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開始在國內院線上映的美國電影《騾子》是一部值得關注的電影。值得關注之一是它的導演和主演是年近九十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值得關注之二是一輩子以“西部硬漢”示人的伊斯特伍德在人生暮年終于說出了他對家庭、家人的歉疚。值得關注之三是影片蘊藏很深的關于種族歧視的理念及其表現方式。

毋庸置疑，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是好萊塢最著名的演員和導演之一。他主演的鏢客三部曲（《荒野大鏢客》《黃昏雙鏢客》《黃金三鏢客》）是西部片最重要的經典，他導演的《不可饒恕》和《百萬美元寶貝》雙雙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和最佳導演獎。這個成就幾乎可以說無與倫比。

中國影迷親切地稱他為“東木”（他名字Eastwood的直譯）。他出生于1930年5月31日，明年就將滿90周歲，但他在去年還拍攝了這部《騾子》。年近九十還能導演、主演這么一部西部荒原上的公路犯罪電影，創造了世界電影的新紀錄，令人嘆為觀止。

影片來自美國密歇根州的一個真實案件。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飾演一個為犯罪集團運送毒品的“騾子”厄爾。厄爾被抓獲時已經88歲。伊斯特伍德拍攝電影時正好也是88歲。電影中，厄爾步履蹣跚、言辭木訥、老態龍鐘，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但我們卻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到，我們所熟悉的那個“西部硬漢”的固執、堅定、睿智的眼神。稱他為“好萊塢的常青樹”名至實歸。他80歲以后還導演了7部電影，其中《胡佛》《美國狙擊手》《薩利機長》獲得一致好評。面對這樣老當益壯的電影前輩，只有兩個字可說：敬佩。

《騾子》中的厄爾深愛著家人，癡迷于園藝，但在家庭與工作之間卻總是工作為先，錯過了無數個結婚紀念日，錯過了女兒的婚禮。為了贖回被強制拍賣的小屋，他成了毒品犯罪集團運送毒品的“騾子”。他用這些運送毒品的收入補償家人，讓孫女辦了體面的婚禮，讓家人過上舒適的生活。然后，他又用這些運送毒品的收入資助瀕臨破產的海外戰爭老兵俱樂部，讓退伍老兵又有了歡聚的場所。但這一切掩蓋不住他心里對家人的歉疚。

影片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臺詞，厄爾在汽車旅館的酒吧對追蹤而來的緝毒署警探科林·貝茨說：“你得為你的家人著想，每個紀念日都是重要的，你得好好記著。因為女人們熱衷于此，知道么？但其實，沒有人能比我更能忘記周年紀念日了，不要重蹈我的覆轍。我把工作看得比家庭重要。家庭才是最重要的。事業是重要，但也只能排在第二位，首要的是家庭。我吸取了教訓才明白這一點。”看著那步履蹣跚的背影，聽著這感人肺腑的對話，忽然覺得，這怎么不是人到暮年之后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人生感慨呢？

據說，影片中厄爾的女兒由伊斯特伍德已當導演的女兒艾莉森·伊斯特伍德飾演。在拍攝影片期間，伊斯特伍德還接納了自己的私生女勞麗·伊斯特伍德。勞麗在1954年被送給別人撫養，60多年來一直未得到認可。直到本片首映禮時，才被媒體和粉絲發現，伊斯特伍德邀請勞麗出席。已過88歲的伊斯特伍德，無疑也和電影中的厄爾一樣，在反思自己的人生，并試圖用電影和行動來彌補年輕時的錯失。從這個角度說，《騾子》也許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最誠實也最私人的作品。年近九十，來日無多，所以，把這些話理解成伊斯特伍德在人生謝幕之際的歉疚，也順理成章。

如今，好萊塢盛行“政治正確”的種族理念，《綠皮書》《黑豹》《黑色黨徒》，一個比一個強烈地抨擊種族歧視。而《騾子》卻以另一種貌似平和的方式來反映如今美國社會彼此矛盾的種族理念。厄爾之所以被毒販選中，不僅因為他一輩子沒有吃過罰單，更因為他是一個老年白人。能干的緝毒署警探攔截可疑車輛的依據就是少數族裔司機，即便面對厄爾也一點不懷疑。那句“我是個笨蛋”就是對這個警探的自嘲。停車場上，警察攔下監督厄爾的那兩個墨西哥毒販恐嚇、訊問，而老人輕易地解了圍。他大大方方地打開后備箱，警察對毒品視而不見，而被厄爾的焦糖玉米賄賂了。公路上的巡警絲毫不懷疑開著漂亮皮卡的白人老頭，即便警犬狂吠，也拉開警犬，讓厄爾離去。電影特意用大字標出厄爾運輸毒品的次數，證實在這個國土上，白人運輸毒品是不會受到懷疑的，只有墨西哥人才是真正的毒販。就像那位大嘴巴總統的口頭禪所說的那樣。即便美國電影界千方百計標榜種族平等，但美國社會依舊根深蒂固地存在著對少數族裔的歧視。所以，如《騾子》這樣隱晦而平和地真實反映美國社會現狀，實在也不失其深刻。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稱得上是耄耋老人了。在多數同齡人都已經生活不能自理時，他依然能活躍在銀幕上，拍出這樣一部眾說紛紜卻絕對值得關注的電影，實在難能可貴。有的人從浪蕩不羈、瀟灑自如的老人身上看到對自由的渴望，有的人從從浪子回頭的故事看到家庭的溫馨，有的人從販毒者和緝毒者的對抗中看到種族歧視的批判意義，還有的人從老人真誠的話語中看到人生的錯誤、悔過和希冀。一部電影，可以引出那么多感悟，夫復何求？東木老爺子可以自豪地離開銀幕，離開這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