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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丨從考古看北周時期涼州薩保史君其人其事
“絲路歲月:大時代下的小故事”特展正在中國絲綢博物館展出。展覽開幕后,中國絲綢博物館將陸續邀請榮新江等十余位相關領域專家開講,就14個單元的每一單元做深入解讀。7月6日,“絲路歲月”系列講座正式開啟。
本文由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主持”涼州薩保史君墓”考古挖掘的楊軍凱研究員主講,以”涼州薩保史君墓”為講題,為大家介紹北周時期葬在長安的涼州薩保史君其人其事,“澎湃新聞”經授權刊發。

大象二年(580)正月,一對耄耋老人的葬禮在長安城東舉行。半年前,夫婦兩人相伴一個甲子之后,相繼離世。他們的三個兒子,按照老人生前的遺愿,將他們的棺槨安葬在龍首原上。

墓葬為長斜坡墓道、五天井、單室土洞墓,墓道和墓室四壁描繪著壁畫,在墓室正中安放了一個巨大的石堂,夫婦兩人安詳的躺在石榻上,頭朝西方。石堂外面雕刻大量的浮雕圖像,并彩繪貼金。


石堂底座四面共有八位飛天托舉;南壁和東壁飾有兩團熊熊燃燒的圣火,圣火前有手持火棍的祭師;東壁可以看到,夫婦兩人在飛天的環繞下,騎著翼馬,升入天國。石堂正上方用粟特文和漢文題刻雙語銘文,上書“大周涼州薩保史君石堂”。


史君(494——579),原名尉各伽(Wirkak),史國人,本居西域,出生在一個顯貴的家庭。祖阿史盤陀為史國薩保,父阿奴伽。519年在西平(今西寧)與妻子康氏(維耶尉思Wiyusī)結婚,生有3子。西魏大統初年,任薩保府判事曹主,北周時詔授涼州薩保,其后遷居長安。579年去世,享年86歲。

史君家族簡譜
史國(Kess)是西域古國,又名竭石國、羯霜那國(梵文 Kusana),昭武九姓之一。最初國都在都獨莫水南十里,國王姓昭武,字狄遮,是康國國王后裔。史國國勢強大之后,建都于乞史城(也稱竭石Kesh),位于今阿姆河和錫爾河之間的流域,即古典文獻所說的粟特地區,其主要范圍在今烏茲別克斯坦(沙赫里薩布茲)。

粟特人信仰祆教,即瑣羅亞斯德教,也稱拜火教。阿奴伽與其妻子曾向祆教的主神求子,他們長跪神像前,雙手合十,虔心虔誠,最終如愿。喜得貴子的年輕夫婦身著盛裝,父親頭戴寶冠,身穿圓領窄袖長袍,開心的將剛剛出生的史君緊抱懷中。他的妻子,身著裘皮披風,微笑的看著她的孩子和丈夫。


青少年時期,正是充滿好奇與希望的年齡,史君經常纏著祖父講故事,講粟特人的故事、各地的奇聞軼事和粟特史國的歷史。由于長期從事跨國絲路貿易,爺爺會說多國語言,包括突厥語、吐蕃語和漢語等,他也將這項本領教給了孫子,希望其能繼承自己經商絲路的衣缽。
狩獵騎馬和經商,是粟特人的天性。他騎駿馬,手持弓箭,腰間懸掛箭箙,帶著侍從,架鷹牽狗,馳騁在山間茂林中。鹿、羚羊、野豬和兔子等,都是粟特人常獲的獵物。


在公元3至8世紀間也就是中國的漢唐時期,由于粟特地區的戰爭和內亂,粟特人沿著傳統陸上絲綢之路大批東遷,聚集于絲綢之路沿線的各個綠洲之上。在商業利益的驅使下,他們以商隊的形式往來貿易,經過了塔里木盆地、河西走廊、蒙古高原,最終到達長安。
519年,粟特夫妻倆在西平(今西寧)結婚,生有3子。他們給三個兒子起了名字:毗沙、維摩、富鹵多。成家后的史君也像爺爺和父親那樣,帶著自己的商隊往返奔波在古老的絲綢之路上。
在絲綢之路的綠洲上有粟特商人建立的許多聚落。粟特商人將各種外來物品帶入中原,也將中原地區的物品販運到中亞地區。主要貨物有金銀器、瑪瑙、寶石、象牙、玻璃器、金銀幣,以及各種動物、植物、香料、紡織品等。雖然說粟特商人“利之所在,無遠弗至”,但是旅途的艱辛和絲路上的各種風險,使得他們主要從事“奢侈品”中轉貿易。
1907年斯坦因在敦煌西北長城烽燧下面發現了一個郵袋,內有8封古信扎。經學者的解讀,時間為4世紀初葉,主要是寫給家鄉撒馬爾罕和樓蘭等地粟特商人的信件,報告以涼州為大本營的粟特商人前往洛陽、鄴城、金城、敦煌等地從事貿易活動。
史君的商旅之行異常艱險。他要從青海將貨物運送到涼州、張掖、敦煌等地。他們走的是絲綢之路的青海道,這是東晉高僧法顯西去印度的路線。他出西平向北經大通、門源,翻越祁連山,方能到達河西走廊。
商隊首領頭戴厚皮帽,身穿窄袖胡服,騎良駒,帶著隨從,隊伍中的駱駝、馬、騾子馱載豐富的貨物,艱難的行進在絲路青海道上。為了保障行商的安全,商隊還有護衛武裝,包括負責偵查路線環境的警衛人員,以及獵犬,而且所有商隊成員均配備武器,有箭箙、匕首、長劍等。


大約在西魏時期,他們舉家從西平(西寧)遷往涼州。祁連山的風雪異常猛烈,出行的女性常常頭戴厚裘皮風帽,身著窄袖棉袍,騎馬慢行在山間,身后還有人執傘蓋,這象征主人的身份和威儀。


在千里迢迢的商途上,有時能碰上其他商隊或者某地土著首領,史君常常與其首領攀談暢聊,把酒言歡,同時也讓自己的商隊休息一下。
艱難的付出終于得到了回報,他們在多次貿易活動中獲益豐厚,是時候慶祝一下了。夫婦倆端坐在一個帶回廊的磚砌仿木結構穹隆頂建筑內,他頭帶寶冠,滿面春風,身穿圓領窄袖長袍,手握長杯,與妻子對飲。妻子頭帶冠,身披長袍,手握一杯,左手置于腹前,與丈夫把盞言歡。兩人面前的盤子里裝滿珍饈。飲酒怎可少樂舞助興。他們召集了樂隊,四個樂伎環伺左右,分別演奏琵琶、篳篥、曲頸琵琶和箜篌,庭院也有兩位樂伎,一人拍打腰鼓,一人擊掌相和,短發舞者左腿抬起,長袖飄舞。
粟特人能歌善舞,常在節日或家庭宴飲的場合,飲酒跳舞助興。主要流行的舞蹈有胡旋舞、胡騰舞等。史君墓的舞蹈場面,是連續舞蹈動作的一個瞬間定格,難以具體指明舞蹈名稱,但其來源于西域應是無疑。
每當葡萄成熟的季節,恰逢粟特人的新年節日,品嘗葡萄,飲純美葡萄漿。他們召集了賓客在葡萄園中盛宴相聚。園中鋪設兩個橢圓形毯子,毯子中間的大盤子裝滿食物,男女賓客分席就坐。男主人頭戴平頂圓帽,左肘置于隱囊上,交腳盤坐。

男主人左右高朋滿座,客人們留著“八”字須,身穿交領或圓領窄袖長袍,手執杯、來通、長杯,高興的與男主人敬酒。女主人和女賓身著漢式交領右衽寬袖衫,頭頂束巾,系結于腦后,頸戴項圈。

女主賓們使用荷葉形長杯或喇叭形酒杯,舉杯慶祝。男女主賓周圍還有侍者服侍。好樂的粟特人相聚少不了音樂,男女伎樂演奏著琵琶、箜篌、笙、曲頸琵琶、橫笛、束腰鼓,有漢地的樂器,也有西域傳來的胡樂,中外樂器共鳴。葡萄園此時成了歡慶的海洋,難得的聚會持續了很久。

西魏時期,他被封為涼州薩保判事曹主。涼州也稱姑臧,即今天河西走廊最東頭的武威,是漢唐間河西地區最大的軍政機構所在地。十六國時期這里還曾經是前涼、后涼、北涼的首都。涼州是西域胡人與中原經常商貿往來之地,唐初玄奘經行這里,即有“涼州為河西都會,襟帶西蕃、蔥右諸國,商侶往來,無有停絕”的描述。
薩保初設于北魏時期,《隋書?百官志下》云:“雍州薩保,為視從七品。諸州胡二百戶已上薩保,為視正九品,”掌管宗教和商貿活動。而諸州薩保所管理地區的胡人在二百戶以上,才視正九品官,大致相當于縣級長官。那么,管理胡人不足二百戶的薩保,官品會低于正九品。北周時期,史君正式承襲了祖父的薩保職務。
不得而知夫婦倆何時離開涼州。他們一路東行,來到了長安,并在這里度過了最后的時光。他常獨坐山洞內,面相清瘦,披長發,裸著上身,瘦得可見數條肋骨,身邊陪伴的是一條老狗。或者他是在遵循粟特人的習俗,《通典》卷一百九十三記載:“國城外別有二百戶,專知桑事。別住一院,其院內養狗,每有人死,即往取尸,置此院內,令狗食之肉盡,收骸骨埋殯,無棺槨”。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史君想些什么呢?是遙遠的故鄉,是一生的絲路貿易的風雨歷程?北周大象元年(579年)五月,他薨于長安家中,一個月后康氏去世。夫妻倆共歷人生風雨,相伴一路走來,耄耋之年,相繼作古,他們相愛一生,即使死亡也無法讓他們分離。


祆教徒認為人死后靈魂要升入天國。在連接人間和冥世的“欽瓦特橋”頭,有一位審判之神,負責審判逝者一生的業果,行善者過橋升天,為惡者墜入地獄,這與祆教“善惡”二元論的宗教信仰有關。史君墓的石堂東壁浮雕內容就展示了粟特人去世后亡靈升入天國的整個過程。
夫妻倆的亡靈跪在審判之神前,橋頭還有臥犬,這象征著粟特人葬禮中的“犬視”。經過神靈審判后,他們帶著生前的商隊、侍從踏上了“欽瓦特橋”。這時,天空飛來兩匹翼馬,來迎接男女主人升天。男女主人各騎一匹翼馬,一男一女兩位飛天在前引導,還有四位飛天分別演奏琵琶、箜篌、橫笛和排簫,伴隨在男女主人身邊,在樂舞中升入了天國。



絲綢之路將古代中國和世界上其他國家聯系在了一起。粟特人不僅是商品交換的承擔著,也是宗教、文化、藝術的傳播者,在古代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入華粟特人史君,是絲綢之路的建設者、守護者和見證者。他一生不平凡的經歷,展示出那個和平合作、開放包容的“大時代”,是絲路歲月——大時代下的一個小故事。
(本文原刊于中國絲綢博物館公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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