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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海建緬甸行①︱中間人與“創造性”翻譯

澳門大學歷史學系特聘教授、華東師大歷史學系特聘教授 茅海建
2019-09-02 10:06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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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作者2019年7月11日在東北師范大學“民國史研習營”的演講。全文分三部分發表,這是第一部分。

若是在三年前,我絕不會想到要去緬甸。不能說我沒有興趣,但畢竟離我正在進行的研究相距甚遠。2017年,澳門大學碩士研究生向天南開始研究清代中緬關系,至今年答辯時,做出了很好碩士論文,讓我感到了心動。正好有一點時間,也正好有一點經費,于是到緬甸走了一小圈。時間僅僅一周,心得只有兩分,遠遠談不上研究級的。

當東北師范大學“民國史研習營”讓我來做演講時,立即想到了這個題目。我是研究清朝史的,在這里不管講民國史,還是講緬甸史,我都屬于外行,違規的尺碼大小是相同的。但我希望通過這個機會,讓更多的有志青年對此課題產生興趣,投身到這一項研究中來。也就是說,雖屬違規,亦為“情有可原”。

先來熟悉一下緬甸歷史中的幾個名詞:驃國,分前后期,約公元一至九世紀。蒲甘王朝(1044-1287),相當于中國北宋仁宗慶歷四年到元朝至元二十四年。蒲甘王朝為元朝所滅。東吁王朝(1531-1752),相當于中國明朝嘉靖十年到清朝乾隆十七年。1539年建都勃固,位于緬甸南部,在仰光附近;1635年遷都阿瓦,位于緬甸北部,在曼德勒附近。貢榜王朝(1752-1885),相當于清朝乾隆十七年至光緒十年。因創立之王為雍籍牙,也稱雍籍牙王朝。其國都有五:瑞冒(1753-1766)、實皆(1760-1763,陪都)、阿瓦(1766-1783、1823-1837)、阿摩羅補羅(1783-1823、1837-1857)、曼德勒(1857-1885)。以上按時間順序排列,以便各位能建立相應的時間概念。下面的演講就不再按照時間順序了,甚至是倒過來講。

臺北故宮的銀表文

事情還需從頭說起。

2005年,我參加了臺北故宮博物院主辦的“文獻足征——第二屆清代檔案國際研討會”,有一篇論文引起了我的興趣。該文是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CNRS)白詩薇(Sylvie Pasquet)研究員寫的,題名為“贈送給乾隆母親的緬甸大象——故宮博物院現藏緬甸銀表的研究”。白詩薇將收藏于臺北故宮的緬甸國王銀表文譯出來了:

統治所有張傘蓋的西方大國國王,也是生命之主的皇帝與南宮皇后告知。(皇帝)委任并派遣使節到皇兄日東王的國都。在東方的錫新、耿馬、猛康,在南方的大洋附近,在西方的大洋附近,在北方的大洋附近,在任何時間兩國之間都沒有發生往來,其他城鎮也沒有被達到。這是大國之間、皇帝之間(的事)。兩位國王沒有相互致意。以前,生命之主日出王親善地派遣使節到日東王的國都,皇兄日東王也派遣永歷王到阿瓦。當永歷王到跟前來時,他得到親善的款待。(日出王)也派遣了到日東王國的使節,珠寶金城并派遣使節之后,外交上互不來往時間長達一百五十多年。皇兄日東王也好,皇弟日出王也好,都沒有派遣使節,沒有往來。皇兄日東王真有威德。因為(皇兄日東王)的威德和權力有如向四大部洲發光的月亮,所以四大部洲和四方(的民眾)到來瞻仰。皇弟日出王的國與皇兄日東王的國沒有被大洋相隔,兩國有如一條水,一塊土。皇兄日東王有威德,所以被派遣的人都能到達。阿瓦皇帝爭取(?)蒲甘、猛白、普坎、東吁、馬達班、漢達瓦底、勃固、沙廉、土瓦、直更、清邁、戛里、縱徒、木邦諸國后,同十四國王一起派遣銀土司吳尚賢到皇兄日東王(的國都)。因為(日出王派遣的)使節,(路途不熟)不能到達,所以金葉書信和諸多禮物由銀土司吳尚賢接收并照料運送。銀土司向大理侯稟告,大理侯迆西道與吳尚賢(向猛車侯)稟告,猛車侯向日東王上奏。日出王與南宮皇后親善地贈送兩只大象、兩卷絨布和一匹緬布給日東王皇太后。(簡注:“南宮”,正宮之意。“永歷王”,明代最后的君主永歷帝朱由榔。“珠寶金城”,指代“日東王”[清朝]的首都。“蒲甘”等十四地名,指緬甸的國土范圍。“猛車侯”,指昆明,亦指云南官員。)

臺北故宮所藏的緬甸銀表文

這是一份重要的文件,藏在宮中久久無人識讀。白詩薇的研究說明,這是緬甸東吁王朝(1531-1753)最后一位君主摩訶陀摩耶沙底波帝(King Mahadammayaza-Dipati,1733年登位),于1750年(乾隆十五年)給清朝乾隆帝的書信,寫在銀片之上。由此到2005年,即二百五十五年之后,才被白詩薇真實地解讀出來。從這封信中可以看出,緬甸東吁王朝的君主,自稱“統治所有張傘蓋的西方大國國王,也是生命之主的皇帝”“日出王”“皇弟”,稱清朝乾隆帝為“皇兄日東王”,兩者之間的關系是兄弟關系。

這件銀表文的解讀,屬于重大發現!它有可能推翻先前的歷史結論,有可能證明清朝與緬甸王朝的宗藩關系是虛假的。

由于歷史的原因,清朝與周邊國家陸續建立了宗藩關系,從清代文獻來看,一共有七個國家,朝鮮、琉球、越南、蘇祿(今菲律賓南部蘇祿群島)、暹羅(泰國)、南掌(老撾北部的瑯勃拉邦)和緬甸。

根據清代文獻,乾隆十六年(1751),緬甸國王派使“入貢”,此即東吁王朝摩訶陀摩耶沙底波帝的使節。這也是明代后期兩國封貢關系中斷后,緬甸初次要求入貢。那么,清朝當時讀到的漢文表文是什么呢?檔案中尚未找到,在昭梿的《嘯亭雜錄》中有記載:

緬甸國王莽達拉謹奏:圣朝統御中外,九服承流。如日月經躔,陽春煦物,無有遠近(邇),群樂甄陶。至我皇上,德隆三極(級)。道總百王,洋溢聲名,萬邦率服。緬甸近在邊徼,河清海晏,物阜民和,知中國之有圣人。臣等愿充外藩,備物(修誠)致貢。祈準起程,由滇赴京。仰覲天顏。欽(敬)聆諭旨。

這是非常清楚的俯首稱臣的表文。也正是根據這道表文,乾隆帝批準了緬甸使節進京。如果將兩份表文對照來看,有著根本性的差別——前者并沒有“萬邦率服”“愿充外藩”之類的詞句或意思!白詩薇所譯銀表文稱:“贈送兩只大象、兩卷絨布和一匹緬布給日東王皇太后”,“日東王皇太后”指乾隆帝的母親。乾隆《大清會典則例》中稱:緬甸貢使帶來了“氈緞四、緬布十有二,馴象八。皇后前馴象二”。乾隆《大清會典則例》又稱:

賜(緬甸)國王蟒緞、錦緞各六匹、閃緞八匹,青藍彩緞、藍緞、素緞、綢、紗、羅各十匹;王妃織金緞、織金紗、織金羅各四匹,緞、紗、羅各六匹;貢使彩緞六匹,里四,羅四,紡、絲、絹各二匹;緬目四人,每人彩緞三匹,里二,絹一匹,毛青布六匹;象奴十有九人,緬役十有四名,各毛青布六匹;伴送官彭緞、袍各一領。加賜(緬甸)國王御書‘瑞輯西琛’四字,青白玉玩器六,玻璃器十有五種共二十有九件,瓷器九種共五十有四件,松花石硯兩方,琺瑯爐瓶一副,內庫緞二十匹;貢使內庫緞八匹,銀百兩。

這完全符合“撫有萬邦”的清朝對朝貢國“薄來厚往”的原則。白詩薇的研究揭示出,這起“朝貢”事件是銀表文中提到的“銀土司吳尚賢”制造出來的。吳尚賢是一個商人,原籍江南,出生于云南,在位于今日緬北的佧佤地區開采銀礦。1750年初,吳尚賢偽裝成清朝皇帝派出的使節前往緬甸首都,并偽造了清朝皇帝給緬甸國王的信件。由此,東吁王朝“日出王”摩訶陀摩耶沙底波帝派出使節,其本意是回訪,而不是朝貢(即銀表文所寫的內容)。吳尚賢之所以要制造這起“朝貢”事件,自然有他的私人目的。然而這個故事實在太長,只能不表。

東吁王朝中后期的首都阿瓦(今作“因瓦”)在緬甸北部曼德勒的附近,伊洛瓦底江畔,2019年5月我們到達那里,已經看不到沒有任何城市的形象,而是存在于大片農田中的一個個歷史遺跡。阿瓦古城已辟為旅游區,到那里去的游客要坐船,然后坐馬車,村民們因此可賺點收入。我們到達時已是下午,沒有能進入他們的考古博物館,而是直接去看歷史遺存。緬甸是一個上座部佛教(小乘佛教)的國家,最重要的建筑是佛寺(后面還會詳細說明)。阿瓦最著名的建筑是寶迦雅迦江僧院(Bagaya Kyaung Teak Monastery),建于1770年,由二百六十七根大柚木制成,又名柚木寺。寺內的木雕十分精美。我聽到一位導游在說,這個寺廟要比國王的宮殿還精美。但從建廟時間可知,東吁王朝已經崩潰,繼之興起的是貢榜王朝(1752-1885)。阿瓦也數度成為貢榜王朝的首都。這一個下午,我們似乎沒有看到東吁王朝的政治遺跡,也不知道東吁王朝王宮的位置,看到的大多是宗教遺存。也就在這片土地上,在二百六十九年之前,1750年,緬甸東吁王朝“日出王”摩訶陀摩耶沙底波帝在接待了由吳尚賢所扮清朝乾隆帝的假使節后,派出其使節,前往中國覲見“皇兄日東王”。而東吁王朝的國運此時已屬命懸一線。

阿瓦古城的旅游業

阿瓦古城處處可見宗教遺跡

在阿瓦古城拍婚紗照的緬甸青年

柚木寺

1750年5月,緬甸國王的使節到達清朝的邊界,由吳尚賢伴送,“銀表文”的翻譯應有吳尚賢的“貢獻”。1751年7月,緬甸使節在吳尚賢的陪同下到達北京。8月,清朝乾隆帝“御太和殿,受緬甸國使臣朝賀”。9月,緬甸使節離開北京,于12月到達昆明,其中正使希里覺于11月在途中病故。而他們離開昆明尚未最終到達時,其國都阿瓦已被孟族人攻破,東吁王朝就此覆滅。

緬甸國王的銀表文今天還保存在臺北故宮,乾隆帝給緬甸國王的賞賜品,尤其是乾隆帝親筆所寫、頗有意境的“瑞輯西琛”,又到哪里去了?

我個人以為,白詩薇是這個領域最優秀的研究者。其之所以優秀,就是能閱讀中、緬、英文字,當然法文最好。我那時正在北京大學教書,開設《中國近代政治制度》課程,其中就有清代宗藩關系的內容。白詩薇的論文之所以重要,就在于文中解讀了緬甸文文獻,揭開了我們不熟悉的那一面。

2005年會議期間,臺北故宮博物院莊吉發教授請一名學生開車,陪同白詩薇和我一同去臺北近郊的九份、野柳小游,我們一路談了許多。她是在巴黎跟隨一位緬甸老人學習緬甸語,不僅能讀現代緬甸文,而且能讀古緬甸文。她還談起她多次進入中緬邊界地區。我看著面前這位“弱女子”,問是否有危險?她說,“沒有關系啊,我有朋友”。我覺得她的內心世界要比一位大男子還強。

2005年臺灣小游,右起:白詩薇、莊吉發、茅海建。

2005年會議之后,我在臺北故宮看檔案,又遇到了白詩薇。她正好從庫中調出了銀表文,我也有機會一睹真容。那些刻在銀片上的文字真的很不清楚,在我看來只是一個圈連著一個圈。緬甸的文獻本身就很少,而這份重要的文獻——銀表文,除了吳尚賢外,很可能沒有一位中國人讀懂過。我們知道馬戛爾尼的故事,英王喬治三世致乾隆帝的信,被“創造性”地譯成“表文”。我最近在蒙古國哈拉和林附近看到了著名的“故闕特勤之碑”,漢文與突厥文是兩種不同意思的表達。白詩薇的研究提示我們,除了使用漢文字的朝鮮、琉球、越南外,同被列為朝貢國而不使用漢文字的暹羅、南掌、蘇祿表文,我們都要有所警惕,不知是否會有同樣的“創造性”翻譯。我看著這件銀表文,內心的感受很難說清楚,為什么這一份文獻是由懂中文的法國人來解讀,而不是由懂緬甸文的中國人來解讀?

一般說來,會議論文我是不保留的,但白詩薇的這篇論文我帶了回來。由此過去了十四年,我從北京大學到華東師范大學再到澳門大學,這篇論文我一直帶著。我當時問白詩薇,論文將在何處發表,她說還要修改。我也不知道她是否修改后發表,但從我的文獻檢索手段中找不到該文的發表之處。這次發給參加研習營的同學看看。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我覺得我與緬甸可能是會有點關系的。

《邊疆地帶的中間人》

繼緬甸東吁王朝而興起的是貢榜王朝(也稱雍籍牙王朝,1752-1885),很喜歡遷都。在一百三十三年的歷史中,貢榜王朝遷都六次,先后以瑞冒、實皆、阿瓦、阿摩羅補羅、曼德勒為都城。雖說有五處之多,但相距不遠。作為中國人,我們很難理解,遷都是一件大事,建都又需大量的人力與財力。他們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些呢?

緬甸貢榜王朝是一個以軍事征服而建立起來的高度專制的國家,該王朝比較大的麻煩是王位繼承制度。這也是專制集權國家難以克服的通病。貢榜王朝的王位是傳弟還是傳子沒有絕對的規定。國王多子,國王之弟、之子又多有軍權、政權,加重了王位爭奪的血腥性。新王為了政治安全,常以遷都來維持統治。

緬甸貢榜王朝與清朝關系又是怎么樣的呢?

從清朝官方文獻來看,有三個重要環節:一、1765年(乾隆三十年)起,清朝四次派兵征緬,取得了勝利,緬甸于1768年表示乞降。到1769年,戰事停止了,清朝中斷了與緬甸的貿易。二、1788年(乾隆五十三年),緬甸派出朝貢使節,乾隆帝在熱河召見了這個使團,中緬貿易關系有所和緩。三、1790年(乾隆五十五年),正值乾隆帝八十大壽,緬甸國王派使請求敕封;乾隆帝由此開關通市,并派使團到緬甸宣封;緬甸國王再派使節到中國北京謝恩。清朝與緬甸建立起宗藩關系。

緬甸方面又怎么看呢?

緬甸貢榜王朝是一個非常自負的國家,自認為是“宇宙的中心”。他們的國土擴張非常快速,很快“統一”了上下緬甸。他們打敗了其世敵暹羅,印度與老撾也是征討的對象。他們還宣稱要打敗中國。然而,他們對外部世界的知識仍是相當有限,尤其不了解中國。他們的中國知識大約不會超過云南,很可能只是保山、大理一帶。

由此,在貢榜王朝的歷史中,我們可以看到與清朝官方文獻完全不同的記載:一、1765-1769年清緬戰爭時,緬甸國王正是辛標信(孟駁,1736-1776,1763年登位)。他是雍籍牙的次子,將首都遷到阿瓦。他曾率大軍攻入曼尼坡(今印度一個邦)、阿瑜陀耶(今泰國大城府),軍功卓著,手下猛將眾多,國力發展到高峰;他發動入侵云南的戰爭,并宣稱是勝利的一方,從未派人乞降。二、1788年,緬甸國王正是波道帕耶(孟云,1745-1819,1782年登位)。他是雍籍牙的四子,首都遷到阿摩羅補羅。波道帕耶是緬甸歷史中的名王,在他的治下,貢榜王朝發展到極盛期。他派出使節去熱河覲見乾隆帝,是因為前一年清朝派出了使節,只是作為回禮。三、1790年,緬王波道帕耶并沒有向清朝請貢,清朝的使節來到了緬甸,但只到了邊界壘蘭,三位宣封使根本沒有到首都,更有意思的是,清朝的使節還向緬王波道帕耶獻上了三位公主!順便地說一下,這三位假公主后來被波道帕耶識破,但只是打入冷宮,沒有更多的追究。這位緬王據說擁有二百位后妃,六十二個兒子,五十八個女兒。

兩國的歷史紀錄對照,差之霄壤。

1795年英國使節到達阿摩羅補羅王宮

澳門大學歷史系碩士生向天南在我的建議下研究清代中緬關系史,以“邊疆地帶的中間人”為題作碩士論文,對此提出了新的解說:

一、中緬之間存在著非常大的商業關系,兩邊的經濟有著互補性,來自云南的鐵器等物是緬甸的必需品,來自緬甸的棉花和棉織品也為西南地區所需。緬甸所產的寶石類商品為當地商人帶來了巨大的利潤,銀礦的開采、木材的伐運也養活了大量的老百姓。中緬邊界的騰沖等地形成了繁榮的市鎮。

二、清緬戰爭使乾隆帝關閉了中緬貿易,這對清朝中央政府、緬甸王國的上層都沒有太大的影響,但對中緬邊界地帶的商人、土司、云南邊界地方官員的利益造成了極大的沖擊,當地老百姓的生活也受到了影響。他們有意于恢復通商,重建清朝與緬甸的良好關系。他們是“邊疆地帶的中間人”。

三、根據白詩薇、鈴木中正等人的先期研究,確認了1787年云南順寧知府全保和耿馬土司罕朝璦派出了偽使團,到達緬甸首都阿摩羅補羅,1788年緬王波道帕耶派出使節,只是回訪,非并請貢;確認了1790年所謂緬王請貢使節,實為蠻暮土司孟干,而乾隆帝派出的使節永慧、百福、屠述濂三位地方官員,偽造了到緬甸首都宣封的情節。

四、考察了1790年之后緬甸各次“進貢”和清朝多次派使,認定邊疆地方勢力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并指認蠻暮土司孟干、騰越知州屠述濂最為嫌重。對此,向天南認為:

邊疆地方勢力在維系中緬兩國和平與友誼當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關鍵角色。他們深知緬甸國王不可能接受清王朝在東亞、東南亞主導建立的朝貢體制和宗藩關系,同時他們又懂得中緬兩國如果繼續冷戰將給邊境貿易帶來怎樣毀滅性的打擊。鑒于此,他們定期組織使團,攜帶禮物,偽造書信,進入緬甸與緬王通好。作為回禮,緬王也順勢遣使入華。這些邊疆地方勢力再將緬王寫給清朝皇帝的書信進行創造性地改寫,讓其符合屬國的禮儀。在他們的精心包裝下,一個來‘進貢’的緬甸使團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誕生了。戲謔的是,這樣的騙局維系了近百年而沒有被戳破,清朝皇帝和緬甸國王在對彼此的誤解中,相安無事地交往了一個世紀,中緬之間再也沒有爆發大的爭端。

然而,從1788年到1875年,在近百年的歷史中,緬甸共有十三個使團進入熱河或北京,其中有七個真是緬王派出的,另外六個情況不明。這場騙局雖由“邊疆地帶的中間人”來操盤,但他們惟一可用的手段,只是語言,利用清朝皇帝與官員“不懂緬文”、緬甸國王與官員“不懂中文”!

我也將向天南的碩士論文發給研習營各位同學,作為參考。

看到了這樣的論文,看到了這樣的分析,不免有了到緬甸走一走的想法。向天南因個人的原因不再做研究了,走一走的想法更加強烈。由于緬甸的邊疆地區現在不適合旅行,我們也只是到最重要的地方走一走:香港→仰光→曼德勒→蒲甘→內比都→仰光,其中曼德勒再回到仰光三段路程,坐的是當地的長途汽車。

復建的曼德勒王宮

曼德勒城是貢榜王朝的最后一個都城(1857-1885),遷都建城者為敏東王(孟頓,1808-1878,1853年登位)。我們看到的王宮,是1989年緬甸政府按照原來的圖片與資料重建的,1996年對公眾開放。原來的王宮,據說是用柚木建成,毀于第二次世界大戰。1885年,英國發動第三次對緬戰爭,占領上緬甸地區,貢榜王朝由此而覆滅。英國以時任英屬印度總督之名,將曼德勒城更名為達弗林城堡(Fort Dufferin)。到了這個地方,盡管是近年的重建,盡管是相對粗糙的制作,我們仍能感受到敏東王當年的氣魄,感受到貢榜王朝的力量。在此又可以發現,緬甸的都城實際上只是一個王城,雖然很大,但居住者只是國王及家人、親信大臣、隨從和軍隊,很可能是沒有老百姓的。貢榜王朝的每一次遷都,只是統治者的自我遷移,并不需要大量遷民。這與中國歷史中的遷都是大不相同的。《尚書·盤庚篇》記錄了盤庚遷殷的三次講話,都是說服貴族與百姓的。中國歷史上的都城,除了統治者之外,有著大量的民人。在中國歷史上占統治地位的儒家學說中,民是非常重要的,統治者須行“仁政”。中國的皇帝雖須“愛民”,但對數千里之外邊疆地區民人的“小利”,在“大義”面前自然不會太計較。乾隆帝及以后的各位皇帝從未考慮過“邊疆地帶中間人”的利益。緬甸的歷代君主關注的似乎只是自己的皇位,也不會去照顧邊境土司和民人的利益。但是,他們知道自己被“邊疆地帶的中間人”所蒙蔽了嗎?

修復的敏東王墓

敏東王墓前的石碑

1874年,敏東王從曼德勒城派出使節前往北京,這是清朝官方文獻中紀錄的最后一位緬甸“貢使”。雖說此時英國已經占領了下緬甸,對貢榜王朝有著實際的威脅,雖說敏東王派使前往中國被英國認為有爭取國際支持的用意,但云貴總督上奏的表文,仍能讓人感到疑惑:

緬甸國王小臣孟頓恭奏天朝大皇帝陛下:伏以圣人御宇,川岳悉被夫懷柔。薄海同風,葵藿亦深其向慕。小臣世居緬甸,服屬遐荒。自仰蒙天朝恩準內附以來,隸禹甸則例修職貢,戴堯天而愿切嵩呼。前戒烽火于邊陲,久阻梯航于遠道。今幸兵戈永息,海宇乂安。小臣屬在藩封,亟應納貢。謹備金葉表文一道,長壽圣佛一尊,馴象五只及土產各物,特遣使頭目直也馱紀們臘們甸沮素等代躬恭進闕廷,伏乞大皇帝賞收。鑒茲恭順之忱,俾遂瞻依之愿。小臣臨表,不勝感激歡忭之至,謹奏。

這道完全符合朝貢體制的表文,其中又有多少“創造性”地改寫?我在曼德勒王宮敏東王墓前,心中的懷疑也被放大。敏東王能理解上引表文中儒學語辭的“語境”嗎?會說“小臣屬在藩封,亟應納貢”的語句嗎?“隸禹甸”“戴堯天”兩短語在緬甸語中又該作何語辭?敏東王使節于1875年到達北京,雖仍由禮部主客清吏司負責接待,但此時清朝總理衙門已經成立了十四年,他們是否了解緬甸的歷史與現狀?敏東王時期的檔案文獻今日是否安在?有沒有人去解讀?我登上復建的曼德勒王宮高達三十三米的瞭望塔,看著近景與遠景,心中沒有答案。

    責任編輯:丁雄飛
    校對:欒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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