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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8英里“去地下”


不止是地下8英里,整個中國說唱文化都在經(jīng)歷同樣的問題。從邊緣到主流、從小眾到大眾的過程中,陣痛不可避免。面對這些問題,說唱圈的一部分去掉了“地下”,一部分去到了“地下”。
作者 | 劉丹 編輯 | 申學舟
在網(wǎng)上搜索“西安地下說唱”時,多數(shù)文章都提到了“光圈CLUB”——中國最大規(guī)模的freestyle battle(即興說唱比賽)地下8英里就誕生在這里。但如今,由于消防、報批等方面存在隱患, “老光圈”已經(jīng)不太承辦演出了。
“新光圈”位于“大華·1935”園區(qū),晚上我過去的時候路上只有三兩個行人。順著一輛重型摩托車馳過的方向,我找到了“新光圈”的入口——那輛摩托車停在距離門口50米開外的地方,前面正在施工,路被挖斷了。
直到推門進入現(xiàn)場我才發(fā)現(xiàn),這里與我想象中的“地下說唱”迥然不同:臺上DJ正在播放吳亦凡的《大碗寬面》,一群年輕人隨著旋律擺動身體。表演過程中,有位rapper在一首歌的結尾收斂了自己表演時“兇狠”的狀態(tài),親切地招呼觀眾關照自己的電子煙生意,還給大家發(fā)放了朋友紋身店的優(yōu)惠券。
這是8月14日的晚上,“新光圈”正在進行一場名為“夜間飛行”的說唱表演。中途有人陸續(xù)離場,坐在門外的吧臺開始討論兩天后派克特的專場。派克特是西安說唱團體NOUS的創(chuàng)始人,曾蟬聯(lián)兩屆IRON MIC(鋼鐵麥克,即興說唱比賽)全國總冠軍。但對于我這種“圈外人”而言,他更出名的身份是2018年《中國新說唱》9強中的“西安之子”。
“看派克特你得早點來排隊,否則擠不到前排去。”工作人員提醒一個男孩。正說著,男孩接到了朋友的微信,馬上招呼身邊的人回到現(xiàn)場,“‘僵尸’開始表演了,趕緊進去吧!”——“僵尸”叫姜云升,2018年也參加了《中國新說唱》。
但事實上,在以《中國新說唱》為代表的說唱綜藝出現(xiàn)之前,rapper們更多地是通過各種freestyle battle在圈內(nèi)占據(jù)一席之地。比如,早在2017年姜云升就獲得了昆明賽區(qū)地下8英里的冠軍,這讓他獲得了“地下”說唱圈的認可。

隨著“正面”與“反面”的邊界被流量沖淡,地下8英里開始接受來自“地上”的審視:freestyle battle中的攻擊性表達是一種冒犯,不可控的內(nèi)容又引發(fā)一系列監(jiān)管問題,過去一年里,地下8英里在北京、成都和重慶的比賽先后被取消;在商業(yè)層面,擅長freestyle技能而沒有作品的比賽勝利者,雖然有了成名的通道,但卻很難在商業(yè)世界實現(xiàn)價值變現(xiàn)。
不止是地下8英里,整個中國說唱文化都在經(jīng)歷同樣的問題。從邊緣到主流、從小眾到大眾的過程中,陣痛不可避免。
面對這些問題,說唱圈的一部分去掉了“地下”,一部分去到了“地下”。2019-2020賽季,地下8英里改名為“8英里”,取消freestyle battle改為作品賽。而地下8英里的首屆舉辦者聶磊則在2017年后退出了地下8英里的運作。
派克特專場的同一天,在德福巷的迷蝶酒吧有一場“西安地下說唱”。這是聶磊組織的活動,沒有線上售票渠道,如果不是順著地下8英里的官方微博找到了聶磊的個人賬號,我不會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
相比于德福巷其他沿街攬客的酒吧,迷蝶門臉小,燈光暗,門口支了張折疊桌,桌上放著一疊待售的周邊T恤和兩張付款二維碼。掃碼付10元錢,順著迷蝶的樓梯走到地下室,就進入了另一個地下說唱世界。
“你們是不是好久沒聽地下battle了?”開賽前,MC大鼻喊道。臺下爆發(fā)出歡呼聲。“第七屆地下8英里……”
“啥8英里呀!”聶磊糾正:“第七屆地下說唱UNDERGROUND,現(xiàn)在開始!”
01 | 盛會
2017年地下8英里西安站后臺,北京老牌說唱團體龍門陣成員張楠給即將登場的選手們說了兩句話。他先用雙手比了個開槍的動作,然后說:“地下8英里是一個手勢,咱們要瞄準。瞄準什么大家應該都知道吧!”
這一年,地下8英里的盛況讓這位從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接觸hiphop的老炮都不得不用“可怕”兩個字來形容。“我在網(wǎng)上一直關注著8英里,沒來過現(xiàn)場。今天下午一看預售,太可怕了,人已經(jīng)都滿了,很多人都買不著票。”
伴隨著張楠的彈舌,后臺所有人舉起手,朝上方“開槍”。狙擊目標在2017年這個節(jié)點上不言而喻——大概所有地下rapper都不會想到,說唱走到“地上”,不是因為地下8英里或者IRON MIC,也不是因為某位劃時代說唱天才的走紅,而是靠著歸國韓團偶像吳亦凡在《中國有嘻哈》中不斷重復的一句,"你有freestyle嗎?”
夜楠也沒想過2017年的地下8英里竟然會出現(xiàn)一票難求的情況。哪怕標榜“地下”,用“一片凈土”這個年度主題與節(jié)目所定義的“中國有嘻哈”劃清界限,流量仍把地下8英里卷到了一個更為“地上”的位置。這一年,在節(jié)目熱度的助推下,地下8英里在全國34個城市設置了分賽區(qū),其中西安站來了600多人,總決賽吸引了2000多人到場。

最初聶磊自己籌辦的地下8英里就是西安地下說唱圈的小聚會,門票10元,時間和地點隨機。從2012年-2014年,聶磊至少辦了30多場比賽,多則每周一場,少則兩個月三場,西安地下說唱圈的氣氛就在一輪又一輪的freestyle battle中被帶了起來:“孩子們用10塊錢來認識更多朋友,樹立了一定的信心,接下來就會帶出各種專場演出,這是個良性的循環(huán)。”
2014年,地下8英里的影響力逐漸擴散到西安之外,陸續(xù)有其他城市的說唱愛好者和場地方來打聽,“什么時候我們這也能辦一場?”這時夜楠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頑態(tài)地尚”已經(jīng)步入正軌,有余力從公司層面參與地下8英里的運作。一番商量后,聶磊加入頑態(tài),地下8英里在2014年開放了全國范圍內(nèi)的舉辦授權。
配合著地下8英里全國賽開啟,頑態(tài)地尚推出“熊計劃”,做了系列說唱視頻節(jié)目,以及各種涂鴉、滑板比賽,夜楠解釋做“熊計劃”的原因是“那時候單純做說唱在商業(yè)上是沒有人去買單的。”
在夜楠的計劃里,哪怕沒有系列說唱綜藝,中國說唱音樂也將在2020年走到一個成熟穩(wěn)定的階段,地下8英里也將在這一年到達頂峰。
“我們本來計劃2020年直接做到頂,每一場可能有兩三千人,然后總決賽在體育館,全世界的選手都會參與。主題就叫‘實至名歸’,或者‘落葉歸根’,我們要請來Eminem,因為我們最初對說唱的感動就是來自他和他演的《8英里》。他作為一個白人,可以在當初黑人主導的說唱音樂里有一席之地,那么黃種人一樣可以。我希望他能在中國的土地上向全世界說:I want more Chinese hiphop music!”
夜楠設想的 “說唱元年”由音樂而非綜藝邏輯推動。靠作品走到“地上”的rapper或許沒有那么多的粉絲,也賺不到那么多錢,但他們可以以一種搖滾明星的狀態(tài)生活,而不是以藝人的身份營業(yè)。玩音樂、發(fā)專輯、跑巡演,粉絲最多三五萬,但圍繞在身邊的所有人都只為音樂而來。
為了迎接2020年的“實至名歸”,地下8英里原本計劃用3年的時間凈化freestyle中不符合中國語境的“負面”內(nèi)容,逐漸轉向作品賽。但在《中國有嘻哈》過后,他們決定加速行動。
從2017年地下8英里引入直播開始,負責賽事統(tǒng)籌的李瀟瀟會在賽前提醒選手注意freestyle的內(nèi)容,弱化粗口等攻擊性內(nèi)容,“我們不會改變作品本身想要傳達的東西,但會提醒選手有些內(nèi)容是不能亂來的。”
2018-2019賽季的地下8英里已經(jīng)加入了作品賽。預感到“事情應該要往下掉”后,聶磊勸夜楠,“一定要把作品賽加上,2018年作品賽和freestyle battle一半一半,到2019年的時候,作品賽變成80%或90%,freestyle battle只占其中的一個表演環(huán)節(jié)。”
但最開始,夜楠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急迫性。2018年,隨著北京、呼和浩特等城市的比賽被叫停,他終于直面這個事實:節(jié)目把說唱推到了一個幾年后才應該存在的位置上,“信用卡被透支了。原本是2020年的錢,結果在2017年就被花光了,那2020年怎么辦?”

PGONE通過《中國有嘻哈》受到大眾關注后,早年他參加地下8英里與小青龍battle的片段被翻了出來。那時他對死者的調(diào)侃是現(xiàn)場的爆點,但在大眾的重新評價中,這段freestyle引發(fā)了網(wǎng)友的聲討。
“如果PGONE只有5萬粉絲,那他可以去選擇任何東西,他為人如何只有身邊的人會去評判。但是他的人氣一旦上升到《中國有嘻哈》之后那個維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夜楠打了一個比方,“你非得讓一個8歲的小孩去做成年人的工作,他也可以做出個樣子,但他不成熟的問題就直接就暴露了,這種不成熟對這個小孩是致命的。”
這番話說完,他馬上補充了一句,“我覺得他本身是有問題的,很大的問題。”
02 | 異類
夜楠打開一本2010年的公司宣傳冊放在我面前,指給我看公司最初7位成員的合影,大家都穿著黑西裝和白襯衫。我覺得他們不像rapper,像保險推銷員。
“那也是帥氣的、有范兒的保險推銷員。”夜楠跟我說, “我能看出來這些人是不一樣的”。
他總能一眼發(fā)現(xiàn)玩說唱的人。2003年第一次和秦藝、李瀟瀟這些 “網(wǎng)友”見面時,夜楠隔著老遠的距離就能看出來誰是自己人。他是這次聚會的組織者,之前在51555論壇(www.51555.net,嘻哈之城)上發(fā)了篇帖子,吆喝西安喜歡說唱的人見面。六七個小孩聚在一起聊了兩回,聊出了西安最早的說唱團體“亂戰(zhàn)門”。

這些老師家長眼中的“不良少年”在亂戰(zhàn)門找到了同類。上初中的時候,夜楠不想成為“學習機器”,于是開始和老師家長對著干。夜楠記得自己買的第一盒說唱磁帶封面很酷,在各種流行歌磁帶中是一個異類。第一次聽說唱,他覺得 “節(jié)奏特別地到位,和那些你愛我我愛你的流行歌是完全不同的情緒。”
秦藝剛接觸說唱的時候處在一個更“邊緣”的位置——他因為拒絕服從學校的著裝要求被開除。待在家里的時候,他聽到了宋岳庭那首《Life's a struggle》,“直接唱到了我的心里。”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夜楠明白了,組建亂戰(zhàn)門不僅是“異類”抱團,也是在建立hiphop文化強調(diào)的“hood”,這個詞可以理解為一種“街區(qū)”,“大家得聚在一起才行,說唱不是自己一個人悶頭就能干成的事情。”
亂戰(zhàn)門這個“街區(qū)”向所有人開放。2006年,秦藝在百匯市場開了“亂戰(zhàn)門服裝店”,每天在門口和人battle。越來越多喜歡說唱的年輕人知道了這個據(jù)點,于是夜楠他們又創(chuàng)立“亂戰(zhàn)family”不斷納新。頂峰時期,亂戰(zhàn)門加上亂戰(zhàn)family成員一共有80多人。
就在亂戰(zhàn)門最輝煌的時候,成員們迎來了畢業(yè)季。
2010年,在試過各種用音樂賺錢的方法后,夜楠、秦藝等7人一起成立了頑態(tài)地尚文化傳播公司,主要業(yè)務是公關和活動策劃,“我們要開公司名正言順地賺錢,而不是作為rapper或者是藝術家去賺錢。”
夜楠告訴亂戰(zhàn)門年齡最小的成員派克特:“你繼續(xù)去做說唱,我們?nèi)プ鑫覀冊撟龅氖虑椤!?/p>
于是,派克特帶著手腕上的亂戰(zhàn)門logo文身出征2010年IRON MIC,直接殺入了全國四強。2011年,IRON MIC迎來了舉辦至今唯一一場“同城德比”,主角是西安人派克特和丁飛,兩人身后的廠牌NOUS和紅花會將成為日后西安說唱的兩大支柱。這場比賽以派克特的勝利結束,丁飛回到西安后,參與了第一屆地下8英里的籌備。
2012年的時候,聶磊受到《8英里》的啟發(fā),決定辦一個西安本地的freestyle battle比賽。
他在1994年就通過打口磁帶知道了美國說唱團體柏樹山(Cypress Hills),從此喜歡上了hiphop。那時是搖滾樂的天下,西安還沒有人會說唱。2001年,一場24小時露天搖滾音樂節(jié)在西安寒窯舉辦,匯集了20多支本地樂隊。聶磊也想湊個熱鬧,于是和組織者李群濤打了個招呼,攛掇了幾個跳街舞的朋友上臺表演說唱,臺下發(fā)出噓聲。
“玩搖滾的看不上玩朋克的,玩朋克的覺得自己很囂張,玩說唱的太小眾了,誰也不敢惹。”
聶磊在2000年開的那家hiphop服裝店算是早期西安說唱圈最穩(wěn)固的據(jù)點。秦藝剛被學校開除后曾在店里幫工,在店里開始系統(tǒng)地聽說唱、練freestyle。閑下來的時候,聶磊還拎著音箱帶秦藝去臨近的店鋪和人家battle。
根據(jù)夜楠的說法,聶磊是個典型的西安人,地下8英里就得是他這樣的人才辦得起來。那時候頑態(tài)地尚剛起步,夜楠他們的時間都耗在了工作上。“大家都想辦(地下8英里)這個事,他就說,‘那就干,我來干’。他也有這個資歷,所以就號召了這個事。”
“如果我們公司辦的話可能就適得其反了,我們會帶著專業(yè)進去。但是那個時候恰恰不需要專業(yè),就需要純粹。”
現(xiàn)在看來,第一屆地下8英里各個環(huán)節(jié)都很粗糙,但夜楠覺得,這也許就是“地下”說唱的初心:“不用宣傳的套路,也不用什么流程,回歸最感性的那一面,做一個簡單的事。”

聶磊倒沒想得那么復雜,他說自己就是“愛熱鬧”,“西安沒有這樣的比賽,再加上大家都喜歡熱鬧,所以我就把擔子一挑,把這個事做了。”話雖如此,當年聶磊站在光圈CLUB布置簡陋的舞臺上的時候,多少帶著些使命感。他跟現(xiàn)場100多個觀眾說,要把地下8英里做成全國賽, “所有的參賽選手都會來西安參加總決賽。”
這種辦“全國賽”的情結有點像西安搖滾樂的 “回歸”路徑,“當年西北五省喜歡玩搖滾的人都會就讀于西安的各種大學,或者在西安待上幾年。等到他們有一點點影響力的時候,就會去到北京,因為他們覺得北京會更好,結果呆上兩年又回到西安。”
聶磊覺得這和地域文化有關。西安話多重音,很多字是四聲調(diào),這里的人性格自我、剛烈,很難割舍對西安的感情。種種特點概括起來就是一個“漲(zháng)”字。
2016年,亂戰(zhàn)門做了一個回歸專場,主題就叫“漲”。
地下8英里讓越來越多人進入了地下說唱的圈子,不同于早期亂戰(zhàn)門需要“抱團取暖”的環(huán)境,人一多,分化和矛盾隨之而來。夜楠他們覺得有必要告訴圈子內(nèi)外,“西安說唱到底是什么”。
專場那天,頑態(tài)地尚在現(xiàn)場放了一個十幾米長的噴繪墻,展示從2003年到2016年西安街頭文化發(fā)展的時間軸。包括NOUS、紅花會,幾乎整個西安說唱圈的人都來了。這種“盛會”,直到2017年《中國有嘻哈》熱播后才在地下8英里的全國總決賽現(xiàn)場重現(xiàn)。
李瀟瀟負責專場的場地對接。他在2007年畢業(yè)后為了工作淡出亂戰(zhàn)門的活動,又為了地下8英里在2015年底加入頑態(tài)地尚,“我們這一代沒有什么好的機會,所以我們想幫助真正喜歡說唱的年輕人。”
亂戰(zhàn)門時期,夜楠他們一直有“市中心”的情結。當年他們在時代金花廣場freestyle的時候被保安趕走過;還有一次因為被DJ騙了演出費只能在鐘鼓樓廣場露宿。
亂戰(zhàn)門成立13年后,成員們終于名正言順地“站在市中心說唱”。
回歸專場開在市中心的王府井廣場,主題“漲”是亂戰(zhàn)門對西安說唱的理解,“這個字包含四個意義,驕傲、囂張、自信、牛逼。”
03 | 去地下
頑態(tài)地尚的門口有一堵古香古色的裝飾墻,墻里嵌著兩扇黑漆木門,門上掛著匾額,上書四個大字:年輕有為。轉過裝飾墻,穿過飄蕩著英文說唱歌曲的辦公區(qū),我來到夜楠的辦公室。
“我們的心態(tài)就是說唱這個東西一定要中國化。”夜楠盤腿坐在沙發(fā)上,他說的這句話或許也能解釋頑態(tài)地尚這種“混搭”風格。今年3月18日,他在這個沙發(fā)上錄制了宣布2018-2019賽季被全線叫停的視頻。
“Yo wussup everybody, it's the boy H 夜楠。”夜楠說話的時候語句流暢,配合著手勢動作,整個人帶著節(jié)奏感,他的開場和接下來的內(nèi)容形成反差,“今天我代表8英里組委會,向所有關注比賽的兄弟姐妹們抱歉地通知:8英里RAP BATTLE GAME 2018-2019賽季根深蒂固,全線被叫停。”
說到“全線被叫停”的時候,夜楠停頓了一下。這段話整個團隊醞釀了3天,修改了4稿,要降低敏感度,也要表明態(tài)度,最終大家覺得比道歉更重要的是傳達“我們到底是誰”,“8英里有足夠的信心、動力和決心應對這次困難。畢竟,中文說唱20年,有哪一年是容易的。”
從去年北京站被叫停到夜楠正式宣布停賽隔了3個多月時間。這期間他們通過各種渠道了解相關部門的態(tài)度和建議,漸漸明白了問題所在。一位領導曾跟李瀟瀟說:你們做的這個事,現(xiàn)階段屬于墻里開花墻外香,還是希望你們能夠得到咱們國家多方面的認可。
李瀟瀟挺理解這番話,他剛開始接觸freestyle battle時就覺得其中有“不好”的東西,“比如侮辱性詞語、性別歧視,還有一些政治話題”。玩說唱10多年來,他不文身,也沒在freestyle中說過臟話,被圈子里的人調(diào)侃是“正能量代表”。
他一直擔心freestyle中“不好”的東西會隨著賽事曝光度的提高被放大,甚至“失控”:2017年曾有兩位選手在battle中提到了政治人物,還同步直播了出去。李瀟瀟在選手下臺后趕緊警告他們,“再出現(xiàn)這樣的詞你就直接下場。”

秦藝告訴我,團隊曾想過各種辦法保留freestyle battle:在北京站之后的場次中,他們?nèi)サ袅恕暗叵隆保谩?英里”的名字報批;他們還想過把場地定在酒店宴會廳,以8英里衍生品售賣為主,引入freestyle battle作為答謝消費者的表演。
“我們想來想去都沒有一個更好的方式,讓它既在中國核心價值觀之下,又能表達freestyle battle想表達的東西。”秦藝說。
一定程度上,地下8英里遇到的困難就是夜楠一直在思考的,“說唱要中國化”這件事。黑人說唱文化誕生于種族隔離和階級壁壘構筑的街頭,但夜楠覺得,說唱落地中國不會“水土不服”,“即便在美國,說唱也會有不同形式。”
2018年,地下8英里設立了釣魚島賽區(qū),團隊花大價錢租了一艘漁船,載著100多個說唱愛好者駛向釣魚島,“畢竟你那么小的時候戴著紅領巾宣誓成為一個少先隊員,確實會有用說唱這種形式為國家發(fā)聲的情感在里面。”
受限于漁船條件,場地布置一切從簡。夜楠有點恍惚。現(xiàn)場沒有舞臺,他看著觀眾坐在地上,rapper們站著表演,有點像亂戰(zhàn)門最早在街頭freestyle的場景。比賽結束,大家聚集在甲板上,選手們又開始freestyle,氣氛被推至高點,燈光照亮了船頂?shù)奈逍羌t旗。
但甲板上的freestyle最終沒有留下公開的視頻資料。夜楠說,因為有些內(nèi)容比較“偏激”,“他們在表達愛國的情感之外,還會抨擊一些社會現(xiàn)象和國際時事,站在我們官方的立場來看,在地下8英里討論這些內(nèi)容是不合適的。”

這同樣說明地下8英里從freestyle battle轉向作品賽的必然性,freestyle是“偏激”的、“失控”的,而作品賽則指向長遠的商業(yè)價值:“從整個行業(yè)角度的來看,rapper數(shù)量激增,廣告、商演機會都越來越多了,但實際上真正能傳唱的音樂沒有幾首。作品是中國說唱最需要的東西。”
今年8英里增加了beatmaker賽道,同時推出了“8英里”APP為rapper和beatmaker提供交流和創(chuàng)作的據(jù)點。李瀟瀟覺得,現(xiàn)在的8英里是在用“地上”的視角去看“地下”,“我不認為我們永遠會在地下,但是我們也不會把全部身子從地下拔出來,我們希望能夠在這個國家穩(wěn)固地發(fā)展下去。”
大多數(shù)人都能接受8英里的改變。2017年李瀟瀟和選手提前溝通歌詞內(nèi)容的時候,還常聽到不理解的聲音:“咱們不就是地下嗎?咱們不是要保持真實嗎?”現(xiàn)在李瀟瀟已經(jīng)不需要過多解釋,選手會主動問他,“咱們這次是不是還是按以前的規(guī)矩來?”
但也有人覺得,hiphop精神就在于自由,freestyle的“free”更是地下說唱的內(nèi)核所在。
地下8英里最初的發(fā)起人聶磊就在2017年總決賽結束后退出了頑態(tài)地尚。他曾對夜楠說:“地下的東西最好永遠留在地下,你就不要想著辦法把它提上去。”
他把自己的個人微博賬號改名為“西安地下說唱”,不定期發(fā)布比賽信息,唯一的規(guī)則就是參賽選手1v1 freestyle battle,“說唱本身就是來自一個街頭的東西,你干嘛要給街頭的東西樹立標準?”
迷蝶酒吧“西安地下說唱”決賽的伴奏是《8英里》主題曲《Lose Yourself》。旋律剛一響起來,現(xiàn)場觀眾就開始歡呼。名叫KYD的00后戰(zhàn)勝了對手“甜瓜”,贏得最終的勝利。
KYD告訴我,他還在練習freestyle的階段,目前沒有成熟的作品。地下8英里是他的一個夢想,今年地下8英里改為作品賽后,他暫時沒辦法參加,“我只想登上舞臺,就和你一樣,你也有你的夢想。只是當夢成了現(xiàn)實,或者夢醒來了,兩種情況我應該都會哭。”
這場比賽沒有獎金,KYD專門從臨潼搭公交車來參加比賽,為的是“一份來自地下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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