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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杰倫粉絲與蔡徐坤粉絲之戰:誰的勝利?誰的敗局?

戴桃疆
2019-07-23 10:21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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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黑”也是一種“紅”,那么1998年出生的蔡徐坤當之無愧是這個時代的當紅巨星。蔡徐坤憑借在網絡選秀綜藝《偶像練習生》中的表現,一躍成為時下最受關注的年輕藝人——沒有之一。蔡徐坤和蔡徐坤粉絲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批評、分析、解讀的對象,從最初蔡徐坤到底可不可以用自拍當作給粉絲的“福利”、到蔡徐坤粉絲通過搜索對吐槽這一行為的“路人”進行“網絡暴力”,再到后續因為“打籃球”與虎撲用戶、嗶哩嗶哩用戶之間產生的糾葛與矛盾,最后是蔡徐坤粉絲與周杰倫粉絲為了爭奪新浪微博“超話社區”榜首的位置展開的打榜投票戰爭……蔡徐坤和蔡徐坤粉絲在近一年的時間里“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扮演著“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最近的這一場糾紛,起因不過是一個持有流量思維的周杰倫粉絲對周杰倫在超話社區“明星勢力榜”的位置發出質疑,號召周杰倫粉絲進行打榜投票,為周杰倫刷數據。星火燎原,很快,為周杰倫打榜投票做數據演變成一場網絡狂歡,各路人馬紛紛認領“粉籍”,為周杰倫投票。

相比“蔡徐坤粉絲”這一身份概念,這次運動中的“周杰倫粉絲”概念和范圍顯得模糊不清。大多數情況下,“周杰倫”都作為某種時代符號、某種時代記憶的一部分出現在打榜投票的相關表述中,但也有許多人僅僅是因為對當下的偶像文化持有偏見和厭惡感,或是出于湊熱鬧的心態參與其中。為周杰倫打榜投票的風潮很快蔓延開來,隨著一眾明星、各種官方及社會機構組織(甚至包括例如“道門網”這樣涉及宗教的組織)參與其中,周杰倫粉絲和蔡徐坤粉絲的“數據戰爭”很快就演變成為一次雙方實力懸殊的單向文化霸凌。

7月22日十點半,“蔡徐坤粉絲團官微”發表“聯合聲明”,表示退出新浪微博各項榜單競爭,為“周杰倫粉絲”與“蔡徐坤粉絲”的數據戰爭畫上了句號。雖然聲明發出后,在蔡徐坤的“超級話題”下面仍然能夠看到有粉絲在打榜投票,詢問目前局面是應該繼續攢積分還是保排位。可見,退出戰爭不代表全體蔡徐坤粉絲不再重視這個榜單。令人感到諷刺的是,暫時問鼎超話社區冠軍位置的周杰倫根本沒有在新浪微博開通賬號,為他打榜的粉絲需要在其他網絡社交平臺上通知他勝利的消息。

“蔡徐坤粉絲團官微”聲明。

發生在周杰倫粉絲和蔡徐坤粉絲之間的數據戰爭是這個時代最荒誕的鬧劇之一,這場戰爭背后的資本看似輸了,實際卻贏了更多。

他來了,他來了,他帶著流量走來了

東亞職業化的偶像發于日本、興于韓國,國內粉絲文化基本延續韓國飯圈模式,不同于韓國娛樂公司對粉絲群體的深耕運作,國內粉絲活動雖然也有娛樂公司的參與,但在粉絲群體中影響力強的“大粉”似乎才是主力。粉絲主觀能動性強的另一個面是“野蠻生長”,容易被誘導,同時也意味著容易走向瘋狂。

國內粉絲對于偶像消費方式主要集中在偶像活動消費和偶像文本消費兩大方面。

偶像活動主要包括演唱會、各種形式主題的見面會、偶像生日應援、偶像名下的公益應援以及其他有“官方授權”使用偶像名頭的粉絲自發應援活動。這些活動大多為實體線下活動,群體性強,花費資金巨大,同時也十分有“排面”,活動成果通常在偶像個人“實績”總結中占有濃墨重彩的一筆,前幾年以TFBOYS為代表的偶像團體三家彼此競爭,大有“夸富宴”之勢,近些年隨著主流聲音對偶像相關現象加強干預,類似活動已經經歷了“斷舍離”,有所收斂。針對偶像活動的消費占粉絲消費中的比重最大,社會影響力也最強。

而在高度數字化的今天,偶像文本消費大多主要以線上消費的方式呈現出來。大致又可以分為四個主要類型:

(一)偶像作品消費。國內偶像作品主要集中在音樂和影視劇兩大領域,音樂有可以分為實體專輯和數字音樂消費,影視劇可以分為電影、電視劇、網絡劇,其中實體音樂專輯、數字音樂、電影消費形式更加直接,上星電視劇往往也有網絡平臺同步播出,和網絡劇一樣,以“充會員”為主要消費形式。

(二)偶像代言商品。偶像代言商品通常離偶像最遠,卻往往被認為是最能體現粉絲購買力的消費類別。偶像代言何種層次的產品,也被視為是偶像本人社會地位、社會影響力以及“排面”的重要體現,品牌給偶像什么樣的名頭都會成為粉絲關切的問題和討論的重點。例如代言人、單線產品代言人、品牌大使、單線品牌大使,在非粉絲群體看來并無太大差別,但對粉絲而言卻格外重要,這一分類相當于后宮妃嬪等級制度,貴妃可以嘲諷常在,失去頭銜則相當于貴妃失寵。

(三)偶像周邊。偶像周邊的范圍相當廣泛,包括包含偶像采訪的雜志、娛樂公司推出的各種周邊產品(例如抱枕、日歷、畫冊等)、偶像個人使用的同款化妝品、包袋等或是穿戴過的服飾鞋帽飾品等。

(四)購買虛擬產品,主要是充值各種會員,例如新浪超話社區打榜投票,除了考勤式賺積分,最主要的還是靠花錢。超話社區的“勢力榜”提升排名第方式主要靠“影響力”和“送花”兩大塊,前者靠考勤式打榜,明星“帶大名”被提及的次數、轉發評論點贊的數量、微博閱讀頻次、超話內發言數量等,也就是所謂的“流量”;另一個部分是“送花”,一朵花兩塊錢,開通會員也贈送一定數量的花,真金白銀,虛擬交易,不退不換。

上述兩大部分六大門類都是需要粉絲花真金白銀做數據的。但“新浪微博超級話題社區”這種虛擬消費模式和其他幾大門類有所不同。線下偶像活動也好,線上偶像作品消費也罷,大多是直接給偶像花錢,偶像周邊和偶像代言有時也可以被視為在正常消費范疇內被給出了一個選擇,但為了在超級話題社區給偶像打榜爭排面并不屬于這個范疇。

“微博超話”于2018年9月6日悄然上線,到現在時長還不滿一周年。“微博超話”會按照話題聚合相關微博內容,本質上和夾在雙井號之間的普通“話題”沒有太大區別,主要目的在于滿足用戶持續關注感興趣話題動態的需求,相當于在普通話題的基礎上多加了一個“關注功能”。“微博超話”剛剛上線都時候并沒有引起過多關注,它誕生在微博用戶在2018年日活躍量跌破一個億的大背景下,而它瞄準的正是熱情洋溢、心甘情愿為愛發電的粉絲群體。

超話的網絡邏輯和搜索引擎優化、貼吧共享同一種邏輯,相關消息“流量”越大,排名越靠前,也越容易被搜索到。對于周杰倫這樣已經成名許久的藝人而言,“天下誰人不識君”,超話排名毫無意義,但對于剛剛進入大眾視野的小偶像、以及那些出道有一段時間但剛剛翻紅的藝人,超話排名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相比其他五個門類的偶像消費方式,超話榜單是一個穩定、程序簡單、成本相對低廉的消費手段,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幫助偶像提高知名度,將偶像拱手送入其他領域的資本受眾,讓影視劇制作方、消費品廠商看到,并延伸出更長的消費鏈條。即便不能入消費品廠商和影視劇制作方的“法眼”,僅超話排名本身也是一個重要的宣傳數據,可以挽回一定的尊嚴。

超話如今的使用規則是粉絲群體不斷摸索總結出來的,盡管遭受諸多非議,仍然是凝結了智慧和心血的勞動成果。這套規則通過一批又一批的偶像崛起不斷延續,成為粉絲領域中新的“慣習”,是粉絲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但使用超話為偶像博“排面”本身并不是粉絲自發的成果,而是資本有意引導的。結合超級話題社區上線的時間,恰好是在《偶像練習生》和《創造101》兩大去年最熱門的練習生選秀網絡綜藝結束之后,粉絲打投規則已經在練習生選秀粉絲群體中小范圍普及開來,有一定的粉絲基礎,在去年所謂“偶像元年”的泡沫幻象下,超話的介入正是利用了選秀狂潮的余溫。簡而言之,“超話”本身就是圍繞著粉絲經濟時代下的偶像產生的,周杰倫粉絲可能壓根就不是超話社區的目標群體,沒有新浪微博賬戶的周杰倫在新浪微博超級話題社區的明星勢力榜單上排名靠后實屬正常。

大哥風,大哥雨,大哥能呼風喚雨

規則簡單卻又繁瑣的打榜投票機制其實在粉絲文化中是紀律,是懲罰的一種變體,即所謂的“規訓”。法國社會學家福柯將“規訓”定義為“一種把個人既視為操練對象又視為操練工具的權力的特殊技術……是一種精心計算的、持久的運作機制”。接納打投規則并使用打投規則,本身就是一次自我馴化的過程,這次參與到周杰倫數據打榜投票的粉絲很容易便會發現“做數據”的辛苦,畢竟規訓是更廣義的懲罰,是肉體酷刑的賽博化變體。周杰倫粉絲在一個不以他們為目標群體的平臺上自我規訓并創造奇跡,這不是一次展開二向箔式的降維打擊,也不是一次更高層次文化對低層次文化碾壓的暴力展示,而是一次單純的附帶自我規訓的消費行為,周杰倫登頂并不是周杰倫粉絲的勝利,而是周杰倫粉絲的失敗——他們本不需要受此酷刑,如今卻又如此甘之如飴。

周杰倫成名于華語樂壇最繁榮的那幾年,時代成就了周杰倫,周杰倫也為成就他的時代做出了頗具影響力的貢獻。當話語樂壇的繁榮遠去,隔著昏黃的時光濾鏡,曾經的種種被罩上一層柔和的光,因朦朧而顯得更加美麗。周杰倫是一代人青春期的重要記憶,是一個活著的符號,一種因時光逐逝而不斷滋生利息的文化資本,是進行社群區隔實踐的重要途徑,文化資本就是一種階層分化的標記與象征,消費哪一種文化就意味著在自己身上貼上哪一種標簽。周杰倫粉絲與蔡徐坤粉絲之間的數據戰爭中,雙方都在證明自己的標簽比對方的更耀眼,更能彰顯自己卓爾不群的身份與地位。

是資本催生了做數據的需求,數據又制造了“流量”。“流量”偶像在當下社會看上去很有“排面”,但其實只是很小一點話語權被紙糊的喇叭擴大太多倍的結果,粉絲的話語權就像流量的數據一樣,水分很大,只要外部施壓,擠干凈水分幾乎沒剩下什么。近兩年網絡選秀綜藝走出的年輕人始終沒能得到主流文化的認同,并成為趨于保守的主流文化重點監督的對象,今年選秀綜藝宛如軍訓一般的模式充分說明了在這個大環境變幻莫測的時代,偶像行業自身風險抵抗能力不足,不得不依靠諂媚主流文化,向主流文化認可的方式無限靠攏來求得一息生存的空間。

之所以在社交網絡平臺上,包括偶像的粉絲在內所有人都誤以為粉絲話語權很大、是社交自由度紀律委員,日常“勸刪”、動輒辱罵、網絡暴力行為屢見不鮮,究其本質在于社交平臺為獲取生存所必須的流量,將自己服務的目標群體定位在了粉絲身上,導致面對公眾開放的社交網絡平臺與專門服務于粉絲的粉絲服務客戶端無異。一旦將粉絲設定為社交網絡平臺使用者的初始身份,那么所有發言便天然地具備了某種傲慢與偏見的屬性,粉絲將本圈層內部的紀律適用范圍無限度擴大,無理干涉他人言論自由,最終粉絲與非粉絲之間由于對對方存在根本性誤解而強化偏見,隔閡不斷擴大,粉絲自以為自己擁有話語霸權——其實他們不過是社交平臺為了維持生存而規訓出的工具;非粉絲以為粉絲擁有話語霸權——因為他們并沒有認識到社交網絡平臺已經悄然將他們排除在目標群體之外。相比蔡徐坤,登上過央視春晚的周杰倫與主流文化的距離更近,周杰倫粉絲的勝利實質上是主流文化對粉絲文化的碾壓,偶像在主流文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粉絲文化敗局早已注定。

如果社交網絡平臺能夠一直保持它的公共性和開放性,粉絲和非粉絲之間原本并不必然產生無法打破的隔閡。既然粉絲和非粉絲身份本就可以自由轉化,那么這場主流文化與粉絲文化的數據戰爭本可以算作是資本運作導致的美麗誤會。奈何雪崩之時,誤會雙方皆以為對方有錯,只有罪魁禍首的資本以為自己是純白而無辜的。

    責任編輯:朱凡
    校對:張艷
    澎湃新聞報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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