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體制曾被普遍視為別國的榜樣，但現在已經陷入一場嚴重危機。利害攸關的不僅僅是英國是否會在沒有協議的情況下退出歐盟，而且是一個曾以穩定和溫和而聞名的國家會在多大程度上陷入到政治內戰之中。

鮑里斯·約翰遜首相似乎決意不惜一切代價在10月31日那天將英國帶出歐盟。英國雜亂無章的無協議脫歐可能性在8月28日急劇增加，因為約翰遜采取行動在9月中旬到10月14日之間的5周內暫停了英國議會。現在約翰遜在議會的反對者們想要打敗他的難度驟然增大——雖然并非不可能。

約翰遜的威脅

約翰遜聲稱他希望達成脫歐協議，但威脅進行無協議脫歐才能迫使歐盟妥協。在他看來，必須削弱議會阻止英國無協議脫歐的能力才能使威脅變得可信。

出于對發生變數的擔心，10月17~18日將舉行歐洲理事會會議的歐盟領袖們，對于一份能夠被英國議會批準的修正版脫歐協議表示同意，這并非是不可思議的。但約翰遜的要求卻非常極端，尤其是他希望廢除（而不僅僅是修改）在英國脫歐之后旨在保持愛爾蘭邊界開放、保護北愛爾蘭脆弱和平的“后備保障”（backstop）協議。這顯示他真正的目的是把重新談判的失敗歸咎于歐盟的頑固態度，并挑唆其議會反對派發起強制大選，而他已經準備好承諾大批增加開支，并發布吸引眼球的政策公告。

在競選活動中，約翰遜可能指責議會違背2016年以微弱優勢投票脫歐的“民眾的意志”。此種策略可能削弱奈杰爾·法拉奇的英國脫歐黨所能獲得的支持，導致多數脫歐派選民在約翰遜的保守黨大旗下集結。因為留歐派處于分裂狀態，約翰遜有可能贏得2017年大選中其前任特雷莎·梅所未能贏得的、可觀的議會多數支持。

但到目前為止，無協議脫歐沒有得到授權。2016年的公投并未說明英國的脫歐方式；脫歐運動僅僅承諾“脫歐”會“輕而易舉、毫無痛苦”，而且能與歐盟達成協議，但無協議脫歐根本不可能如此。

因為（一旦無協議脫歐）英國對歐盟出口關稅將一夜間上漲，政府自身的計劃將會陷入混亂，企業將會倒閉，食品、藥品和燃料可能出現短缺，英國國內可能因此爆發動亂，也肯定會爆發痛苦的經濟衰退。

更糟的是，這樣的結果將斬斷英國及其歐洲鄰國間的關系，與貿易額占到英國近半數的歐盟簽署“后脫歐貿易協議”（post-Brexit trade deal）的期限將會被無限期延遲；就連啟動談判也需要英國忍氣吞聲咽下此前被其拒絕的脫歐協議條款。英歐之間的嫌隙同時還可能危及安全和外交政策合作。難怪因為歐洲人團結起來對他說“不”而憎恨歐盟的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正在為約翰遜歡呼。

無協議脫歐也會為歐盟、尤其是愛爾蘭帶來痛苦。脆弱的歐元區經濟可能因此陷入衰退，而且鑒于歐洲貨幣或財政刺激范圍有限，可能造成比預期更加嚴重的損失。

無協議脫歐能被阻止嗎？

那么，究竟應當如何阻止無協議脫歐？

反對約翰遜的國會議員的首選方案是通過立法， 要求約翰遜進一步延長英國脫歐的截止日期。他們仍然可能在本周這樣做，甚至是在歐洲理事會10月開會之后這樣做。但因為時間緊迫，政府的拖延戰術可能阻撓反對者。此外，約翰遜可能會無視延期脫歐的指示；歐盟也可能拒絕延期請求；或者，更有可能的是，歐盟有可能對延期附加條件，而約翰遜則將予以拒絕。

反對約翰遜的議員的第二選項——不信任投票。算上他在北愛爾蘭民主統一黨的盟友，約翰遜占據議會多數僅有一票的優勢，而且因為他暫停議會已經激怒了此前不愿推翻自己政府的保守黨議員，現在進行不信任投票有著更大的成功機會。

但光是打倒政府并不足以阻止無協議脫歐。各方雜湊起來的反對者也許也需要支持成立一屆看守政府。這屆政府的任務是尋求英國脫歐延期、舉行大選，也許還要立法進行二次公投。此外，工黨領袖杰里米·科爾賓是潛伏的脫歐派，一直堅持由他來領導這樣一屆政府。這將需要保守黨的倒戈者、反對派自由民主黨和因為抗議科爾賓成為領袖而退出工黨的國會議員團結在科爾賓身后。這項任務極為艱巨。

或者，如果科爾賓未能獲得多數，他可以將工黨支持力量交給由不那么有爭議的人領導的看守政府，但這種可能性仍然很低。如果不能在成功進行不信任投票的兩周內組建替代政府，那么反對者們就必須期望約翰遜在10月31日之前舉行并且輸掉選舉。約翰遜可能認為在無協議脫歐的混亂變為現實前，他贏得選舉相對容易。但至少現在，他表示他不會在脫歐前舉行選舉。

因此只剩下議會的最后方案，投票撤銷英國單方面按照《里斯本條約》第50條宣布脫離歐盟意愿的通知。這是阻止無協議脫歐的唯一可靠途徑，但卻是頗具煽動性之舉。許多脫歐派人士會將之視為反民主政變。而且因為這樣做將扭轉2016年公投結果，這樣的舉措必然觸發在留歐和無協議脫歐之間做出選擇的公民表決。

如果幸運女神眷顧，約翰遜的“焦土戰術”將刺激其原本各自為戰的對手為阻止無協議脫歐而克服他們之間的分歧。但無論事態如何演變，務實的中間派都正在被擠出英國政治。強硬的脫歐分子和頑固的留歐份子都已經拒絕了唯一可能的脫歐協議。隨著各方不斷提高賭注，脫歐現在已經成為絕對論者（absolutists）之間你死我活的一場殊死戰斗。

（Philippe Legrain，歐盟委員會主席前經濟顧問，現任倫敦經濟學院歐洲研究所高級訪問學者，著有《歐洲的春天：我們的經濟和政治為什么會一團糟，以及如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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