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老師》中穿越至現代的坂本龍馬

坂本龍馬可能是日本影視中出鏡率最高的歷史人物之一。在動漫《銀魂》里，他是嗓門很大、出場必“啊哈哈哈哈”不停的坂本辰馬；在福山雅治主演的《龍馬傳》里，他從膽小懦弱蛻變為劍術超群的維新志士，并和廣末涼子、蒼井優等扮演的女性角色發展起了愛情故事；在錦戶亮和神木隆之介主演的《武士老師》里，坂本龍馬直接穿越至現代，化身為了生活在東京的年輕記者，與當代日本人展開了價值觀的碰撞。

事實上，早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日本就有不少關于坂本龍馬的電影，如《幕末》、《挽歌》、《龍馬暗殺》。除了影視作品，坂本龍馬還出現在小說、舞臺劇、游戲中，乃至作為招徠客戶的商業口號用于咖啡品牌上。

《龍馬傳》截圖

眾多的影像和商業表達，一方面自然源于坂本龍馬作為民族英雄的歷史地位。他是促成薩長聯盟的重要推手，他的“船中八策”確立了近代日本國體的基本架構”，他是“大政奉還”的首倡者，也是日本第一家股份公司的創立者。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坂本龍馬豐富的人生與個性。坂本的家族是土佐社會流動性的一個極佳例子，他祖輩是農民，后因商致富，到祖父一輩購買了鄉士頭銜，成功由商人轉為鄉士；坂本忠君愛國甚于孝道，拋棄了祖籍與家人；坂本最初對西方抱有強烈憤慨，是攘夷分子中的一員，最終卻脫下木屐，穿上皮鞋，成為堅定的開國派。

他離經叛道，是那個時代的造反者。他劍術超群，同時熱愛西洋手槍；他與妻子相識于一場刺殺，并且是第一對旅行結婚的日本人；他心懷理想，常與朋友大談國事，卻在31歲時死于一場冬天的暗殺。

《武士老師》截圖

這些生動的事實混入虛構之后，使得坂本龍馬更富傳奇色彩。一方面，娛樂和商業化加速了坂本龍馬形象的傳播，使其成為家喻戶曉的維新志士。同時，也解構了他，使其從從日本幕末時期的維新志士、薩長聯盟的重要推手等符號中復活，呈現出鮮活、有血有肉的形象。

正如《坂本龍馬與明治維新》（理想國2019年出版）所寫，歷史劇中的“新”坂本龍馬大多年輕而勇敢，顯得與眾不同，他非常樂觀，可以很快地接受新思想。手槍好過刀劍，而商業好過戰爭。議會制好過世襲制，而民主則比大名統治更加切實可行。

因此，從另一方面來說，這種影視化與商業化，又是一個將坂本龍馬神話化的過程，坂本龍馬看上去頗有魅力且真實可信，但與真實的歷史人物，又有不少距離。

在種種因素之下，坂本龍馬在日本“既有神一般的地位，備受崇敬，又有一種奇特的親切感”。而真實的坂本龍馬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形象？

《銀魂》中的坂本辰馬

著名日本研究專家、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系首任系主任馬爾烏斯·詹森的著作《坂本龍馬與明治維新》近日由理想國出版，詹森收集了幾乎全部的一手資料，通過坂本龍馬的書信等，剔除虛構的故事，細致而生動地還原了坂本龍馬豐富的一生及其所處的幕末時代，描繪了維新發生的過程。

正如耶魯大學教授約翰·惠特尼·霍爾所說，書中描繪的是日本政治的不確定過程，“那時的政策在一次次暗殺中曲折不定”。

理想君從《坂本龍馬與明治維新》摘編了部分內容，試圖展現坂本龍馬從喜歡將復雜問題簡化的蒙昧武士，到拜入勝海舟門下成為開國派，完善和調整自己的政治思想，以至成為促成薩長聯盟的民族英雄，再到他最終遇刺隕落的生命與思想變遷歷程。在變動不居的時代里，坂本龍馬逐漸成熟，從偏遠農村一步步走入時代中心。

在穿越劇《武士老師》里，從幕末穿越而來的坂本龍馬依舊滿懷武士道精神，他穿透時光凝望著當今日本社會部分金錢至上、自私自利的現代人。而《坂本龍馬與明治維新》從史料中打撈的那位坂本龍馬，也穿透文字，見證著日本向世界開放的過程，并為當代日本留下了一筆豐厚的遺產。

大河劇《龍馬傳》截圖

1.

忠誠的蒙昧武士

在1850年代，整個武士階層無疑都受到同一種信仰的影響。或許可以說，坂本龍馬大部分早期思想來自一起學習武術的同伴。

從1840年代末到1850年代，西方帶來的危險使日本人意識到必須重新武裝日本的統治階級，全國上下興起了一股學習傳統武術的新熱潮。劍術道場擠滿了一個個野心勃勃且精力充沛的武士，因此那里成為極端主義者和反開化主義者思想、行動的中心就一點也不足為怪了。

江戶各大劍術中心舉行的比武大會，為聯絡關系和結交朋友提供了理想的機會。坂本精湛的劍術意味著他將和當時江戶最激進魯莽的年輕人混在一起。

《龍馬傳》截圖

1848年，坂本被送往高知城外一家由日根野弁治開的武館學習劍術。他很快就成為日根野最優秀的學生之一。1853年，他被送往江戶繼續學習劍術。臨行前夕，坂本從父親那里接受了一套簡單的禁令，它們是這位年輕的鄉士所接受的價值觀的總和：

一、片時不忘忠孝修行，此為第一要事。

二、不為諸道具心移而費銀錢。

三、不耽色情，忘國家之大事，使心靈有污。

以上三條謹記于胸，厲行修行，專心學成歸國。

坂本于1854年夏天回到土佐。1856年8月，他再次前往江戶，繼續學習劍術。

就在坂本離開高知之前的兩個月，湯森·哈里斯按照佩里和約的規定去到下田定居，而在坂本前往位于江戶筑地的土佐公館報告后不久，哈里斯首次要求前往江戶，當面向將軍提交總統的信件。

《龍馬傳》截圖

這幾年，江戶的武館成了攘夷思想的中心。由于幕府對于采取何種策略猶豫不決，認定并堅持一種方針的人便在武士中享有很高的聲望。沒有人的地位可以和那些狂熱的攘夷分子相比。他們的立場清晰，解決方法引人注目，愛國熱情看起來無懈可擊。

武館里的年輕人漸漸將水戶藩的德川齊昭視為自己行動的領導者。盡管齊昭的實際態度比他們想象的要模糊得多，但他對幕府策略的敵意以及水戶學者與皇權事業的聯系，使其自然而然地成為這些正在訓練傳統武器作戰技巧的武士們心目中的英雄。

《龍馬傳》截圖

隨后，由于齊昭在幕府失寵、幕府與湯森·哈里斯之間的貿易協定開始談判，年輕的武館學生對他們所理解的幕府立場越來越不滿，而齊昭在他們眼里變成了一位受到冷落的先知。

極端主義和勤王思想的發展可以從這批土佐劍術學生的身上看得一清二楚，坂本正是他們中的一員，而這種發展又與一個名為武市瑞山的人糾纏在了一起。

1856年武市瑞山27歲。他是土佐長岡郡仁井田村一名鄉士的長子。武市吸收的傳統思想比坂本多得多，但他最大的興趣卻是劍術。

他12歲開始學習劍術，在高知的幾家武館學習之后，成了一名得到大家認可的劍術老師。1854年他把家搬到高知，并在城里開了一家武館。后來的土佐勤王黨領袖大部分都出自他的門下。他的學生人數超過了120人。

《龍馬傳》截圖

1856年，武市被派往江戶的桃井武館學習。在年輕的劍術學生中，武市是當之無愧的絕佳統治者。武市身上有一股慢慢顯示出來的動力，那就是勤王和藩政改革。后者應該源于他自己的等級障礙。他認為藩國應該任人唯賢，而不是按品秩授予官職。此外，他對天皇極為尊敬，以致獲得了“天皇迷”的美稱。

同年秋天，坂本回到江戶繼續學習，不久他就受到了武市的影響。坂本參加了幾次江戶的比武大會，并為自己贏得了聲譽。他還和日本各地與自己有同樣想法的年輕人交朋友。他和土佐武士見到了許多長州藩和水戶藩來的年輕劍術學員，而長州和水戶是對幕府政策最為不滿的兩個藩國。

1857年，坂本和武市回到土佐?；氐礁咧?，坂本繼續研究劍術。武市這時則在土佐繼續當劍術老師，而且聲譽和影響與日俱增。依附在他門下的人更多了。其中就包括從安藝郡跑來的中岡慎太郎。

中岡是一名管理13個村子的大莊屋，武市的門徒開始帶有鄉士和莊屋之子聯盟的特征。坂本自始至終都是武市的助手和崇拜者。

1858年的春暮至夏，以大老井伊直弼為首的新幕府領導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那些膽敢干涉幕府決策的人進行打壓。水戶藩的德川齊昭曾極力主張幕府向各藩妥協，以便真正實現國內的統一。

1858年8月底，身為行動首領的他被命令在江戶的公館幽禁。這一舉動觸怒了大批水戶藩的武士，他們從藩內學者那里接受了忠君勤王的思想，現在正爭取一起學武的朋友們的支持，號召大家加入倒幕行動。

大老對敵人的清洗蔓延到了土佐藩主山內容堂身上，他逐漸失去了行動自由，直到被幽禁在江戶郊外品川的公館中。由于擔心幕府會進一步報復，吉田東洋領導下的藩政府行事異常小心謹慎。事實上，吉田曾向江戶祈求，希望不要完全剝奪山內家族的領地。

后來，幕府與外國人簽訂了條約，戰爭不太可能打響，于是自1854年開始實施的緊急軍事措施開始松弛，并最后停止，而吉田則在努力修復這些措施對藩國財政造成的損害。

坂本龍馬

武市及其追隨者們不可能贊成這種謹小慎微的做法。相反，他們越來越表露出對幕府內外政策的強烈不滿。由于呼聲得不到尊重，他們便將憤怒轉向他們一直以來沒有什么話語權的政治制度。

與此同時，從1859年到1860年，他們作為領導人的聲望越來越高。1859年，武市被任命為所有鄉士、白札及以上層武士的劍術總督。第二年，31歲的他被批準帶領一小部分追隨者到日本的中部和南部考察劍術，并進行訓練。

容堂在國內政治舞臺大展身手的那段時期——佩里到來之后和哈里斯協議簽訂之前——土佐藩的下級武士幾乎對國內的問題一無所知。相反，他們練習劍術，并不加鑒別地隨聲附和周圍的所有觀點。

然而隨著容堂被軟禁在品川公館，武市領導下的土佐鄉士和莊屋越來越深地卷入了國內的政治旋渦。他們首先對幕府的政策不滿，然后才是他們的藩國大臣吉田東洋。吉田對幕府唯命是從的態度令他們感到不爽。最后他們成立了組織，看看能否在這兩方面有所作為。

武市瑞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人的行為很像那些由于幕府軟弱和缺乏連貫政策而變得蠢蠢欲動的德川家臣。同樣，他們也將外部問題和“任人唯賢”的必要性聯系在一起。

然而，土佐藩的家臣和幕府的家臣一樣，對未來并沒有一個完整或者有目的性的計劃。他們知道自己的國家出問題了，如果只是因為它弱小和無防備能力。但是他們遠遠沒有想到要推翻藩政府（或者幕府），或者是使“王政復古”。

事情的進展刺激著他們，使他們越來越傾向于激進的解決方法，而他們那些極端的反應也加快了政治改革的步伐。隨著時間的推移，尊敬天皇的模糊想法將逐漸演變成具體的計劃。

《武士老師》中的武市瑞山

2.

從尊王攘夷到開國

勤王歲月始于1860年3月底的一個大雪天。

那天18名志士襲擊了大老井伊的護衛，當時井伊一行人正準備由櫻田門進入江戶城。井伊的護衛身穿防雪服，行動不便，被騙離了崗位，其中一名兇手砍下了井伊的腦袋后，前往一名高級廷臣的宅邸前剖腹自殺。

幕府首席大臣在江戶的城門前被人暗殺，這個大膽陰謀預示著暴力時代的來臨。

從大阪返回的商船帶來了大老井伊直弼遇刺的消息。劍術學校的學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熱烈地討論大老之死。坂本龍馬好幾個晚上都和朋友池內藏太等未來的勤王黨人一起，熱烈地討論責任和守法的問題。

按照通常的說法，幾年前被水戶藩士認為一無所知的坂本，現在異常坦率地支持水戶志士的做法，并且預測自己和朋友們未來將不得不同樣走這條路。

顯然，活動的舞臺已經準備就緒，武館中的友誼正開始升華為政治上的兄弟情誼，年輕的激進主義者，即跟隨武市瑞山學習劍術的學生和跟隨間崎滄浪學習文化知識的學生，開始認為自己是思想和政治變革的催化劑。

《櫻田門外之變》截圖，井伊直弼遇刺

大老井伊的遇刺對懷有政治理想的低級武士影響最為深刻。他們中的一些人至少開始看到個體和階層地位發生改變的可能性。

大部分土佐武士痛恨幕府對容堂的處理方式。這種憤怒很容易讓他們對造成這種看似不公待遇的罪魁禍首——封建制度——感到不滿。

不過，他們最初的動機似乎是反開化主義者所懷有的對外國人的仇恨，而且將此與對京都宮廷的敬意聯系起來。

這些勤王主義者不必承擔談判和政府的責任，心中充滿了源于本國文化的狂熱尚武精神，而且由于對強大的西方了解不多而無知無畏。他們非常樂意用劍和勇氣將可恨的西方人驅逐出去。他們思想上尚未是堅定的倒幕派，但卻逐漸強烈地支持京都的宮廷。

武市于井伊直弼遇刺一年后來到江戶。事件發生后，社會局面是浪人暗殺政客，而幕府猶豫不決。對于喜歡采取直接行動的年輕劍客來說，很少有現在這么激動人心的時刻。

武市在江戶聯系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人。1863年3月，唯一一份勤王黨的成員名單被提交給了山內容堂。192人的名字全部是血書，坂本龍馬也在其中。

《龍馬傳》截圖

勤王思想在土佐明顯已經深入人心，武市的勤王黨也只不過是獻身這一事業的年輕人中最重要、最有凝聚力和最活躍的一群而已。

土佐的每個地方都有勤王黨人。這群人主要出生于農村，在土佐隨處可見的私塾接受教育，被仕途升遷排除在外，同時又受城里頒布的法令管制。鄉士和莊屋是他們的領導。

在江戶成立了勤王黨后，武市發現來自長州、水戶和薩摩的新朋友正準備采取暴力手段表達對幕府政策的不滿。

然而武市卻極力反對這么做。他認為這樣改變不了什么，而且會犧牲大量的志士，對勤王事業造成毀滅性的打擊。最好的做法是成員們回到各自的藩國，把當地的武士都發動起來。如果一個藩國采取了堅定的攘夷立場而其他藩國也紛紛響應，那么接下來幕府的政策必然發生轉變。

最終武市的意見占了上風。志士們同意說服各自的藩國領導來年春天在京都聚首。

然而，武市發現，藩國的領導們并不歡迎下級提出的意見，而且認為他的建議過于魯莽和激進。最令武市感到氣餒的是，吉田將他與長州人、薩摩人結盟的故事當成了笑柄。

土佐、長州和薩摩在京都進行合作的愿望看來無法實現了。但是長州的勤王志士似乎準備發動起義來迫使藩國改變政策。

武市的另外一名信使是莊屋吉村寅太郎。1862年春，吉村去了九州和長州之后返回土佐。吉村帶回了起義一觸即發的消息。他稱久留米和福岡的勤王黨準備和長州的勤王黨一起行動。薩摩人向他保證說，薩摩的攝政島津久光準備帶領大隊人馬到京都去，充當勤王事業的領軍人。

《仁醫》中的坂本龍馬

這類消息很快在武市的追隨者中引起一片嘩然，許多人強烈請求武市帶領他們橫渡瀨戶內海。然而武市卻不愿采取直接行動，他仍然希望藩國會采納自己的意見。

由于武市拒絕帶他們離開土佐，而且預計長州和薩摩舉事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土佐的勤王黨人變得越來越不耐煩了。

坂本龍馬也對武市的按兵不動感到不耐煩。1862年4月底，坂本和朋友澤村一起逃走了。

1862年夏末，坂本到達江戶。那時，他的土佐勤王黨朋友正在分享暗殺吉田東洋帶來的種種好處。這群人主宰了京都的政壇。坂本決定刺殺勝海舟——時任海軍長官“軍艦奉行”的勝海舟大力鼓吹開國，引起了志士們的注意。

然而，坂本與勝見面后，勝的愛國精神和對西方人要求的不滿使坂本停下了手中的刀。勝說服了坂本，使其認識到，加強國力和攘夷的最佳方式就是利用夷人的科技和制度。勝成為坂本的新導師。

1863年春，勝去了京都，為將軍之行做準備。他充分利用家茂到京都地區的機會，向他展示那一段瀨戶內海在防守上的不足。隨后他又上書，指出大阪和堺市不堪一擊，以及大阪地區極度缺乏造船廠和船舶修理廠。

他的敦促有了結果。1863年5月11日，政府下令在兵庫建立一所海軍訓練學校和造船廠。早先在長崎設立的機構將轉移到新址，而勝則獲得委派，負責這個項目。

為了完成這項任務，勝需要坂本這樣的人做助手。幕府的金庫幾乎已經告罄，顯然需要把各藩召集起來，讓他們掏錢并整合他們的海軍力量。坂本是代表勝前往各藩談判的理想人選。

坂本作為勝的助手，在兵庫的海軍學校工作了大約18個月。這一時期是他一生重要的轉折點。他身上保留了大量劍客的尚武精神，效忠天皇的誓言依然在他的耳邊回響。但除此之外，他也獲得了由于交往擴大而帶來的全新政治觀，以及勝和大久保那種更加老練的處世方式。

坂本完善和調整了自己的政治思想。他一方面得到勝的鼓勵，另一方面又不必犧牲自己的勤王主義信念。

因此，長州炮轟下關海峽的外國船只之后，他在與福井藩主交談時警告說，只有對幕府的機構進行全面改革才能阻止外國人侵犯日本的領土完整，而制度的改革只有在松平春岳、山內容堂和大久保一翁這些人決心合作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實現。就這樣，他已經開始設想一種主要以調解和談判為中心的局面。

坂本的新政治組織概念逐漸表現為議會制的形式，這是他從幕府大臣大久保一翁處聽來的建議的延續。他認為幕府在做重大決策時，應該先咨詢大名的意見。這樣一來，決策和責任將得到分攤，而人民也會更加團結，更加支持國家。

《龍馬傳》截圖

3.

促成薩長聯盟

1860年代，只有兩個藩國能夠在政治上和軍事上對德川幕府的權威構成威脅。薩摩和長州是日本西南部兩個最強大的藩國。為了使自己的軍事設施現代化，他們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經費。

雖然1863年和1864年，西方人的懲罰性炮轟使他們的自強計劃暫時受挫，但結果也使他們發下一定要變得更強大的宏愿。

但是沒有人能夠單獨做到這一點，德川幕府的統治者會利用一方來遏制另一方的過分要求。薩摩和長州的家臣之間充滿了猜疑和忌妒，總以為對方正在覬覦幕府新統治者的位置。

在勤王黨掌權，勤王主義最火熱的那幾年，兩藩之間的不信任導致了他們的政策如走馬燈般變換。長州認為應該堅持攘夷政策，薩摩便主張應該讓宮廷和幕府之間進行和解。

這種互相的不信任導致了1863年的武力事件。長州人炮轟了經過下關海峽的一艘薩摩船只，而薩摩的軍隊則和會津的軍隊一起將長州趕出了京城。長州領導在書信中稱對方為“薩摩土匪”，而薩摩人對長州人也沒有好語氣。

《龍馬傳》截圖

唯一能使這兩個死對頭為了國家主權而走到一起的是來自幕府或者外國的新威脅。幕府提供了這兩個條件。向幕府施壓并成功撤銷勝海舟海軍奉行一職的保守派希望對長州加大打擊，令其蒙羞。

他們處處表示，現在已不再需要就國內政策征求外樣大名的意見和幫助了。看上去他們很可能已經受宮廷之托，正在尋找一種新的權力架構。為此，這些人還準備考慮法蘭西皇帝拿破侖三世提出的軍事技術援助方案。

因此，西南強藩為了抗衡幕府的新威脅而向其他西方國家求購武器的行為就顯得既富有愛國心，又是明智之舉了。而且，只有在兩藩合作的情況下，這種求購才進行得最為順利。

形勢的發展，使薩摩和長州之間進行某種合作變得順理成章，甚至無法避免。但是要實現這一目的，卻需要大量的準備工作和斡旋。這個任務落到了土佐浪人的身上。

1864年11月10日，幕府免去了勝的海軍奉行一職。在國內的希望破滅之后，浪人們分別逃到薩摩和長州尋求庇護。1864年，由勝介紹，坂本認識了薩摩藩的維新領袖，此后便成功地使他們接受了自己的思想。

《西鄉殿》中的西鄉隆盛

1864年秋，為坂本提供庇護的薩摩領導是這個具有悠久歷史和豐富資源的藩國的代表——西鄉隆盛，他是一名公認的領導，作為薩摩軍的最高統帥，他對薩摩軍的部署和作戰計劃有很大影響。

西鄉一開始打算狠狠地教訓一下長州，而且立刻征討長州可以使外國人沒有借口自行報復長州在下關炮擊外國船只的行為。

但另一方面，西鄉希望清楚地表明，薩摩是以平等的身份向幕府伸出援手，其行動是對宮廷而不是幕府要求的回應。他改變了參加行動的薩摩軍的計劃，批評幕府的部署，還憤怒地拒絕了幕府派三名軍事觀察員到薩摩去的要求。

西鄉逐漸相信需要采取折中的方法解決問題。他們完全沒有理由幫助幕府鎮壓長州。他將更多努力用在了政治謀略，而不是軍事部署上，還為長州統治者鋪下了臺階使其得以體面地撤退。

他先是通過薩摩軍在京都俘獲的長州士兵，然后是親自上門，向長州提出和解條件，并獲得了對方的首肯。三名長州家老要被勒令自殺、山口城的防御工事需要拆除、那些避難的京都貴族要被送到九州。

長州的保守派接受了這個方案，因為他們現在正集中力量對付極端主義者給藩國帶來的威脅。

1865年秋，薩摩藩和長州藩之間恢復了貿易往來。薩摩藩和長州藩的統治者顯然都希望訂立一份更加持久的協議。還有另外一群人渴望此事成真，即太宰府的落難公卿。他們非常樂于見到一個致力于勤王事業的強大聯盟成立。這些人被長州藩“搭救”，現在正處于薩摩藩的保護之下。追隨他們的浪人也急于促成這種聯盟。

《西鄉殿》截圖

隨著薩摩藩和長州藩之間的貿易關系開始形成，坂本和他的朋友中岡慎太郎一起去了太宰府，看看公卿們是否有興趣為正式的協議增添一些聲望，使之變得權威。

坂本與三條實美進行了24次談話，與東久世的談話也有這么多。他和中岡慎竭力勸說公卿們不應該以薩摩軍將他們趕出京都來判斷其意圖，而應該看重西鄉派軍到太宰府保護他們一事。盡管說服公卿們克服對薩摩統治者的憎惡之感顯然并非易事，但兩人成功了。

這件事完成之后，坂本和中岡又雙雙去見長州藩的統治者，努力使他們相信薩摩藩誠意滿滿。坂本和中岡花了很長時間，才艱難地使長州藩領導相信薩摩藩。

1866年3月7日，長州藩的木戶和薩摩藩的西鄉、小松和大久保終于就結盟一事達成了一致意見，坂本龍馬是現場的見證人。木戶寫給坂本的幾條提綱成為協議的正式文本。

《西鄉殿》里的德川慶喜

薩長聯盟成立的目的是為了恢復長州藩在宮廷的地位，同時阻止幕府政治上壓制長州的計劃：

一、一旦開戰，薩藩立即增派兩千余兵至京都，千余兵至浪華（大阪），壓制京坂兩處。

二、戰若于長州藩有利，則薩藩與朝廷斡旋，盡力于長州藩救解。

第三條適用于長州失敗的情況。

三、萬一長州藩有敗色，一年半年之間絕不潰敗，其間薩藩必須盡力支援。

第四條適用于持續和平的情況下。

四、若未及征長而幕兵東歸，則薩藩斷然上書，盡力申請立即免除長州藩冤罪。

第五條設想薩摩藩可能參戰的情況。

五、……一橋、會津、桑名等若如向來之做法，擁奉朝廷，拒絕正義，遮薩藩周旋盡力之道，則薩藩遂起兵決戰。

最后，第六條保證未來兩藩將聯合行動。

六、待長州藩之冤罪赦免，雙方自當協心，為皇國粉身碎骨，且自今日起，合力協作，誠心盡力于朝威恢復。

兩強藩間曠日持久的敵對斗爭就這樣畫上了句號。幕府的不肯妥協和兩藩共同利益的驅使是聯盟必然成立的背景。坂本龍馬、中岡慎太郎以及他們那些浪人同鄉充當了調停人和勸解人。木戶稱他特別感謝坂本，并寫信告訴他，未來幾年他必將聲名遠播。他的預言被證實了。正是因為坂本對薩長聯盟的成立居功至偉，才獲得了極大的聲譽。

薩長聯盟意味著幕府保持國內領導地位的機會越來越渺茫，同時也使幕府為了實現新的中央集權而打壓藩國的企圖更加不可能成功。

薩長聯盟是德川幕府走向衰落的重要一步，坂本和中岡的努力，不僅促成了薩長聯盟，對德川幕府的最終垮臺也起了重要的作用。在促成兩藩結盟之后，坂本和中岡忙著讓土佐也參加進來。為此，他們通過坂本的海援隊，繼續從事各地區之間的商品交易，同時也開始傳播成立議會式政府的新思想。

《暗殺版本龍馬》截圖

4.

遇刺身亡

1867年11月30日，坂本從福井回到京都。接著他開始和朋友們開會，制定出新政府的八條政策，并討論（或者寫下）了《藩論》中包含的理念。

此時，京都的形勢依然一片混亂。謠言四起。幕府的支持者非常擔心（事實證明，這種擔憂非常合理），深恐幕后陰謀會把佐幕派藩主僅存的一點影響力也奪走。他們懷疑且痛恨一切曾經密謀反對自己的人，而在這些陰謀者當中，坂本的名氣、能力和聲望均無人能比。

當初為了維持首都治安而設立的組織，最有可能拿這些自命不凡的革命者開刀。其中之一的新選組主要從京都的浪人中招募成員，而另一個組織見回組則主要由年輕的幕臣后代組成。

到了1867年，這兩個組織的人數達到幾百人之多。他們的目的就是對付密謀的浪人，冷酷而高效地處理他們。坂本和朋友們面臨的最大威脅和危險正來源于這些人。

《暗殺版本龍馬》截圖

坂本知道自己很危險，但是他天性樂觀快活，很難長時間保持警惕。他的京都總部一度設在河原町一家名為“近江屋”的醬油店里。

店主讓坂本住在倉庫上面的一間后房里，房間有出口，緊急時可以快速下樓逃往附近的寺廟。但是，坂本從福井回來后著涼了。為了不過于麻煩別人，他搬到了隱蔽性沒那么好的前房居住。

12月10日晚上，中岡慎太郎來這里找他。那天夜里非常冷。兩個人在坂本的臥室里聊天，隔著火盆相向而坐，盆旁邊有一盞小燈，把他們的臉照得亮灼灼的。坂本最近身體不太舒服，臉色有些蒼白，中岡則很有活力，精力充沛。

當時房間里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中岡的隨從，另一個是店家的仆役，坂本的仆人藤吉則在外間的屋里。過了一會兒，坂本要其中一人出去買些吃的。另一個人決定和他一起去，坂本和中岡繼續在房間里說話。

《暗殺坂本龍馬》截圖

接著下面傳來了敲門聲。藤吉去開門。來人是一個陌生人，自稱來自十津川，那個地區屬于皇室的領地，出產的物品均為皇室所有。藤吉知道坂本在那里有熟人，于是拿了客人的名片轉身上樓。

當他再次來到樓梯口準備讓客人進來時，三個人未經允許便沖了上來。其中一個把藤吉砍倒，另外兩人越過他沖到里間，向坂本和中岡砍去。兩人根本沒有機會把劍拔出來。

坂本首先倒下，頭部、臉部、身體和四肢多處受了重傷。中岡的情況比他好一點。他的傷沒那么嚴重，但是也足以致命。

中岡的陸援隊下屬田中光顯趕來時，發現三人都倒在血泊之中。此時中岡還能向他解釋事情的經過。他的精神和意志依然很好，但是精力卻消耗得很快。

田中說起井上薰在長州遇刺后奇跡般恢復的事情來鼓勵他，并提醒他即將到來的戰爭多么需要他，但是這并沒有什么作用。中岡拖了兩天，于12日停止了呼吸。這一年他29歲，坂本32歲。

《龍馬傳》截圖

聚集起來悼念坂本和中岡的志士們很快想到要為兩人報仇。維新戰爭期間，新選組和見回組的成員被抓來后，很快便被處死，坂本遇刺一事的來龍去脈從未完全揭曉。

1870年，襲擊時在樓下放哨的一個人承認曾參與此事，被勒令在靜岡的家里幽禁。幾年后他寫了一份很長的懺悔書，但是田中等志士認為，懺悔書的細節跟他們的記憶有出入，因此對其真實性表示懷疑。不管怎么說，這樁謀殺案的幕后主使將永遠是個謎。

維新領袖對兩名志士的死非常惋惜。巖倉尤其為中岡的死感到遺憾，但是總的說來，坂本隨和而有魅力的性格贏得了他更多的贊揚。兩人都使他結交了許多的朋友。田中光顯寫道：“中岡是個圣人，坂本則是真正的英雄?！?/p>

他們被安葬在京都東山的一座寺廟里，木戶孝允為他們寫了墓志銘。三條實美也從太宰府寫了一首和歌贊美他們：

武士的英魂光耀，死后也仍將守護國土吧

（武士のそのた ましひやたまちはふ 神となりても國を守るらむ）。

《龍馬傳》截圖

【新書上架】

《坂本龍馬與明治維新》

馬里烏斯·詹森 著

坂本龍馬首次提出“日本國”概念，他的“船中八策”確立了近代日本國體的基本構架；他促成互為仇敵的薩長兩藩聯合，并提出“大政奉還”口號，和平推翻了德川幕府幾百年的統治；他仰慕西方科技，深懷民主思想，創建了日本第一家股份公司，還自學法律與外國人對峙公堂。

然而，就在明治維新大幕拉開的幾個月前，坂本龍馬于京都遇刺，備受贊譽的天才流星般突然隕落。

百年之后，坂本龍馬借著歷史小說和影視劇復活，聲譽日上，成為人盡皆知的民族英雄。這種小說與影視劇中的形象，與真實的坂本龍馬是否一致？來自僻鄉僻壤的低級武士如何成長為維新領袖？普林斯頓大學教授詹森詳細勾勒坂本龍馬和中岡慎太郎的一生，從宏觀和微觀兩個角度還原明治維新前夕的時局。真實的經歷未必傳奇，但依然令人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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