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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著丨《野馬》:人與馬,兩頭困獸

《惡行》(The Act)的女導演勞瑞·德·克萊蒙特-托奈爾新作《野馬》(The Mustang),取材于真實事件及人物原型,拍美國荒野中人與馬的關系。只不過片中的野馬不如老熊和白鯨擁有絕對力量,人也不似老印第安酋長后裔和船長具有超越常人的耐心和勇氣。

從表層看,《野馬》講的是救贖。因沖動重傷妻子的羅曼·科爾曼(馬提亞斯·修奈爾飾)在北內華達州監獄服役。他的自閉、悔愧、憤怒,正因為他不是真正的惡人,當年因無法控制情緒而鑄成大錯。
馬的來歷是這樣的:為了控制馳騁在美國邊境地區的野馬數量,每年政府都會抓捕一定數量的野馬送往各監獄,實施“野馬計劃”——由犯人馴服野馬,進行社會拍賣,無法馴服的馬匹將被處以安樂死。

這樣的兩頭困獸,即使無法成為朋友,也是旗鼓相當的對手。羅曼參與了馴服野馬的治療活動,在狹小的馬場中手持大棒,試圖在五星期的時間內把它馴服。有時是胡蘿卜加大棒,但野馬拒絕從他手中接過脆甜的零食,拒絕羅曼的靠近和撫摸。有時是大棒加怒吼,大棒加眼淚,彼此都把激烈的情緒發泄出來后,人和馬散發的氣味在空氣中達到濃烈的至高點。終于馬低下頭,它們和解了。
所謂的救贖就是和解,而不是馴服。有的野馬可以被馴服,有的不可以,與馬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人告訴羅曼。這匹后來有了名字,被羅曼叫作馬奎斯的野馬,到最后也沒有被馴服。但它能聽懂羅曼的話,信任它,愿意被裝上馬鞍,能感受到馬背上人的細微意圖。一人一馬之間卻不是馴服者與被馴服者的關系,馬盡管與羅曼親近,但不愿服從一切命令,拒絕接受拍賣和服役的命運。

影片想表達的救贖主題,其實是和解與理解。它是心靈意義上的救贖,與現實中的命運走向未必有關聯。羅曼和馬奎斯,兩個原本處于孤立處境的個體,現在找到相似的對方,在默默無言中理解了對方的處境,心靈獲得和解,但還是得沿著悲劇的軌道繼續滑行。
影片以羅曼放馬奎斯自由,關禁閉時看見馬奎斯在鐵網外徘徊探視自己的身影結尾,看似是馬和人重獲自由(身體與心靈)的美好結局。但若細想,這里“自由”的涵義已是經過閹割,它依然是一出典型的悲劇,有既定命運,有奮力反抗;有殘暴的不可抗力,也有憐憫。
因為人的緣故,荒野上猛獸數量銳減、生態失衡,導致野馬數量失控。原本生而自由的馬群將面臨不公平的遭遇(被捕—被馴服—服役或安樂死)。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再是平等的對手或相互依存的伙伴,而是演變成如今畸形又單一的敵對關系。今天的人普遍信奉“不能為我所用者只能毀滅”。自然還是不響,不是一點一點被破壞和蠶食,就是積蓄能力時不時來一次狠狠的報復。

雖然人與馬在彼此建立情感的過程中獲得救贖,但根本無法改變失衡的處境。回到荒野的馬奎斯,是匹失去馬群的孤馬。依然控制不了怒火的羅曼,即使回歸社會也將過得非常艱難,可能永遠是個邊緣人。
人與自然,本應在謙卑又驕傲,斗爭與共處中維持平衡。但現在,荒野失去應得的敬與畏,人在上面捉捕和馴服野馬,把它當作改造犯人的天然監獄。被馴服的部分野馬將成為美國的邊境巡邏者,幫助國家機器行使守衛與驅逐的職責。不可征服的荒野扁平化為壯闊美麗的畫布,不復從前天神般俯瞰眾生,威嚴冷峻的莊嚴。
所以,盡管鏡頭對荒野的光影變化捕捉得非常敏銳,光線的轟然來去或細微移動甚至比人與馬的表情更豐富,但有什么東西改變了。以致表達野馬將去保衛邊界的愛國情懷時,也仿佛帶有一絲嘲諷之意。當堅不可摧的人類機器把荒野、野馬和犯有罪過的人都操控于手心時,往往事情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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