生,被害人都遭到了相同形式的殘酷捆綁和折磨。

于是,這個上了兩年制學校的當地警察樸斗滿,包括一個從漢城趕來、上了四年制大學的警官蘇探員,面對一個又一個被害人的尸體,先后都失去了理智。
可京畿道的雨還是不知何時就會落下,而和雨水一起出現的兇手,仍然在用一具具尸體,挑釁警方,恐嚇民眾。知道真相的,是京畿道華城郡連綿的雨,是縱橫于曠野里的風,是金黃的稻穗,是稻穗上的螞蚱,但風里雨里的人不知道,采摘稻穗的人也不知道。
《殺人回憶》是一部懸疑犯罪電影,這是一種對結果上癮的類型片。影片行進的過程,是一場兇手與警察之間不死不休的肉搏,也是一場看不到終點的智力馬拉松。
吊詭的是,只有兇手才有資格按下停止鍵,結束這場煉獄淬火一般的肉搏,否則,陀螺將永不會停止旋轉。
但作為一部懸疑犯罪電影,《殺人回憶》到最后也沒有抓到兇手。
2.電影討論的,是什么令罪犯一再犯罪
《殺人回憶》取材自1986~1991年間發生在韓國京畿道的一系列強奸殺人案。在長達5年的時間里,先后有10個女人遇害,從年齡最大的70歲,到最小的14歲,受害者無一例外都遭到變態的蹂躪。
韓國警方先后動用30萬警力,排查了3000多名嫌疑人,但直到今天仍沒有查出兇手,所以《殺人回憶》可以說是對事件的一種強還原。
但別忘了,生活真實不意味著藝術真實。
之前美國導演奧利佛·斯通,硬是靠強悍到非人類的考據和縝密到變態的邏輯演算,在《刺殺肯尼迪》里為肯尼迪總統遇刺這一樁美國歷史上的懸案,提供了一個邏輯上不容置疑的答案。
所以,奉俊昊沒有在《殺人回憶》里指出兇手,其實是一種敘事上的選擇——宏大敘事的野心:
相對于那個具體實施犯罪的人,奉俊昊更想知道,是什么讓一個人成為了罪犯,又是什么令他可以一再實施犯罪。
也就是說,奉俊昊早就在影片里指出了兇手,只不過這個兇手不是具體持刀殺人的那一個,而是提供給他刀子的那一個。

此片并不是個案,2006年的《黑色大麗花》和2007年的《十二宮》,同樣改編自真實案件,也同樣在影片結尾沒有揪出真兇,但后兩者的做法是一種藝術表達的選擇。
3.更無奈的情感旋渦,更深刻的涼意
而《殺人回憶》的做法則既是一種電影觀,也是一種社會觀。
奉俊昊的電影都穿戴著一套類型片的鎧甲:《綁架門口狗》是黑色喜劇,《漢江怪物》是科幻和驚悚,《雪國列車》是科幻和災難,《殺人回憶》是懸疑和犯罪。
但在類型片有限的可延展空間里,奉俊昊的電影卻有著作者電影的原創性——既有對眾所周知的電影公式的套用,也鑲嵌了翻滾奔騰在他內心的自問自答。
具體到《殺人回憶》里,我們可以看一看奉俊昊對一個轉場鏡頭的處理:先是出現警方驗尸時的解剖畫面,緊接著下一個鏡頭就是肉塊被放到烤盤,幾個警察開始吃飯。

這種處理既有劇情上的連續性,又暗示了社會或者說導演對當時警方的看法——一群盤踞在食物鏈頂端的食肉動物,吃的就是血淋淋的這碗飯。
如果你愿意,你就可以更早一點知道,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莫測的黑森林,大家都仗著一種無法明確言說的本能去行走。
現實中,韓國警方真的聽從風水先生的建議,將警局大門調整到吉位,但十幾年過去了,處于吉位的警局大門,并沒有保佑大門里的人抓到游蕩在大門外的那個兇手;影片里,探員樸斗滿聽從建議,去神婆那里買了幾道神符,在某一個黑夜燒掉,祈求可以找到兇手,這一幕,為這部電影帶來了更無奈的情感旋渦,和更深刻的涼意。
影片開頭和結尾出現的金黃的稻田、湛藍的天空、蹦跳的螞蚱、歡快的孩子,而在不遠處,就是那個藏尸的水溝,是稻田里隨時可能出現的陰影。
稻田中央的小路一直延伸到遙遠的盡頭,那是這部《殺人回憶》物理空間上的閉塞與遼闊,也是奉俊昊最終要指向的那個世界的冰冷與悶熱。

4.強奸了一整套安之若素的社會運行秩序,讓許多人的信念搖搖欲墜
在幾乎所有的罪案電影里,警察都占據了影片的絕大多數鏡頭,但這些占據絕大多數鏡頭的警察,最終都只是塑造罪犯的道具。
而《殺人回憶》是通過罪犯塑造警察——因為罪犯至今逍遙法外,所以那個罪犯可以是任何人;因為罪犯至今逍遙法外,所以警察就成了罪犯。
這也就意味著,相對于將犯罪定義為一種個體際遇的偶然,奉俊昊看到了一種必然:它更龐大、幽深,也更空洞無力。
這種情緒的附著物首先是人。

最先出場的慵懶的鄉下警察樸斗滿,雖然只上了兩年制的學校,也沒有受過什么正規培訓,但他有著一股無法具體解釋其來源的自信:“別人說我有一雙巫師的眼睛”,“只要我這么盯著看,就會看出什么。”
影片開場是他盯著藏尸水溝看,影片最后也是他盯著曾經的藏尸水溝看,然而17年過去了,他那雙“巫師的眼睛”失去了魔法,本應該早就看到的東西,也一直在折磨著他。雖然陽光燦爛、稻穗金黃,但他一直都沒能從事發當時那些連綿的陰雨里走出來。
而那個罪犯,不僅強奸殺害了當事人,也強奸殺害了樸斗滿這些公務人員的信念,繼而強奸了一整套安之若素許久的社會運行秩序,讓一些人曾經堅信不疑的東西變得搖搖欲墜。
所以,影片最后,樸斗滿選擇的是逃離,而他的助手勇石,是來不及逃離的那一個。
所以在《殺人回憶》里,一方面是以樸斗滿為代表的警方,去抓那一個強奸殺人犯;一方面是奉俊昊,站在事發的17年后,去揪出那群強奸殺人犯。
5.壓抑的環境也會孵化暴力,它就在你我身邊
同時,這種情緒的附著物,最終還是那個浩蕩、蒼涼、冰冷的社會環境。
在小飯館的電視新聞里,彌漫著軍方和示威者對峙的畫面。在警察局長求助軍方的電話里,國家機器正忙于和他的人民作戰,它無可能再提供多余的力量來保護人民嗎?
奉俊昊說:“1986年到1991年,對韓國社會和我們大家來說,這都是一個仍然沒有完成的作業。已經發生了若干次案件,韓國社會和警察解決不了,最后導致14歲的小妹妹也被害死,可以說是80年代的無能,是整個社會的缺陷,這是我這部電影要極力說明的。人們對這件事的憤慨和傷心,全部都凝聚在這部影片里。”
兇手專挑穿紅衣服的人下手,因為在一片灰暗里,紅色是一種不馴服,它刺激欲望膨脹,也刺激消滅欲望的欲望橫生為暴力。
“暴力不僅僅限于政治,壓抑的環境也會孵化暴力,它就在你我身邊。”
當大環境提供了施暴的可能,暴力,這個潛伏于人心深處的惡獸,就睜開了眼睛,張開了爪牙。
因之,強奸殺人者不僅僅是那個雨夜里的兇手,也是不問緣由抬腳就踹嫌疑人的警察,也是開著拖拉機飛快碾過辦案證據的村民,也是在拿到DNA結果的一剎那,差點開槍殺死嫌疑人的漢城來的蘇警官。
最后,仍籠罩在嫌疑犯陰影里的,也不僅僅是樸斗滿,他盯著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暴力的受害者,也可能是暴力的施加者。

6.不僅僅是事發當時的過去,還有危機依然沒有解除的現在
奉俊昊說:“我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但這部影片有540萬人次觀看,我相信,兇手就是其中一個。”
那些愚蠢、麻木的「大多數」就是其中之一。
“我什么都沒有做,怎么可能是兇手?”
“正因為你什么都沒有做,你才成為兇手。”
1986年,《殺人回憶》的鏡頭里,連綿的稻田是有生機的,但稻田不遠處的小村莊破敗蕭條,在小飯館里烤五花肉、喝燒酒的人們,人人自危,人心惶惶,人人不知今夕何夕,未來何來。
2003年,《殺人回憶》的鏡頭里,仍然是連綿的稻田,是樸斗滿早餐時吃的面包和牛奶。
人們忘記了過去,就好像實現了愿望;忘記了恐懼,就好像獲得了安穩;消滅了貧困,就好像理所應當地覺得收獲了富足。
但別忘了,那個人還時常回到事發地,向當年藏尸的水溝里張望。

韓國的新時代開啟,但并不是建立在舊時代結束的基礎之上。
《殺人回憶》的敘事,也不僅僅是事發當時的過去,還有危機依然沒有解除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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