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沒完沒了的推銷和詐騙電話，不堪其擾的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是怎么拿到你的手機號碼的？

記者暗訪發現，這背后隱然有一條分工專業、配套齊全的“魔音”產業鏈。

電話機器人，撥打騷擾電話

相信很多市民都接到過大量的騷擾電話，不少電話不像是有人在撥打，那又會是“誰”在撥打？

記者調查發現，這種電話叫做“智能機器人營銷電話”，撥打電話的設備叫“電話銷售機器人”，這是人工智能浪潮下一種新興的電話銷售方式。它的核心技術是語音識別技術，大致原理是，使用者按照設置好的“話術本”，事先找人錄制一遍語音，在給受眾撥打電話時，根據受眾回答的語句提取關鍵詞，系統會分析這些關鍵詞判斷受眾的需求和態度，再播放準備好的錄音，經過重重篩選后，“有意向的客戶”會被推薦給銷售員甚至詐騙話務員跟進。

奇怪的是，那么多市民的私人號碼，他們是怎么拿到的？

經過多日暗訪，記者發現溫州魔音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溫州魔音）從事“電話機器人”業務。

神秘“魔音”，批量提供精準號碼

6月底，記者杜撰了一個少兒教育培訓公司，并以公司管理層的身份來到溫州魔音。

這家公司位于甌海一幢寫字樓內，辦公區拉著一條橫幅，上面寫著“拓客千萬條，魔音第一條，企業不準備，銷售兩行淚”。接待人員把記者引進一個名叫“光明頂”的隔間，說這是老板的辦公室和會客廳。

溫州魔音的銷售經理廖某介紹，他們主要做兩塊業務，一塊是做機器人，一塊是做大數據。

他說，電話機器人一年收費8800元，一臺一天能呼出1000個手機號碼，接通量一般為400到600個。

但這么多所要撥打的手機號碼又是哪里來的？

廖某回答，如果客戶自己沒有號碼資源的話，可以向他們購買大數據服務，他們跟幾大運營商有合作，能夠批量提供精準的號碼，這種號碼要5元一個，1000條起訂。

記者抱怨這數據收費太貴，廖某馬上拿出替代方案。

他透露，他們從“正規渠道”那里拿來的數據比較精準，但為規避法律風險，客戶只能通過他們的軟件撥打，那些號碼也會經過處理，比如只顯示一個手機號碼的部分數字，這樣就不能算直接賣號碼。至于“非正規渠道”他們也有，價格很便宜，只要幾毛錢一條，可這種“直接的名單買賣”是違法行為，而且精準度沒有保障。

只需提供網站，就能抓取訪客信息

溫州魔音還是堅持推薦“精準號碼”。

“大數據我們這邊是跟A運營商合作的，就是我們相當于是A運營商的代理商。比如說你們提供某個關鍵詞，A運營商的用戶去搜索這個關鍵詞，我幫你把這個號碼抓取出來，或者說你提供一個網址，然后把經常瀏覽這個網址的用戶（號碼）抓取出來。”廖某介紹，由于A運營商近段時間正在整改，一些服務暫停了，過段時間會恢復。

“我們做少兒培訓的，主要靠暑假賺錢，等不了那么久，有沒有其他辦法？”記者問道。

溫州魔音又推薦了B運營商的數據，操作方式和A運營商差不多，他們讓記者搜集一些教育培訓行業內比較有名的企業APP、網站以及微信公眾號，“你最好提供手機登錄的網址，因為這個要抓取手機號”。

溫州魔音的技術人員解釋，用戶在手機上瀏覽網頁時，手機號碼所屬運營商的系統會留下記錄，那么這些經常瀏覽少兒教育培訓類網站、APP乃至微信公眾號的用戶，很可能有孩子需要找培訓班，這些人就是“意向客戶”，由于現在的手機都是實名制，可以查出用戶的年齡等身份信息，經過篩選，就能找出“精準客戶”。

為保數據“新鮮”，前晚抓取數據次日使用

是不是如這名銷售經理說的那樣“神奇”？記者支付了5000元現金，購買了1000條數據，并和溫州更新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溫州魔音的負責人稱，這也是他們的公司）簽訂了一份《大數據數字營銷產品服務合同》。

記者通過“天眼查”查詢了這兩家公司，法人代表均是鄒某，公司注冊地址都在甌海經濟開發區北緯一路27號。

根據記者的要求，溫州魔音的技術人員確定了“生活在溫州地區”“有孩子需要上培訓班”“年紀在40周歲以內”等幾個特征。他們解釋，接下來會根據這些要求建立模型，再把模型提交給運營商進行篩選。

7月4日起，記者開始使用魔音公司提的軟件eyeBeam和首批100條B運營商電話數據。軟件配以相應的使用手冊，手冊里不僅有軟件的使用流程，還提供了一個營銷云平臺。用對方給的賬號登錄后，可以看到許多由字母和數字組成的“客戶流水號”，每一個“客戶流水號”代表一個客戶號碼，可以通過軟件向對方撥打電話，平臺頁面還有各式各樣的參考話術。

魔音給記者的數據為“兒童教育”，在軟件任務列表里，記者還搜索到“學歷教育”“消防考試”“天津醫藥”“上海家裝”“留學”等。

實際使用過程中，軟件也有一定限制，例如數據要前一天定好數量再推送等。工作人員解釋，之所以要前一天定好數據量，則是因為數據都是前一晚抓取，保證“新鮮”。

家長留下私人信息被抓取，他們紛紛表示不滿

從7月4日開始到7月17日，溫州魔音先后7次提供共700個B運營商的電話號碼。記者嘗試撥打后發現，在限定范圍內，不少為子女尋找培訓機構的家長留下了私人號碼等信息。關閉溫州魔音提供的軟件后，記者表明身份采訪對“客戶”進行回訪：

南女士：34歲了。經商的。

記者：你是溫州人？

南女士：對。

記者：請問你有孩子嗎？幾歲了？

南女士：有兩個，一個八歲，一個六歲。

記者：你最近有瀏覽過相關教育網站或咨詢過培訓機構嗎？

南女士：有的。近期吧，大概這半個月內咨詢過。幾乎天天都能接到這種電話（推銷電話），打過來一直推銷一些教學類的東西……

記者還聯系了何女士、黃同學等多名“客戶”，同樣都是在為孩子找培訓班的家長，說利用這種方式獲取他們的電話信息表示不滿。

服務還能升級，截取競爭對手的客戶信息

7月16日，溫州魔音的銷售經理告訴記者，A運營商的“整改”已經完成，數據恢復了，隨時可以購買。

“現在你們跟我們合作，我們就交給A運營商了，幫你們去建模，搭建這個數據模型。”銷售經理廖某說，A運營商的合作模式跟B運營商差不多，價格也一樣，不過現在A運營商多了兩個“選項”。

這兩個“選項”可以當做商業競爭利器，第一個提供同行或競爭對手的座機號碼，技術人員抓取來咨詢過的“意向客戶”，方便“截胡”；第二個是有些特殊，大致功能是考慮到現在手機注冊教育類軟件需要驗證碼，他們可以把收到過相關驗證碼的客戶信息抓取出來。這些“意向客戶數據”的含金量更高。

除了AB兩家運營商外，溫州魔音的法人代表鄒某還推薦了C運營商的短信服務。

鄒某說，C運營商提供類似的數據抓取和篩選服務，然后把短信發給“精準客戶”，價格為0.3元一條。

但截至發稿前，鄒某沒有提供與運營商的合作證明。

此前，記者在手機上搜索瀏覽了大量有關少兒教育培訓類的網站。暗訪期間，記者就接到了不少有關少兒教育培訓類的推銷電話。其中一個號碼注冊地顯示為廣東的客服說：“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有考慮加盟少兒培訓學校，我們公司加盟費很低的。”

律師說法 侵害手機使用人的隱私權、安寧權

浙江時代商務律師事務所副主任陳一來認為，用戶提供給商家的信息僅限于特定服務，然而現實生活中不少商家會將用戶的信息挪為他用，其行為可能涉嫌侵犯個人隱私。

他說，首先通過人工智能隨機撥號，本身就侵害了手機使用人的隱私權；其二也是侵犯了安寧權 ，每個公民都有自己的不受他人打擾的權利，所以他認為這屬于違法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信息，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北京德恒(溫州)律師事務所律師朱利明分析，雖然這家公司沒有泄露具體的電話號碼，但他認為它還是變相地泄露了公民的信息，“電話號碼的來源的問題，我認為通訊公司的工作人員可能也會存在這種不當的行為，有關部門應該對其進行整頓”。

警方介入調查，涉事公司人去樓空

報道于7月17日晚在客戶端刊發后，7月18日上午，溫州甌海區警方已介入調查。

甌海區公安分局網警大隊聯合分局經濟開發區派出所民警進入溫州魔音取證。

溫州魔音人去樓空，室內電腦也幾乎被搬空。

經辦民警已打電話給溫州魔音法人代表與銷售經理，要求對方立刻回公司接受調查。

（暗訪視頻|“魔音”：我們跟運營商合作 提供網址就能抓取訪客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