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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紋上的夢境》:最接近事物的表達方式
最接近事物的表達方式
文/劉恪
突然想到奔跑在水邊的陽光和云彩,我們就是在時間流逝和空間錯位中認識事物的,每種事物不分其大小都在趙宇這個書寫者內心引起激蕩,從心靈深處過濾后鋪陳給他的路人,行人止步,你禁不住要和他的作者分享。
認識趙宇有些年了,他和沈念是同學,第一次接觸到作者的文本讓我產生一種驚嚇,華容還有這樣的作者?我怎么不認識,反過來說沈念不就是華容的嗎?記得他給我第一篇稿件我就給他發表了,大約又過了兩年沒動靜了,我奇怪他的寫作如此被動,我就主動找他,記得打了幾次電話,我是一個極少主動約稿的人,趙宇是其中極少之一,后來又給他發過一次。再后來2017年回華容講座一次,同他長談了一次。他依然充滿了困惑,不知道該如何辦?
在社會位置和文學寫作充滿了矛盾,不知該如何選擇,我是會毫不猶豫選擇文學,即使有廳局長那樣的位置。但每個人情況又不一樣,在一個普通縣城解決級別仍然很重要。這次他讓我給他的第一本散文集作序,我極爽快地同樣答應了。要知道我也是輕易不愿給別人寫序的人,哪怕是別人給錢也不干。趙宇的散文熱衷于寫家鄉日常生活中的平常事物,從空間來講大抵指洞庭湖北坡到長江邊的桃花山,從西到東一條狹長的平原地帶,即使讀書也是在東洞庭湖邊的一個城市。即使這樣狹小平原空間里的事物也是具有世界的普遍性,因為這個地方產生的普通事物也是世界產生的事物,如蘆葦、包谷、槐花、向日葵、鐮刀、犁耙、鋤頭、鐵锨……除了這些可視可感很強的事物,還有一些極不好捕捉的事物,如光線、黑暗、水聲、夢境,還有水仙、玫瑰、紫羅蘭、粉薔薇不同的氣息,他卻品出了銀杏樹葉的獨特香氣……如此說來他寫在五官感知中的事物,也就是說事物是在他身體中被感受和被認知,這樣的認知就成了書寫者的獨特體驗化。對今天日常化的事物充滿了現代性深度體驗,說說容易,但真正表現出那種體驗是極難的。這需要我們改變傳統的認識方式,我們傳統的認識方式,一般是條件反射式的線型地認識事物,即事物在我們眼、耳、鼻、口是分頭對應視覺、聽覺、嗅覺、味覺,這對事物外部的認識具有優先性、形而下的感知。今天我們要發揮認知心理學的優勢,一方面溝通五官形成系統反應中的通感,從表面特征認知到事物各特征的融合溝通。另一方面由感知層面深入知覺的體驗層面,在認知中有反思,有綜合與分析,有深度體驗層面,感性認識中有理性認識的介入。第三個方面是我們的認知方法進行了無意識心理,這需要兩個要點,一個要點使認識成為系統的感知,并且是拓樸性質。另一個要點使各認識器官相互反應,使這些認知很快地提升到綜合的反應。有時你落實在局部中不能知道其特點,一旦能從整體上把控,有了綜合的比較能力,就有了對事物的全面認知了。例如一個人對父母兄妹的認知就不需要單個的調查了解,他的全部都進入了你的無意識心理,所以你對他們的表述,張口就可以表達了。從這一點上說,恐怕趙宇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使用認知學原理和方法了。
每一個作家都有切入事物的方法,現實主義作家愛使用模仿的方法,而且通常會采用鎖定描寫法。今天大多數人不采用這種方法了,認知事物有不同的角度與方法,只要給感知者美學和某種認知即可。趙宇的方法有某一種冒險,他通常一上來就命題,就確定敘述對象,然后就進行分層限定的方法,每層限定都指向事物的某一特點,再接下來就是與該事物相關的事件表述,把事物當事件來敘述,有過程也有討論,有描心也有心理動因。然后進入心理動因的體驗層,事物變化的特征展示,最后,才是形而上學論斷。也就是趙宇對事物的表達不僅僅是一個物的指稱,他一定會使一個物從感性和理性都豐富起來,讓事物總是千姿百態的呈現出來。
例如他的蘋果、蘆葦、樹、太陽、月亮都從命名開始,然后各個角度展示其特征,一張臉,一個疤痕展示其特征時,同時也是他個人獨特想象。某物之特征他都會隨物賦形,盡量呈現出形象的特征。如果是父母兄弟姐妹的書寫,他都會很深情地投入感情,展示那種喜怒哀樂,使文章有之特殊的溫度與氣息。他還展示了隨身而行的器物,這些是日常事物,但他會呈現出歷史、事件的現代性,或者還會有對比物的反思性。路、橋、火車、游戲器里均有時代和史實的痕跡,都是成長的見證物。我這里說的是趙宇的散文沒有宏大事物,都是日常生活中的雞零狗碎,這反而是讓我認為是最重要的。人,往往能自測千里之外和自己沒關系的東西,而不能自視其眉睫之下和自己息息相關的東西。散文是隨性之物,感同身受,寫那么玄玄虛虛的意識形態的東西是不好的。道理很簡單,你所說的那些大道理并不比人家高明,反而是切身感受更具有其獨特性。從個體身心視角為出發點有感而發是趙宇散文最寶貴的東西,伴生的特征就是趙宇散文所使用詞語帶有濃厚的個人印跡,還詞語平實本真的特色。詞語沒有過多的意識形態使用,只是它自身狀態的書寫,一朵云的狀態,玉米地的描寫,懷念貓,看一座橋,記憶中的冬天,南方味道,和時間一起消失的事物,這些詞語運用都非常樸實,透出平常中的不平常,使用了一種非價值化地漂洗,漂洗過的詞有非常非常本色的力量,這不僅是來自詞語的使用,另外重要的是他的敘述視角,把端著的架子放下來,事物才能真正貼近個人的情感特征。
對趙宇而言還有一種慢生活,放緩了的生活節奏,安謐性靜的情調。我們體察一下,這是一種什么生活實質呢?還是一種美學情調?從我見趙宇的第一印象開始,他是一個平靜安緩的人,有著儒雅的風度,閑適的情調。這似乎與現代生活不太相符合,現代性生活快節奏,物質性的,情感關系也具有跳躍性,對事物不求甚解,是跳躍性的形象。如此而言對趙宇應該說是一種保守主義生活態度與美學情調,這具有什么意義?這正是問題的核心,我們是要高速度而犧牲掉人的情感和美學狀態呢?還是要保持古典美學風范,這一點是一個現代性之爭的問題的兩個側面。這讓我們看到和品嘗到現代性在現代社會里帶來的重大弊端,說到的社會問題可能太多,僅就一個社會心理學問題就是我們現時代的難點。例如現代城市的憂郁癥和焦慮癥幾乎就是我們無藥可治的絕癥。這是一個悖論現代性在于尋找認識自我為終結點,可是出問題最多的反而是現代人的自我問題。
趙宇此書第三輯專門探討慢生活以及慢與靜的美學特征。這也是一個現代性問題癥結。假定我們追求現代速度、現代節奏,呼應現代事物,那么另一端也就意味著事物衰退的速度加快,滅絕和死亡也就加快。我們在現代性這種對立矛盾中如何嚴守一種客觀中立而有利于我們人類社會呢?所以慢是一個美學態度問題,轉移到社會心理,再到社會歷史問題,最終是我們人類需要解決的問題。那么趙宇所關切的依然是人類終結問題,不能關注自我也就關注不了他者,不能關注社會也就不能關注自我。就趙宇寫作的話題我已經說了很多,留些問題有待喜歡趙宇的人去討論。
衷心祝福趙宇寫作的成功,即使有不成功的問題也有待趙宇在日后寫作中去自我檢視。例如單篇文本里最后總有意識形態的拔高。是以為戒。
【劉恪,男,1953年生于湖南華容,一級作家。作品從80年代起,二十年來一直受到著名評論家的關注,被稱為新浪漫主的代表,新巴洛克寫作典型,先鋒小說的集大成者。1980年畢業于湖南師范大學中文系,1991年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文藝學碩士。1968年參加工作,歷任湖南岳陽市錢糧湖農場一中語文教師,水電部水電八局報社記者,《江河文學》總編室主任,地質礦產部《新生界》編輯部主任、執行主編,199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長篇小說《城與市》、《藍色雨季》、《夢與詩》、《寡婦船》,小說集《墻上魚耳朵》、《紅帆船》、《夢中情人》,理論專著《欲望玫瑰》、《詞語詩學·空聲》、《詞語詩學·復眼》、《耳鏡》、《現代小說技巧講堂》、《先鋒小說技巧講堂》等600萬字。作品入選多種名刊各選本作品,獲中國寶石獎、廣西文學獎 、山花文學獎、芳草小說一等獎、全國圖書華東區二等獎等多個文學獎項。現為河南大學文學院教授,系中國國土資源部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后記:我在孤獨中享受寫作和寧靜
文/趙宇
十八年前,無數個夜晚,有一個年輕人經常乘著茫茫夜色從教室里走回到斗室,坐在舊書桌前,鋪下素白的稿紙,按下磁帶播放機開關,隨著音樂的漫溢,安靜地寫下一個個文字,從此寫作成為他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部分。此時他二十歲,剛從師范畢業走上教師崗位。
十八年中,這個年輕人隨著時光的漂移漸入中年,經歷了工作一而再三的變遷,生活的坎坷接踵而至,唯一不變的是他依然沒有放棄寫作,寫作已經成為慰藉他心靈的良藥。
十八年后,他還是在寫作,突然回頭看看,那些一路寫下的諸多文字,還是那樣熟悉,似乎從未走遠過。此時,他已年滿三十八歲。不管世事如何紛擾,在寫作中,他仍然保持著內心的寧靜。
這個寫作者就是我。回首走過的這十八年,對文學的熱愛和寫作的堅持一路伴我走來,其間生活很苦的時候,提筆想寫又寫不出來的時候,不禁會問自己,寫這些文字有意義嗎?但停頓幾天后,又會不自覺地拿起筆來寫下一些散漫的文字,否則,心里會涌起一些不安定或者如吐不快的感受。我想,一個真正熱愛寫作的人,一定會終生與文字為舞,不管他的寫作是在平底或是山巔,他的一生已經注定離不開寫作,他的血液之中一定會淌流著文字的血液。而我,已經不能放棄對文學的熱愛和對寫作的癡狂了。要做的是,安安靜靜地生活,安安靜靜地寫作,把自己的內心梳理地更加平靜一些,讓每一個夜晚來臨的時候,可以從容地享受黑暗帶來的內心寧靜之感。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我是一個孤獨的人,當面對生活的磨煉、思想的糾纏、責任的壓迫等一些無法抗拒又必須承受的事物時,如何給內心的孤獨安裝一個協調器,這是必須思考的事情。戰勝孤獨以及孤單帶來的苦惱、紛亂、迷離,只有保持內心的寧靜,越是孤獨,越是要寧靜,從容安定地去面對和應戰生活帶來的一切,不管是你應該承受還是本不該你承受的一切。漸入中年后,這種孤單如影相隨,棄之不去。讀張愛玲的文字時,讀到這樣一句話:“中年以后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原來,孤獨是一種病,生命從來不曾離開過孤獨而單獨存在過,無論是從出生到成長,從相愛到分離,從成功到失敗,形此種種,孤獨已經是個體生命中植入腦海扎入心田的一種與生俱來的先天性心理疾病。戰勝孤獨,是每一個人終生面對的課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隅,孤獨是影子,永遠不會消失。
在這種孤獨之中,不迷失擾亂自我、不放棄拯救自我,這是面對孤獨應有的態度。每一次面對生活的考驗的時候,每一次經受內心的糾纏變幻的時候,我愿意用寫作來抗拒孤獨,有時是心血來潮寫下一段話,有時是靈光一現寫下一個標題,有時是很多文字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寫作讓我的心靈復歸純凈和安寧。已經欲罷不能,何苦不一條道走到底呢?既然骨子里有熱愛,就寫吧,信馬由韁地寫,不是要成為大作家,我也很難爬到山頂之上眺望風景,只是熱愛,只有癡迷。唯此而已。
而在寫作中,我似乎變得越來越通透了,越來越去喜歡享受生活的寧靜,內心的安定感覺也越來越濃了。一些變化和喜好隨之慢慢慢慢地發生了,既來之,則安之。我開始喜歡看印度的電影,去欣賞電影中的音樂和細節的美好。開始喜歡散步,來來回回走那一段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山后小路。又重新開始喜歡看NBA和足球了,像少年一樣為一粒精彩的進球而高興半天。開始喜歡靜坐,雙休日一個人坐在陽臺上享受陽光的沐浴。開始懂得放棄,明白了生命中可以擁有激情但不可迷性貪婪。開始懂得真誠,對待生活萬物、與人交往,真心待人即可,不用種下種子就期待長出嫩芽,許是有憋殼呢。開始漸漸懂得人生就是一場順其自然的旅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行者,不管經歷過目不忘的風景,還是途遇暴雨傾盆,付出了,即使收獲甚微,甚是又會有跌倒的危險,但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心底自然會清澈如許。
上述這些,可以看做我寫作的心路之程,作為我為什么寫作的解答。寫作之路是艱難的,需要獨具天賦,需要堅持意志,需要學習交流,需要觀察思考,需要學會改變……我不知道我的寫作之路會走多遠,也不知道我終究是否漸入佳境,真正地敲開那面堵在我前面的墻壁,真正成為一個優秀的寫作者。不管怎樣,我會努力寫,會繼續保持寫作的進取之心。
現在,十八年寫下的文字要結集出版了,這只是對自己的寫作之路進行一次梳理和歸結,也許沒有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很多文字還很淺陋,語言的打磨還很欠缺,對思想的挖掘也還不夠。這也是一種嘗試和激勵,這本集子的出現,必將會勉勵和鞭策我更加真誠用心用力地去寫屬于自己的文字。我期待。我相信。
此刻,正值2018年正月初一,世界很安靜,沒有鞭炮聲的喧鬧,窗外有一彎半明半亮的上弦月,黑夜靜靜地從窗戶外漫進來,我在鍵盤上敲下這些文字。
感謝那些與我相遇的美好的人和事物。
感謝那些給予我鼓勵和幫助的所有人。
感謝那些邂逅閱讀我文字的所有眼睛。
【趙宇,湖南華容人,出生于1980年,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曾在《散文》《湖南文學》《青島文學》等發表作品多篇。】
本書為作者第一本散文集。主要為洞庭湖鄉人文、個體觀察思考、事物鏡像等的描述,共分為隨身體而行的器物、時間地點人物、安靜的緩慢的、另一種敘述等四輯,其文本既具有較強的可讀性,又具有一定的思想性,是當前新散文寫作的積極嘗試和創新,對突破傳統散文寫作桎梏有一定的實驗意義。

《水紋上的夢境》趙宇著 百花文藝出版社2018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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