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居深山里的男人

2019-09-07 21:14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胡國慶草根

秦嶺深處有戶孤零零的農家，屋前有一條小河，上游不遠處有座小石橋。三間土坯房外墻刷了一層白灰，放眼望去特別顯眼。房門對聯上寫著：“家興人興事業興，福旺財旺運氣旺。橫批，五福臨門。”

東側灶房里傳來一陣咳嗽聲，冰冷的土炕上鋪著一條電熱毯，只見一個大男人窩在炕頭，鼻腔里插著呼吸機，劇烈的咳嗽聲和呼吸機的嘈雜聲摻在一起，給人一種凄涼的感覺。

窗外有幾只山雀立在樹枝上一動不動，聆聽著屋里的動靜，不一會兒呱唧呱唧飛向遠方，好像在向外傳遞炕頭上的男人還活著。

46歲的孫民停是陜西省洛南縣王嶺鄉前河村人，家里姊妹5人，他排行老四，由于貧困，他只念過三年書。1991年，身強力壯的孫民停跟著村里人來到河南靈寶金礦打工，在井下打鉆一干就是十幾年。1996年，他將打工的積蓄在山窩窩里蓋起了三間土坯房，娶了個鄰村女人。

這個比他小兩歲的媳婦很能吃苦，干活也麻利，可肚子就是不爭氣，每次懷娃很順當，可過了四五個月就流產了，反復了好幾次。

2001年正月里，媳婦總算生下一個小男娃，家人當時可高興了。但這個小男娃只活了三天就夭折了，這下夫妻倆沒指望了。

雖然娃沒養住，但媳婦的奶水卻很充足，他們打聽到30里外有戶人家有個女嬰要送人，孫民停跑過去給娃的娘老子各買了一套新衣裳，就把這個剛出生9天的女嬰抱回了家。

女娃長得天真可愛，孫民停每次從礦上回來都要親上一口，雖然不是自己親生，但長大后就是孫家的后人，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孫民停打工的勁頭更足了。不知不覺，女娃吸著養母的奶水長大了。

當女娃剛學會了走路，媳婦卻不知得了啥怪病，渾身無力，四肢麻木，去村里診所打吊針不起一點作用，最后只好來到縣醫院治療。經過診斷，媳婦得了糖尿病，大夫說病情還很挺嚴重，責怪這家男人為啥不早來看醫，孫民停有苦難言，“我們住在深山里，進城要花去一天時間，平時我在外打工，媳婦在家帶娃，哪知道會得了糖尿病，山里人即使有病大都是硬扛。”

孫民停將媳婦轉院到省城西安救治，治療兩個多月，花了四萬多，當媳婦病情稍有穩定被拉回山里，“窮人就得不起這種富貴病，媳婦回來后照樣下地干活，根本沒把自己的病當回事，其實這個病就治不好，大夫說飯前要打胰島素，我們哪有錢？”孫民停說。

這期間，孫民停自己也感到身體不舒服，經?？人裕蟹N預感，鄉里查出180多個塵肺病人，估計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和哥哥來到醫院檢查，確診是三期塵肺病人。

看到這個結果，孫民停并不感到意外，他清楚自己得了啥病，只是沒敢對外人說，擔心媳婦知道了會加重她的病情，就這樣硬撐了好幾年。

2008年，病重的媳婦幾乎什么農活都做不了，骨瘦如柴的她連下地走路都困難，雖然家里負責累累，幾次送往醫院搶救，34歲的媳婦還是走了。

媳婦去世后給孫民停打擊很大，抱養的女娃才7歲，剛上小學一年級，想到自己身體不好，還要養家。兩年后，在家人的撮合下，孫民停娶了個鄰村比他大6歲的女人。這個女人的命也苦，她男人得塵肺病死了。

這對半路夫妻過到一起并不開心，孫民停想再生個娃，但女方做了結扎，所以他特別看重自己的養女，希望將來給自己養老。女方那邊又特別關照自己的娃，搞得兩人經常鬧矛盾，加上孫民停身體很差，打工又掙不來錢，聽養女說繼母對她不好，孫民停心里更難過：“自己受點委屈無所謂，絕不能傷害我的娃。”兩人干脆分手了，反正沒打結婚證。身體不允許孫民停再成家了，他一心想把娃拉扯大。

養女也長大了，很懂事，自從進了這家門從未受到過委屈，每逢過年孫民停都會帶她回去看望自己的親生父母，兩家關系非常融洽。

養女學習很刻苦，一直讀到高中二年級，雖然家里開銷很大，但孫民停仍想盡一切辦法讓她完成學業。但養女心里很難過，每當看到養父孫民停劇烈咳嗽心里就特別的難過，她決定輟學，跑到省城打工去了。

當她打工拿到第一筆工錢，花180塊錢給養父買了一件羽絨服，還有一件短袖汗衫。孫民停不舍得穿，一直保存在柜子里。在他生日這天還收到養女發來的88塊錢的紅包?？吹蕉碌酿B女，孫民停心里很不是滋味，都怪自己沒本事，沒能讓養女考上大學。

養女進城打工才三個月，經常出現發燒癥狀，她只好回到山里。孫民停帶她去村里診所打吊針，幾天過后繼續復發。孫民停心里有種不祥的預兆，怎么吃藥打針都不起作用？又帶著她來到縣醫院做檢查，大夫說，娃的血液可能有問題，還是去省城大醫院做個檢查。

醫院確診為白血病，必須進行化療。孫民停聽到這個消息差點癱倒在地，“我拿啥去救女兒？媳婦去世欠的債還沒有還清，現在養女又得了白血病?！?/p>

但他還是想盡一切辦法挽救養女的生命，跑回山里借錢，養女的醫藥費共計花了15萬多，病情仍不見好轉，家里實在借不來錢了。

養女在生命最后一刻，緊緊地抱著養父孫民停，“達，女兒對不起你，不能給你養老！”2017年7月14日，這個17歲的花季少女離開了人世。為了安慰死去的女兒，孫民停借錢給養女買了一副棺材，和妻子安葬在一起。

媳婦和女兒都去世了，孫民停簡直不想活了，不是家人阻攔，他都想去跳樓。家里只剩下孫民停孤零零一個人，屋里空空蕩蕩，冰鍋冷灶看不出一點人氣，屋檐下有一副棺材板，這是去年他請了十幾個村民幫忙從山上背回來的，還沒來得及請人做，也拿不出工錢。山上的一畝多耕地全荒了，家門口有一小塊菜地，平時由76歲的老父親過來幫助耕種。75歲的老母親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和風濕關節炎，連下地走路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