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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并不僅是良渚,今年29項新世界遺產創歷史高點的背后
良渚遺址前不久被列入世界遺產備受關注,事實上,7月7日,世界遺產大會共審議11項世界遺產申報項目,其中又有8項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至此為期,3天的世界遺產申報項目審議工作全部完成。第43屆委員會會議共審議35項申報,其中29項列入《名錄》,3項被要求重報,2項被要求補報,1項混合遺產擴展項目獲得批準。
《名錄》上的世界遺產項目總數達到1121項,其中文化遺產869項,自然遺產213項,混合遺產39項。但這一屆世界遺產大會在審議過程中,也顯示出了委員會的政治性傾向與《名錄》的平衡性、可信度;優秀的遺產價值闡釋和優秀的物質遺存;更成功的遺產申報和更長遠的遺產保護等問題。

在2019年新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項目中有24項遺產,4項自然遺產,1項混合遺產。文化遺產數量遠遠超過自然遺產。在新列入項目的地區分布上,非洲列入1項,阿拉伯地區2項,亞太地區10項,歐洲和北美地區15項,拉美和加勒比地區1項。今年列入的項目在地區分布上極不平衡,歐洲和北美地區列入的項目超多其他所有地區列入的總和。這樣的審議結果距離“建立有代表性、平衡性和可信性的世界遺產名錄”的全球戰略目標十分遙遠。


賴特作品列入世界遺產,現代主義四位大師齊聚名錄
“弗蘭克·勞埃德·賴特的20世紀建筑作品The 20th Century Architecture of Frank Lloyd Wright”(后文簡稱“賴特的建筑作品”)這一系列遺產包括8處賴特作品,全部位于美國,分布在美國六個州:紐約州、賓夕法尼亞州、伊利諾伊州、威斯康辛州、亞利桑那州和加利福尼亞州。這一遺產專注于體現弗蘭克·勞埃德·賴特(下文簡稱賴特)作為20世紀現代建筑運動的大師的廣泛影響,尤其是其“有機建筑”的理念,手法包括開放的平面、模糊內外建筑空間、新材料新技術的運用和對于環境的回應。賴特(Frank Lloyd Wright)、柯布西耶(Le Courbusier)、密斯(Ludwig Mies van der Rohe)、格羅皮烏斯(Walter Gropius)是現代主義建筑的四位大師,賴特建筑作品列入世界遺產之后,這四位大師的作品均在《名錄》中占有一席之地。如此,現代建筑作品成為世界遺產的可能性已經沒有疑問,但是否以后還會有更多近現代建筑大師的作品得以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會以何種方式列入,不妨來看看賴特建筑作品列入的過程。

“賴特建筑作品”在大會現場宣布列入之后,締約國代表發言中提到早在1982年,賴特的相關作品申遺工作就開始考慮進行,至今已經三十七年過去了,這對于只有百年歷史的這一系列遺產來說可謂漫長。
資料表明2008年賴特建筑作品以與目前較為相近構成要素列入預備清單,2016年在第40屆世界遺產大會被提名審議,最終結果是要求補報(R)。當時是以10項作品按照標準i與標準ii申報,主要問題是,咨詢機構認為價值闡釋不清。當時大會現場締約國決定以4項作品轉為只按標準i申報,但最終經過投票環節仍沒有得到列入。委員會主要認為即使減為4項按照當時的申報文件,關聯性依然不強,且賴特作為現代主義大師的影響廣泛,若按4項列入,是對賴特作品意義闡釋的不足。

可見“賴特建筑作品”的列入可以說是某種意義的“眾望所歸”——作為作品眾多現存數量不少的現代建筑師,在其中選出若干個作品,其真實性和完整性都比較完備;而四位大師的影響相關材料可謂汗牛充棟。這種情況下,申報的工作重點更在于價值的闡釋。
如果對比賴特建筑的兩次申報嘗試,從10項作品以標注(i)和(ii)列入失敗到減少2項作品去掉標準(i)獲得成功,進而和2016年成功列入的柯布西耶作品和更早列入的密斯.凡德羅的作品對照,“賴特建筑作品”沒有使用標準(i)——“杰作”,那么是不是可以說“流水別墅”相比“薩伏耶別墅”不那么杰出呢?

作為世界遺產的研究者關注的重點可能會在于世界遺產這一機制的動態平衡:雖然現代建筑不是最新的遺產類型,但相對很多其他類型來說還在不斷發展之中,并且現代建筑本身以及對于現代建筑的研究也還在不斷變化之中,所以雖然四位大師都已位列名錄,但未來這一類型遺產將會走向何方,目前還難以說清。
這一類型遺產的列入應該使《世界遺產名錄》對于這類遺產的判斷、闡釋更為清晰、連貫可以解讀。而對于希望了解、欣賞世界遺產的普通人,這種轉變,是引導我們了解、欣賞現代建筑的一種思路,就如同“賴特建筑作品“成功列入后流水別墅代表說的那樣:”這一作品,除了親自到訪,無法真正感受它的美,任何照片都沒法表達它的精髓“,現代建筑帶來的革命性的、生活方式的、審美情趣的變化,是時代性的,這些遺產地們正是這樣的例證,引導我們去讀懂建筑師的思想與觀點。價值標準的選用和闡釋,反映的是不同階段人們對現代建筑流派和作品價值的認識角度。
ICOMOS的沉默
在去年遺產大會尾聲,人們興奮的看到阿塞拜疆精心準備的申辦短片,接受阿塞拜疆熱情的邀請,對巴庫的遺產大會充滿向往時,恐怕沒有人想到,在7日中午這段長達50分鐘的審議,會再次見證一個從咨詢機構建議不予列入的項目——阿塞拜疆的舍基歷史中心及汗王宮殿(Historic Centre of Sheki with the Khan’s Palace),翻盤大逆轉的過程。世界遺產申報機制中的漏洞被充分利用。

2016年阿塞拜疆以符合價值標準ii和iii的理由提交了舍基歷史中心及汗王宮殿的申報文件。在文本評估、現場考察后的溝通環節,咨詢機構ICOMOS給出的中期反饋認為該項目不具備OUV,任何一條價值標準都無法滿足,真實性完整性和申報的主題、年代特征對應不上,同時該遺產地的保護管理也存在很多問題。這份意見是對應著OUV的三大支柱給出的。之后,在2017年波蘭克拉科夫遺產大會上,這個不建議列入的項目,在上會討論環節,被委員會的決議修改為要求補報(R)。簡單的決議中主要強調了參考咨詢機構的意見,需要加強保護管理,并就保護計劃和保護工作與遺產中心和咨詢機構密切溝通。在這次大會上,由于申報項目大會決議和咨詢機構意見可能存在的矛盾,申報項目討論前法律顧就明確指出,只有在項目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時,其OUV才算被正式認可,被要求補報(R)項目并不意味著認可了OUV,只是具有潛在的OUV的可能性并需要在此基礎上完善保護管理狀況。

本屆大會前,阿塞拜疆向世界遺產中心按照2017年大會的決議提交了以保護管理更新信息為主的補充材料,其中并未修訂申報項目的OUV的論述。ICOMOS鑒于之前的大會決議,也未在收到材料后繼續向締約國提出補充OUV論述的要求。于是在本屆大會草案中,ICOMOS因沒有收到任何關于OUV的論述材料,對該項目繼續給出了不列入的建議。
在昨天的審議環節,科威特代表率先發言,之后眾多委員會代表附議,認為委員會應該保持自己意見決議的一致性,既然克拉科夫大會上決議該項目應補報,締約國也按照決議要求補報了和保護管理有關的材料,盡管仍有些不足,但展現了締約國的積極行動和切實成效,應予以列入,并提交了一份修訂草案,對該項目的OUV做出了評述,認為應以標準ii和標準v列入。只有挪威代表回顧了2018年大會關于補報和OUV價值認可關系的澄清,指出修正案將締約國原來申報文件中提出的標注iii改為標準v,大會不應通過這樣未經科學論證和討論的決議。澳大利亞代表認為,形成窘境的責任不應歸咎于咨詢機構,但在類似這種被要求補報的案例,咨詢機構沒有繼續給予價值論述方面的指導和溝通的情況不應再發生,現在按修正案列入該項目,會對公約的可信度造成不利的影響,希望阿塞拜疆能做出表率。
最終,盡管如西班牙等國代表也都提出亟需重新審視對補報項目的評估審議機制,但就目前的情況,只好先同意這個項目列入。在推遲午休時間近半小時后,大會決議案修正草案意見將主辦國的申報項目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在主辦國熱烈的歡慶中,代表ICOMOS發言的蘇珊女士先是保持沉默,最后顯露出或無奈,或釋然的微笑。

無論這個項目真實的品質究竟如何,我們都將面對一個檔案中沒有咨詢機構的評估意見,只有支持列入的委員會代表們擬定的一紙決議對OUV做出論述,并和申報文本在價值標準上存在巨大差異的世界遺產。
經過一年努力,普羅塞克山丘扭轉咨詢機構意見
普羅塞克山丘(Le Colline del Prosecco di Conegliano a Valdobbiadene)位于意大利北部威尼托大區特雷維索省北部,是一處囊括了DOCG級別葡萄酒產區的葡萄園景觀。該項目在去年第一次提出申報,雖然遺產地風景如畫,但是咨詢機構在評估中給予了相當負面的評價,不予列入(N)!ICOMOS評估的理由是,遺產地主題(葡萄園景觀)已經在《世界遺產名錄》上得到充分體現,比較研究沒有充分闡述其與其他葡萄園景觀的差異。遺產區包含一些新的葡萄園,部分存在大規模種植的情況,改變了傳統的種植方式,這使得真實性受損;而遺產區外工業化的葡萄酒生產破壞了遺產地的完整性;現有的葡萄園景觀不能與18世紀或更早的葡萄園形態與生產方式聯系起來,不符合真實性完整性要求。評估文件還指出,遺產地目前受到的主要威脅包括,非農業城市肌理的擴張、高強度的農業化土地使用方式、對農業臺地的改造。項目在經過三小時漫長的討論后仍無法達成共識,最后以匿名投票的方式決定項目是否可以列入,由于贊成票未達到委員會的2/3多數,項目決議修改為要求補報(R)。

而僅在一年之后,項目重新提出申報,咨詢機構竟然認為各項評估內容均達到要求,建議列入。這其中極大的態度轉變,令人好奇一年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也讓人不禁懷疑起咨詢機構前后決議的一致性。本次會議審議時,ICOMOS指出去年8月應締約國邀請咨詢機構進行了現場咨詢,一年中締約國重新修訂了OUV標準,減少了遺產構成要素,縮小了遺產區和緩沖區范圍,這使得項目遺產范圍更局限于Hogback山區域,這使得手工生產的程度提高了,真實性和完整性均符合要求,標準5也得到很好的論述和支撐。

誠然,遺產地在一年中就申報文本的核心內容(即價值闡釋)進行了優化,遺產地做出的實質性調整主要是對遺產構成進行了“精選”和“刪除”,使得價值論述的邏輯性和論證關系更加清晰。不過,一處遺產地被咨詢機構給予N的評價應是非常嚴重的根本性“否定”,即遺產地的意義和重要性沒有得到認可,這樣的“否定”判決是否可以通過修訂邊界,特別是減少遺產構成要素得以挽回?筆者持保留意見。雖然遺產不等于物質遺存,一項成功的世界遺產項目依賴于打動人的價值闡釋,但是咨詢機構給予“不予列入”的建議應是謹慎的,咨詢機構否定的不應僅僅是價值闡述方式,而應是其價值在世界層面的意義。如果任何一處不予列入的項目都可能通過短期調整申報策略獲得通過,那么恐怕咨詢機構的權威性會進一步受到委員會的質疑與挑戰。

就在主席宣布遺產地成功列入后,World Heritage Watch代表作為NGO組織表示,肯請委員會不要將普羅塞克山丘列入,普羅塞克酒生產過程使用農藥致使區域土地和居民的健康都受到損害,地方居民強烈反對申報,除非種植過程不使用農藥,禁止使用農藥應明確出現在遺產保護策略中,而整個遺產區和緩沖區的種植都應禁止使用農藥并得到監控。這位代表最后問委員會,我們是否真要將一處污染型農業的范例傳遞給后人?
短時間無法從多方印證這位發言人的態度是否屬實,但是這一番表述似乎為遺產地的價值和保護狀況蒙上陰影。

以上三項案例從不同方面展現出當前世界遺產申報,特別是文化遺產申報不可回避的幾個熱點話題:委員會的政治性傾向vs《名錄》的平衡性、可信度與名譽;優秀的遺產價值闡釋vs優秀的物質遺存;更成功的遺產申報vs更長遠的遺產保護。
面對如此紛繁復雜的國際社會,中國在世界遺產保護領域應扮演怎樣的角色,承擔怎樣的責任,如何做出更積極的努力,是中國公眾都需要思考的話題。
(本文原刊“清源文化遺產”公號,標題為編者所加,稿件經澎湃新聞摘編,原文為《遺產大會DAY7 : 列入數量創歷史高點:產生29項新世界遺產》。文字圖片如無特殊標注,均由清源文化遺產觀察團魏青提供。“世界遺產大會觀察報告”研究項目始自2013年,由清華大學國家遺產中心組織,清華大學建筑設計院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北京國文琰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清源文化遺產共同參與。觀察報告研究團隊每年在世界遺產大會期間發表現場評論,并發布深度研究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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