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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之魔童降世》不只是模仿漫威,“封神榜宇宙”或可期待
截至8月6日,動畫長片《哪吒:魔童降世》的票房已經攀至國內院線動畫長片的第一位,達到26億。雖然除了制作水平確實較高之外,我們不得不承認,影片的成功是伴隨著不少意外或偶然因素的:整個暑期檔已經由于種種原因“被掏空”,饑渴的觀眾除了這部動畫之外,委實沒有過多選項。即便我們是如此嗷嗷待哺,一些片方在觀察到這種情況后依然果斷放棄原定檔期(“出于市場原因”),類似的舉措只能進一步推高《魔童降世》的票房,給所謂的“國產動畫奇跡”添了一把新火。

說這些是想表明,《魔童降世》票房雖高,但票房卻并不能等價體現電影的真正價值。于筆者而言,這部動畫的價值更多體現在產業層面——樂觀估計,影片有可能成為中國動畫“產業原點之作”,不僅預示著“封神榜宇宙”將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延續下去,像“漫威”一樣成為一代人的記憶和經典,而且還有可能意味著這個系列將起到長時間孵化作用,其所培養、倚仗的動畫團隊,或將成為整個行業中最熟悉制作流程、最精通創作方法的一撥人,并且逐漸具有世界性的競爭力。
當然,《魔童降世》并不是單純的漫威仿制品,從各個層面上看,這部作品及其所預示的封神榜系列都有其獨特之處。首先,這部動畫確實是一部接近當下國人的動畫電影,它有意無意之間反映了中國電影院線主流消費群體的訴求和情趣,無論人物的形象、行為還是關系,而這些是我們絕對無法在迪士尼或皮克斯動畫中發現的。

比如,不管哪吒小時候怎么畫煙熏妝,他終究要從一個在國產動畫中看似罕見的形象化為有著尖下巴、棱角分明的腹?。ㄋ膲K,特地數了一下)、人狠話不多、虐人又虐己的瘦小伙。哪吒和敖丙的關系是腐圈樂見的“紅藍CP”(雖然主創申明并無此意),他們的人物建模也更接近于中式的、玉樹臨風的“仙俠”而非西式的、荷爾蒙四溢的“英雄”,這明顯是從中國晚近時候的仙俠小說甚至是早期國產RPG游戲中借鑒而來。類似情況或許在《白蛇:緣起》中更加顯著:小白和阿宣御風而行的段落,無論是“御風”這個行為本身,還是場景的色彩、空間的鋪展,都讓人想起早年間游戲公司上海軟星搭建起來的那個“仙劍宇宙”,更別提片中的兩個蛇精——她們還真的就是“蛇精臉”(盡管出處是《葫蘆娃》,但白蛇形象已經經過了亞文化的二次轉譯,與趙雅芝、王祖賢等等白娘子形象都沒有半毛錢關系了)——而我們不得不承認,所有這些,都是中國當下亞文化形塑的時代審美。
其次,在價值表達上,此次對哪吒故事的改編相當值得玩味。很多評論在將《魔童降世》與79年版《哪吒鬧?!愤M行對比時,都認為本次對哪吒形象的闡釋更加“保守”:他和龍王之子敖丙竟然成了朋友,而且在同一個蓮花寶座里保全了靈魂,保不齊在《哪吒2》里還會一起重生。而在79版當中,哪吒可是一怒之下殺了敖丙,抽了龍筋,而且還悲憤自刎。表面上看,論者的憤怒和無奈不無道理,但他們往往會忽略這樣一個事實:哪吒這一形象或符號在每個時代都有其獨特的時代任務,比如,當我們回顧兩宋時期,就會發現當時的哪吒與現在和79年的哪吒都全然不同——北宋文豪蘇轍就在其詩中寫道,“佛知其愚難教語,寶塔令父左手舉。兒來見佛頭輒俯,且與拜父略相似。”在這里,哪吒只拜佛祖不拜其父,于是佛賜給天王一座手托寶塔,哪吒見塔如見佛,拜塔的同時也就不得不拜父,二人由此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和解,佛理和儒理化而歸一,其實正好因應了兩宋時期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時代特質。而在更早的唐傳奇當中,哪吒則是一位“擁護和尚久矣”的護法(自鄭棨撰《開天傳信記》),護法哪吒的出現,反映了佛教典故和傳說的高度發達,而《開天傳信記》成書正值唐玄宗開元、天寶年間,彼時的寺院及其經濟也達到衰落前的巔峰狀態。

不消說,這樣的說法放到今天這個時代已經說不通了,而用“人民革命”的激進眼光來評價當今的作品,實質上并不能保持其先進性,反倒不啻為一種“新保守主義”。文化的發展不僅在于傳承,更在于創造性解讀,《魔童降世》里并不缺乏這種創造性:我們發現,此次的闡釋強調的是傳統價值的回歸(父權有限地再臨)、消極而非積極的自由(不能完全退去的乾坤圈)、階層躍升的希望,同時也不乏批判性色彩(民眾的非理性,很難不讓人想起愈演愈烈的網絡暴力)。總體看,《魔童降世》更強調溫和及理性,這其中固然存在根本性的商業考量,因為想要獲得高票房,就必須將故事建立在廣大受眾的審美和價值之上,但更是因為當前社會已經脫離了“全民激進”的時代氛圍。我們很難斷言革命理想的退潮是好是壞(畢竟曾經的理想中也確乎夾雜著一絲瘋狂),不過毫無疑問,動畫里的陳塘關更像是當代中國社會在銀幕上的某種投影,而不是某個古老范式的“幽靈重現”。

導演餃子(本名楊宇)從他的第一部短片到第一部長片,之間間隔了13年。作為觀眾,我們不知道(好像也不關心)這13年到底發生了什么,只知道故事的開始和結尾:結尾就是《魔童降世》的成功,開頭則是餃子的同學給他介紹了一款三維動畫軟件,他自己則通過自學完成了第一部短片《打,打個大西瓜》。事實上,這部短片對筆者來說并不算陌生,它勾起了一些非?!熬眠h”的回憶:21世紀頭10年末,很多動畫短片猛然沖入了網民的視界(也許就是最初的短視頻形態),除了餃子的這部作品之外,還包括《自畫像》、《南希的早晨》、《亡命雞禮花》、《水腦袋》、《黛子小姐》等等,其中最有名、給筆者印象最深的當屬2009年出現的動畫短片《李獻計歷險記》。盡管這些創作者的背景各不相同——有的來自專業院校,有的參加過動畫進修班,還有的完全憑借自己的愛好——但網絡在這些小體量視頻傳播的過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在短暫的火爆之后,創作者們走上了不盡相同的道路:一些學院派作者進入影視行業,成為了一顆工業的螺絲釘,然后完全銷聲匿跡;不少非學院派作品和作者則以另一種方式投入了瘋狂的影視浪潮中——《李獻計歷險記》的創作者年輕優秀的飛行員(和餃子類似,這些昵稱彰顯了創作者的草根、匿名、獨立的互聯網屬性)在其短片出現的兩年之后就和和另一位導演共同將之IP化,使之變成了90分鐘的真人長片。這里所說的另一位導演,正是年初爆紅的《流浪地球》的導演郭帆。當然這都是后話了,而在當時,盡管有房祖名、姜武等著名演員的加持,這部電影還是很難稱得上“成功”,“拉長放大、貼貼補補”成為了觀眾的普遍抱怨。
從近幾年的發展情況來看,不管怎樣狡辯,中國的IP影視的發展都已經盡顯疲態:行業內坐吃山空,優質資源日漸匱乏,一些所謂的超級IP被瘋狂改編,觀眾早就看夠了孫悟空、濟公和狄仁杰,審美已經陷入極度疲勞狀態。在這種情況下,單純吸納任何新的IP都只能是飲鴆止渴,因為每一部看似新鮮出爐的電影,其實都如僵尸一般缺乏內核和靈魂。簡單來說,影視行業已經不需要輸入鮮血了,而是需要造血干細胞;IP不是原罪,但IP顯然需要創造力,這種創造力如果不是來自工業內部,就是來自外部,無需反映原著,就必須植根現實。
由這里看,《魔童降世》確實為影視行業的變革提供了一條更加可持續的發展進路,編導餃子的這次成功,也無疑證明了一個簡單的道理:行業的生命在于運動,但絕不在于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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