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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卷有益|小說家張翎:我為何很少寫散文
【編者按】
小說家張翎1983年畢業于復旦大學外文系。1986年赴加拿大留學,獲英國文學碩士和聽力康復學碩士學位。現定居于多倫多市。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開始在海外寫作發表,代表作有《流年物語》《余震》《金山》《雁過藻溪》等。小說《余震》曾改編成電影《唐山大地震》。近日,她的第一部散文作品集《廢墟曾經輝煌》出版,我們邀請張翎朗讀其中一段文字。

澎湃新聞翻書黨的讀者朋友們你們好,我是張翎,我為你們朗讀的是我最近出版的圖書《廢墟曾經輝煌》。
我開始在海外認真連貫地寫作,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這二十多年里,我一直專注于小說,很少染指散文,主要有如下兩個原因。
其一是因為對時間分配上的吝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飯碗里的糧米都不是來自寫作的,我從年頭積攢到歲尾那點可憐的稿費,通常還不夠一張國際往返機票。幸好我謀生另有招數——我做了十七年的聽力康復醫師,用薪水來養著我的寫作夢。在那漫長的十七年里,我一天的時間被謀生啃去了最肥碩的一塊,剩下的那一小塊再被家庭、社交、旅游、閱讀一一瓜分,最后留給寫作的大概只剩下碎渣了,我只舍得把它喂給小說。
我極少寫散文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懼怕——散文世界讓我感覺不安。在小說的天地里,我把我自己的看法小心翼翼地掩藏在我的人物身后,他們說著貌似他們自己的話,做著貌似合乎他們性格邏輯的事,我始終站在他們身后的影子里,盡量不暴露出自己的態度和姿勢。當然也有情緒激動的時刻,一不小心漏出些蛛絲馬跡,我也總是扯著一額頭青筋,百般抵賴,死不認賬,把一切責任推到我的人物身上。他們是我的掩體擋箭牌雨傘,替我遮擋著各種質疑和攻訐。我只需要帶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卻不需要帶嘴,因為我成功地把我的嘴移植到了別人身上。我用我的眼睛看著世間五花八門的怪誕現象,用我的耳朵聽著世間嘈嘈雜雜的紛亂聲響,把我看見的和聽到的用別人的嘴轉述出去,他們在替我負著本該我負的責任,挨著本該我挨的刀槍。在小說的世界里,我感覺既過癮又安全。
而散文的世界則全然不同。我似乎行走在一片曠野之中,大至三觀(假如真有這么個概念的話),小至審美標準甚至個人情趣癖好,都將無遮無攔地落入別人的視線中。失去了虛構這道巨大的屏障,我突然意識到我再也無法把我的嘴安放到別人身上,我得為我說的每一句話,甚至為自己的沉默,背負起所有的責任。其實重量并不足以讓我止步,最讓我忐忑不安的是我多年養成的隱私觀,它如細魚骨扎在我的喉嚨上,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我總覺得有些個人觀點是內衣,只適合晾在后院,而不適宜曬在大街上。于是我在散文的世界之前三思而行,舉步維艱。
就是因為這種躊躇思量,使得我把自己深藏在小說的虛構屏障之后,而極少步入散文的曠野。在以往的二十多年中,我積攢起來的散文(除了近年的幾篇大文化散文之外)只有這么薄薄的一本。也許正是因為數量上的稀少,這平生第一本的散文集子,就有了一些格外的意義——至少對我個人。
這個集子里收錄的文章,是散落于過去二十多年漫長歲月之間的,最早的篇章應該寫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用現在的眼睛來讀那個時代留下的情緒,只覺得恍如隔世。二十多年里無論是時代還是個人生活都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隔著這道寬闊的時光壕溝來看那時的文章,我發現了自己的成長。那些起步時的腳印是搖搖晃晃不成形狀的,但它們依舊是我的腳印。那些腳印叫我看見了自己曾經行走過的路,就知道今天的我是有來路的。來路珍貴,值得記錄。
【朗讀書籍】

張翎 著,浙江文藝出版社,2019年4月
本書是張翎二十多年散文創作的總集。共分三輯,第一輯“雪泥鴻爪”,為作者游覽成都、古巴等地的見聞記錄;第二輯“朝花夕拾”,是作者對童年、成長、故土、親友的回憶文章;第三輯“書言書語”,主要包括作者的書評和其代表作的創作談。
【延伸閱讀】

張翎 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10月
這本書是張翎的中篇小說精選集,收錄了《余震》《空巢》《向北方》三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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